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
在焦灼的等待一些事情的结果的时候开始看这本书的,还没有看完,但是其中受访者关于命悬一线的场景的描述,居然和我当下的心情吻合了。对于书的描述,阅读时的心情是很重要的,所以即使没有读完,先记起来。加上确实对于这本书有很多想说的地方,村上春树的纪实文学,这个题材本身就很有意思。写一篇书摘,便于我回看和反思。
一、译者序
1.《地下》与《1Q84》的联系
《1Q84》的背景涉及到奥姆真理教,因为我还没有读这个系列怕被剧透所以这部分就大致浏览了一下,读过之后应该会再比对着看一下。
2.村上(作为游离于社会主流外的“个人主义”作家)为何执着于创作这部纪实作品?
译者(林)观点:
①了解事情真相,从而了解日本社会。(P.S.沙林毒气事件距离1995.1.17.阪神大地震仅过去两个月)
②村上刚从美国回国不久,精神上的个人调整阶段。
3.翻译的注意事项
为贯彻作者“原封不动采用对方话语又使其容易阅读”的主张,译者请了10位研究生翻译了60位受访者的发言。林的目的是一种“角色扮演”,保持文字的随机性,林负责所有村上的部分以及念白,学生分配的是受访者的发言,尽可能表现出语言表达上的差异性。
这点我是同意的。但是我觉得这种为了还原语言表达差异的做法,其实并没有太大用处,因为只是用一种随机取代另一种随机,取代当然不等于还原。
具体方法是,大致按照数量一致原则,每个研究生分配到等量的受访者,按原作的受访顺序来分配,所以有可能发生在同一个列车上的事情由不同学生翻译,因为就同一个列车发生的事若干人接受了采访。
二、作者序
1.创作动机

因为两本书有密切联系,所以关于《1Q84》的创作动因译者也在此提及了。
村上的这个视角我觉得非常重要,捅破沙林袋的罪犯固然罪不可赦,但是怎么变成了罪犯呢?就像序言里说的“似乎仍不能理解命运的急转直下”。关于这点后面有一位受访者的访谈也侧面佐证了。

这位受访者的描述很反映问题,为什么控制者本身反倒是“正常的”,被控制者却到了这样的地步呢。
2.采访过程中值得注意的点
①手段(避免公开征求证言人)

②问题设置
这部分作者的考量是我非常欣赏的,尤其是后面读到受访者谈话的部分,会在心里赞同,“作者在采访的时候问的某些问题可真是太明智了”。
村上主要强调了受访者个人背景的重要性,他们的职业、年纪、个人经历等等,从中反映出来的性格,其实是影响到沙林事件发生时他们的做法的,正是一个一个个体的差异,带来的种种做法,组成了一个完整的沙林事件。村上反对模糊受访者的形象——像传统媒体报道的那样,虽然将这些人一律模糊成“受害者”更便于写报道。在读到后面沙林事件发生时,救人环节的一系列行为,你会发现,这些人的性格和习惯深刻的影响了被救人存活的几率,每一个行为都不可以说是偶然。
另一点是村上访问的人里,受事件影响程度是不同的,一般报道可能会选择访问更为严重的来体现代表性,但村上保留的“随机”,某种程度上来说更贴近事件本身,一件事对于不同人来说后果当然是不同的。
“三月二十日,是对每个人份量不同的,特殊的一天。”
三、正文
全书提到了五辆被投放沙林毒气的列车,我现在读了一半左右,四辆列车的访谈者部分已经读完了,到这里心情和最开始的时候其实已经不太一样了,情况最严重(伤亡者数量远大大于前四辆列车,投放毒气的林泰男也是最后被逮捕的一位。)的北千住始发开往中目黑的日比谷线列车的受访者部分还没有读。记录了一下每一辆列车的事发概况,因为千代田线、丸之内线、日比谷线三条地铁线是紧密相关的,因为可以互相换乘,途中涉及到的几个重要站点,如霞关站、御茶水站、池袋站也在受访者的描述中一再被提及。

