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不了什么,就抄书④|《所有东西都粘在了他身上》——雷蒙德·卡佛
主人公应某位听众或者别人的邀请,来讲一个故事。这是很多小说中的套路。卡佛在这篇小说中用了一个很久很久套子,把他对于过往的回忆装进去。不觉得这个形式有多么的鬼斧神工,只是感慨他故事里传达出来的细腻的感受。在经历了很多生活的曲折和辛酸之后,才发现,卡佛讲的是一个让人泪流满面的故事: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那时候我们都热烈地爱着,那时候我们都精心地呵护着我们爱情的结晶,那时候,我们在一点点变化。一切都在变化,只是,很多事情,变着变着就不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结果,总让人唏嘘和泪流。
以下是正文:
她来米兰过圣诞,想知道她孩提时的事情。
告诉我,她说,告诉我我那时候是什么样的。她呷着利口酒,专注地看着他,等着。
她是个时髦苗条很有吸引力的姑娘,从头到脚无可挑剔。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说。
你想得起来,她说。讲嘛。
你想听什么?他问道。我还能告诉你些什么呢?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你还是个孩子的事。它与你有关,他说。但关系不大。
告诉我,她说。但先给我俩倒杯酒,待会就不用在半截上停下来了。
他端着酒从厨房回来,在椅子上做好,讲开了。
这个是八岁的男孩,在和他十七岁的女朋友结婚时,他们自己还是孩子呢,但他们爱得死去活来。没多久,他们就添了个女儿。
这个孩子在十一月末一次寒流里降生,正赶上这一地区水鸟的高峰期。男孩喜欢打猎,明白吗,这是故事的一部分。
男孩和女孩,现在是丈夫和妻子,是父亲和母亲了,他们住在一间牙医诊所外面一套三居室的公寓里。他们每晚打扫楼上的诊所,以此来交换房租和水电费在。夏天他们还得维护草地和花木,男孩在冬季要把过道的雪铲掉并在路上撒上粗盐。你还在听我讲吗?你听出点什么来了吗?
我在听,她说。
那就好,他说,有一天,压抑发现他们在用他的专用信纸写信。但这是另一个故事。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向窗外看了片刻。他看着石板屋顶和不停飘落在上面的雪花。
就讲这个故事。她说。
这两个孩子非常相爱。此外,他们都有很大的野心,是疯狂的幻想家。他们在谈论要做的是事情和要去的地方。
男孩和女孩睡在我视力,婴儿水在客厅里的婴儿床上。要说婴儿那时大概才三个月大,刚刚开始能睡整晚上。
一个周六晚上,男孩子干完楼上的活后,待在牙医办公室里,给他爸爸打猎的老朋友打了个电话。
卡尔,那人拿起话筒时他说。管你信不信,我做父亲了。
祝贺你。卡尔说。妻子怎样?
她没事,卡尔。大家都好。
那就好,卡尔说。真替你们高兴。如果你来点化石问打猎的事,你听我跟你讲。成群成群的大烟斗飞来这儿了,打了这么多年的猎,我还从没见到过这么多。我今天打了五只。明天早我还去那里,你如果想去的话,可以一起走。
我要去。男孩说。
男孩挂了电话,下楼对女孩说了。她在一旁看着他郑立冬色系。猎装,子弹袋,靴子,哇,打猎帽、长内衣和猎枪。
你什么时候回来?女孩问。
大概中午吧,男孩说。担忧可能要到六点。那样会太晚吗?
没事,她说。孩子和我没问题。你尽管去。玩开心点。等你回来后,我们把宝宝打扮一下,去萨里那儿看看。
男孩说,听上去是个好主意。
萨利是女孩的姐姐。长的很吸引人。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她的照片。男孩有点爱上了萨利,就像他有点爱上贝西一样,贝西是女孩的另一个姐姐。男孩过去常对女孩说 ,如果我俩还没结婚的话,我会去追萨利。
那贝西呢?女孩曾问过。我虽不像成人,但我真的觉得她比萨利和我都好看。她怎么样?
