家有憨儿
大家一直都很困惑不解,以老陈一等一的才气和智商,怎会生出个痴儿来?
很多事就是没有答案的,能做的唯有面对并好好接受,这方面老陈当属“楷模”。自阿四出生以来,全家人都倾注了极大的心力和财力,妻子早早放弃了工作回归家庭,与保姆共同照顾他。
起初的日子是艰难而酸涩的:作为家中的长子,老陈本是抱着期望等待他的降临,结果因为当时医疗条件有限没有筛查出腹中胎儿的异状,落地的那刻也宣告着“灾难”的同行…阿四的母亲没有多少文化,脑中仍被封建残余思想禁锢着,始终认为没能为老陈家诞下健康的男婴她难辞其咎,于是决心一肩挑起了看护阿四的重任。
阿四体质弱,小时常患病,还尽挑半夜,发烧发到40度稀松平常。老陈的妻子整宿睡不好,为了不影响老陈休息,她便独自抱起孩子冲到医院,看诊挂水,直到老陈醒来发现妻儿不见踪影打电话寻,才知晓一切。
久病床前无孝子,可见照料病人的不易。阿四到了8岁还经常尿床,有时大便还来不及叫人就已经拉在了裤子上,这边刚给他清理完,那头汤又给洒了一地,总之麻烦事天天有。有回出门,保姆在和菜贩子讨价还价,他看到游走于街巷卖糖葫芦的,索性就跟着人家跑了,等阿姨回过神来发现人没了,急得团团转,一路找一路喊,等哭丧着脸回到家里,这倒好,小家伙嗦着人送的糖葫芦,优哉游哉地画着画,着实哭笑不得。
在老陈心里,虽也有遗憾与不平,但从未将此怪罪于妻子。她本是个守旧规矩、勤劳实在之人,自知配不上才子夫君,若不是老陈的父母中意于她,俩人是断断不会结此姻缘的。在他面前,她显得唯诺谨慎,却也关怀备至。即便谈不上情深似海,起码是举案齐眉,安稳度日。
老陈是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天赋异禀勤恳达练,不仅绘画造诣颇为出众,摄影水平也属一流,在圈内闯出了一片天地,收入与普通人比起来,富余不少。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在外自是风光无限优待荣宠,在家摇身一变,做起了儿子的忠实“奴仆”。
阿四有段时间迷上了骑人马,只要玩骑人马,他就会呵呵呵笑上一整天。老陈让傻儿子骑在他的脖颈上,绕着厨房、卧室、客厅,一圈又一圈,任凭阿四使唤,12月的初冬里,爬的满头是汗,心里因儿子的高兴格外开怀。他知道,阿四除了母亲和保姆,没有兄弟姐妹没有朋友,但凡自己能做到的,一定不让儿子失望。
随着年纪的增长,阿四的脾气也变得古怪,时好时坏。以前还能听得进母亲的劝诫,之后不光当成“耳旁风”还予以回击…饿了如果饭还没好,便开始气呼呼地满屋子转悠,或在地上撒泼打滚,母亲上前阻挠,阿四竟动手推搡,害得她一个没站稳摔得四脚朝天,额头磕破的疤痕至今仍依稀可见!
生日那晚,老陈原答应早些回家陪儿子过生日,却被临时造访的朋友给绊住了。从白天等到黑夜的阿四坐不住了,一会儿用拳头捶墙壁,一会儿摔打玩具狗,越来越久的等待彻底激怒了这头“小豹子”,气急之下他抡起父亲给他买的小坐凳直往脑门子砸,老陈的妻子和保姆俩人都抵不过其蛮劲,几番叫嚷拉扯,桌上点着蜡烛的蛋糕倒翻在地上…终于,老陈的妻子再也没能控制住情绪,“扑通”一声跪倒在儿子面前痛哭求饶,十几年来的隐忍委屈,一夕迸发。
阿四在父母间是有情感倾向的,相比呆板温顺的母亲,他更喜欢和风趣幽默、才学广博的父亲一起。尽管老陈工作繁忙在家时间不长,但只要他在,时间必然是全权交给宝贝阿四的。父子俩依偎而坐,给他讲连环画里的神奇故事,陪他看动画片,老陈还会亲手给阿四做风筝、做牵线人偶,一唱一和一静一动,最开心的时光莫过如此。
曾经有人给阿四算过命,说他活不过20岁,老陈和妻子将信将疑,不自觉地更疼惜儿子,珍惜与他相处的日子。阿四在父母的教导下,学会了简单的算数,偶尔出门买个零食已经像模像样,也开始懂得孝顺双亲,父亲下班回来,马上跑去拿拖鞋给他换上,知道母亲织毛衣织的手酸,给她揉揉肩捶捶背,不知不觉间,阿四到了三十而立之年。
如同他这般的唐氏综合征患儿是无法做到完全生活自理的,更别提工作婚育,老陈知道自己需要努力地挣钱,给儿子攒够他一生所需的生活费用,哪怕自己和妻子先走,至少有钱雇保姆或送去疗养院,但平日里夫妻俩默契地不多谈此事。
每每到了父亲节、重阳节,周遭的亲戚同事朋友都忙不迭显摆起来,儿子给买了台最新款的手机,媳妇请吃最贵的五星级酒店自助餐,还有的则是疯狂晒照,恨不能把与孩子一同出国旅游的消息登上《新民晚报》。
老陈也夸赞也炫耀:
“今天出门不巧碰上落雨,阿四跑出来给我撑伞喏,小家伙机灵得很!”
“阿四最近在跟着磁带学英语,早上和保姆说了句Good morning,你别说,发音老准了。”
“看到他妈妈手上长冻疮了,我们阿四讲以后衣服我来洗,妈妈辛苦了!我老婆感动地眼泪都出来了。”
“很多人都说我的钥匙包好看,是阿四亲手做的呀!一双手倒是蛮巧的!”
提起他的阿四,老陈总是眉开眼笑,他不需要儿子给他长脸,也不需要儿子为他做些什么,能够平安健康地长大到老,已是满足至极。也有人劝他再要一个吧,不然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老陈和妻子也曾犹豫纠结,最后还是决定放弃,就当是上辈子他俩欠了阿四,这辈子当牛做马还债来了,且求来生做对平常父子母子吧!
如今,阿四也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白头发一根没有,面色红润身体健康,胃口在同龄人中算是佼佼者。平日无事就和父亲出门散散步,下下简单的棋,或一起看电视。
走进他的房间,四周挂满了画框及相框,充满异域风情的俄罗斯、浪漫迷人的法国首都巴黎、文化瑰宝之地意大利,老陈带着阿四这些年来游历了不少国家,不得不说,儿子在绘画和摄影方面还是得到了些许父亲的遗传。而照片墙中央是一张放大了的父子合影,老陈搂着阿四的肩,开怀地、由衷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