1.受访者的类型
如前面所说,读完受访者谈话之后才知道“反对模糊受访者个人特征”的做法是很正确的。根据个人成长环境的不同、职业不同,在沙林事件里扮演的角色也是不同的,有的人是施救者,有的人是程度较轻的受害者,有的人则两者兼有。我把访谈者分成三类。
第一类是一级受害者,即直接接触了沙林毒气的人,包括处理沙林袋的工作人员、乘坐过装有沙林毒气的列车的乘客。
第二类是二级受害者,即间接解除了沙林毒气的人,这部分人身体上的病症稍轻,包括在换乘过程中经过了被污染列车、受到严重污染的站台(如霞关、神谷町等)但并没有乘坐受污染列车的人。
第三类是并没有亲历沙林毒气事件,但是与事件受害者有接触的人,包括受害者家属、医院工作者、法律工作者。尤其后两者的谈话反映了很多问题。
2.受访者谈话中的几个信息点
①生还的难度
看之前我只想到,一个吸入毒气的人能否得救取决于被送往医院的速度,完全没想到送医只是其中一环。首先,在送医之前,耽误了很多时间,很多受害者的等待送医事件在40分钟至2个小时。时间耽误的原因也不止一点,消息的阻塞,救护车还没有及时赶到,最先赶到的是电视台闻风取材的车,“取材还是救人”一般人看来似乎不成问题,只要是车就赶紧把人送往医院吧,但取材车上都是设备,能容纳的人数有限,在刚到达的时候完全不知道状况,等等原因。千代田线受访者里有一个东京电视台司机,说地铁工作人员让他把伤者送去H医院,因为该医院是地铁员工的医保医院,但那并不是最近的医院,但是当时谁又知道这个远近产生的时间差会决定这个人的命运呢。
除了送医的效率,还有一个涉及到地铁交通网以及信息传播的时效。丸之内线区间车被污染之后继续行驶到达终点池袋站,重新发车到达终点新宿,又发车一直到国会议事堂才停车。沙林袋也是在池袋开往新宿途中的本乡三丁目才得到处理。地铁工作人员没有及时处理沙林袋,地铁司机也没有及时接到停车指令。虽然是五辆车中伤亡情况最轻的一辆,但是耽误的时间是最长的。医院和医院之间的信息传播也比想像的阻塞,及时的信息共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对于突发事件的认知也关系到受害者获得救助的情况。有的人感到不舒服之后脱掉了沾有沙林气体的外套,虽然是无意识行为,但也许因此得救或者程度减轻。在已读的一半内容里,医院的工作人员大都处于对于被送往医院的患者症状一无所知的状态,不知道这些是沙林中毒的症状,也不知道怎么处理,甚至自己也受到了中毒患者的影响。相反,在事发以前,注意到以前发生过的沙林事件(松本事件)并研究过相应对策的医务人员,相对及时地实施了救助。
一定要说的话,我觉得送医的效率反映出一些社会道德问题(诸如会不会伸出援手一类)和公共机构的运转问题(铁路部门、医院、电视台),信息传播反映的问题也类似,庞大的社会运转是很不易的,突发事件发生的时候尤为困难,一个人的呼救好像只对个体有效,把一个伤者拖下地铁的是地铁工作人员,拖上救护车的是路人,送往医院的是电视台司机,救治他的是医护人员,这很像一个小齿轮在偌大的社会机器里铆合的过程。至于”意识“问题,就和自身的成长环境和工作经历有关了,有人早在之前就接触过沙林毒气,有人不知所措,有人自己快要倒下还在助人,有人工作到倒下的一刻,这都不只是那一个瞬间的选择。
②谈话的尺度
尺度是说这本书反应的负面的社会问题,那个负面的程度。
目前来看尺度最大的应该是丸之内线(池袋开往荻洼)部分中的律师,上面受访者分类中的第三类,与沙林事件本身有间接接触。
他的谈话提到了因为奥姆真理教遇害的松板律师(他的同事),以及早在1994年他所在的事务所就已经开始向警方反映一些奥姆真理教的问题,可惜即便是松板律师的遇害也没能引起真正的重视,调查走访不是没有,但是积极配合的警署是少数,各种势力的对峙也让事情的解决变得困难,插手和不插手/事情到什么程度再插手,这都是难题。加上九五年一月发生了阪神大地震这样的大事件,注意力必然是被转移了。
关于这部分本身,我是不太想多说,社会问题是很复杂,但是这个尺度让我觉得有一点意外,算是比较坦言的纪实了。
把剩下的部分看完了,由北千住发往中目黑的日比谷线是受害者最多的一条线,叙述占据了近50%的篇幅,唯二的对于死者家属的采访也是在这一部分。

3.沙林事件长久的影响
林泰男行动的日比谷线这部分是我看的最艰难的一部分,同时也不得不再次认同村上春树的采访原则之一——不仅询问事发当时的情况,还要关注当事人的成长经历。看这部分的时候,对于沙林泄露这一事件的描述在不同受访者的视角下被讲了一遍又一遍,这是非常枯燥的,但是一旦加上受访者截然不同的人生过往,它们又变成了相互联系但又独立的故事。(村上的话讲是“物语”)
被称之为灾难的事件从来都不只是用直接看到的损失来衡量的,这部分给我最大的感觉是沙林事件的受害者,从身体到精神都遭受了无法恢复的损害。
①或许终身携带的小病
视力下降、记忆力下降、精神难以集中、体能损害不足以支持曾经从事的活动和工作……这些是受访者频繁提到的沙林事件带来的生理损害。有一个无法治愈且终身携带的小病的人就能理解这种长期的痛苦,如果反复思考这个病甚至会让病情加重,病症会随着时间加重,但因为不到很影响生活的程度,客观看来它带来的苦痛远远比不上重大疾病。有两个以上小病的人应该更能体会沙林事件受害者的处境了,这是一种无法追求补偿,不可逆的生理损害,以及附带的永久的精神下陷。
如果人步入老年,其实尚且可以忍受,因为没有几样小病都与年龄不符,在暮年人也更能容忍和疾病共处,但是年轻的沙林事件受害者,他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去消化去适应这种提早降临的疾病和精神上的打击。
②立场之间的差异
死者荣二的父母和妻子接受了采访,有两段让我印象比较深吧。没有太多话能说,因为旁人再同情感伤,也永远无法体会到当事人的心理活动。

死者妻子也接受过电视台和杂志的多次采访,但也说到想要通过媒体传达的内容没有被传达,感到失望和不满。这部分的采访中,倒是体会到,亲情作为一种稳定的情感关系,虽然最容易被忽视,但是关键时刻还是发挥着重要作用。一个家族因为荣二的遇难而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是精神上的相互拯救。

最后的部分是村上谈对沙林事件的认识吧,结尾呼应了开头的“三月二十日,是对每个人份量不同的,特殊的一天。”正因为完全避开了三月二十日东京地下发生的事情,才更激起了作者探索的欲望。

村上说访谈,不下定论,不做判断,只做”物语“的转述,这一点很重要,译者的序言里也强调了。至于这个转述的准确度能达到多少,是无法探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