贝西也行。男孩说。
晚饭后,他把炉火调大,帮着她给婴儿洗澡。他再次为婴儿的长相感到惊讶。婴儿一半的特征像他,一半像女孩。他给这个小身体擦上粉,又往手指和脚趾间撒了点粉。
他把洗澡水倒进淋浴池里后,就上楼查看天气。外面天气阴冷,曾经是草坪的地方看上去像块帆布。在街灯下面显得僵硬灰白。
雪堆积在过道的两侧,一辆车开过,他听见轮胎轧过傻子发出的声音。他想象着明天的情形,雁群在他头顶打转,枪托撞击着他的肩膀。
然后他锁上门下了楼。
上床后他们想读点什么,但两人都睡着了。先是她,手里的杂志陷进了被窝。
他被孩子的哭声弄醒。
外面的灯亮了。女孩站在小床边上,摇晃着手臂里的小宝宝,她放下婴儿,关了灯,回到床上。
他听见了婴儿的哭声。这次女孩没动窝。婴儿断断续续地哭了一阵,停了下来。男孩听了一会儿,又打起盹来。但婴儿的哭声又把他吵醒了。客厅里灯火通明。他坐起来并打开台灯。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女孩说,抱着孩子来回走动。我已给她换了尿片,又喂过她了。但她还是哭个不停。我累死了。真担心她会从我手上掉下来。
你上床来,男孩说,我抱她一会儿。
他爬起来结果孩子。女孩回到床上躺下。
再摇她一小会儿,女孩在卧室里说。说不定她就睡着了。
男孩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上。他用膝盖轻轻颤着她,直到她闭上眼睛。他自己的眼睛也快合上了。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把婴儿放进婴儿床。
现在是四点差一刻,他可以睡上四十五分钟。他爬上床,睡着了。但几分钟后,婴儿再次哭起来。两人都爬了起来。
男孩做了件很糟糕的事情。他诅咒了一声。
看在老天的份上,你这是怎么了?女孩对他说。也许她生病了。也许我们不该给她洗澡。
男孩抱起婴儿,孩子蹬了蹬脚,笑了。
你看,男孩说,我真的不觉得她有什么病。
你怎么知道的?女孩说。过来,把她给我。我知道该给她吃点药。但不知道该吃点什么药。
女孩再次把婴儿放下来。男孩和女孩都看着婴儿,婴儿又哭了起来。
女孩抱着孩子,宝贝宝贝,说话时她眼里含着眼泪。
有可能她的肚子不舒服,男孩说。
女孩没理他。他不停地摇晃着手臂里的婴儿,一点不在意男孩的存在。
男孩等了一会儿。他去厨房烧上煮咖啡的水。他在短裤和体恤衫外面套上羊毛衫,然后穿上外衣。
你干嘛?女孩说。
打猎去,他说。
我觉得你不该去,她说。他这种样子,我不想一人留下。
卡尔计划好我去的,男孩说,我们计划好了。
我才不管你和卡尔计划好什么,她说。我根本不在乎卡尔。我甚至都不认识这个人。
你过去见过卡尔。你认识他,男孩说。你说你不认识他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你知道这个。女孩说。
关键是什么?男孩说。关键是我们计划好了。
女孩说,我是你的妻子。这是你的孩子。她病了还是怎么了,你看看她。不然她为什么要哭?
我知道你是我的妻子。男孩说。
女孩哭了起来。他把宝宝放回小床。但孩子又哭了。女孩用她的睡衣袖子擦了擦眼睛。又把她抱起来。
男孩系上鞋带,穿上衬衫,毛线衫和外套。厨房炉子上的水壶发出尖叫声。
你必须做个选择,女孩说。卡尔还是我们。我是认真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男孩说。
你听见我说的了,女孩回答道。如果你想要个家的话,你必须做选择。
他们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男孩拿上他的打猎用具走了出去。他把车发动起来,绕道车窗前,像做着一件很难做的事情,刮着上面的冰。
他关掉了引擎,在里面坐了一会儿。他下了车,回到屋里。
客厅的灯亮着,但女孩已在床上睡着了,孩子在她身旁睡着了。
男孩脱掉他的靴子,又脱光其他衣服。他只穿着袜子和内衣,坐在沙发里看星期天的报纸。
女孩和孩子继续睡着。过了一会儿,男孩去了厨房,开始煎咸肉。
女孩穿着睡袍走出来,用手臂楼主男孩。
咳,男孩说。
对不起。女孩说。
没什么。男孩说。
我不想那么凶来着。
是我不对,他说。你坐下,女孩说。华夫饼加煎鸡咸肉如何?
很不错。男孩说。
她把咸肉从煎锅里取出来,和好做烘饼的面。他坐在桌旁,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
她在他面前放了个盘子,里面有咸肉和一张华夫饼。他往上面抹上黄油,浇上糖浆。但切开饼时,他把盘子打翻到了腿上。
怎么搞的,他说,从桌旁跳了起来。
如果你能看见你自己的话。女孩说。
男孩低头看着自己,看见所有东西都粘在他的内衣上面。
我饿坏了。他说,摇摇头。
你是饿坏了。她大笑着说。
他扒下羊毛内衣,把它往浴室门那儿一扔。然后他张开两臂,他钻了进来。
我们不再吵架了。她说。
男孩说,不会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把他们的酒杯倒满。
完了,他说,故事结束了。我承认这算不上什么好故事。
很有趣。她说。
他耸耸肩,端着他的酒来到窗前。天已经黑了,但雪还在下。
事情在变,他说。我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变的。但总是在不知不觉中,也不按照你的愿望来变。
对,真的是这样。可是,——但她只开了个头,没再说下去。
她搁下了这个话题,从窗子的反光里,他看见她正在琢磨自己的指甲。稍后她抬起头,欢快地问他究竟打不打算带她参观一下这座城市。
他说,穿上你的靴子,咱们走。
但他仍然呆在窗前,回忆着那段生活。他们曾经笑过。他们曾经相互依偎,笑到眼泪流了出来。 而其他的一切—寒冷的天气以及他将要去的地方,——都不在他的思绪里。起码目前是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