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生命,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
“莫离群索居。活在光明里的人,不会有失败的人生。我一切的努力,无论在哪方面,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不幸和幻灭,都为了能够再和世界有所接触。甚至在我内心深处的忧郁里,也如此渴望着爱,也会只因为在晚风中看见一座山丘而感到如此陶然。”(《加缪手记》)

这是我在八月一个心灰意冷的下午的西西弗书店里得到的安慰。那阵子在考研成败的关键边缘晃悠,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也不知道考研于我的意义。于是一头扎进那个“存在主义的咖啡馆”里,寻找若即若离的自我。
加缪从不劝诫我该怎么走,他只是抛给我一些句子,让我自己思想。“除了没用的肉体自杀和精神逃避,第三种自杀的态度是坚持奋斗,对抗人生的荒谬。”(《加缪手记》)
我的荒谬是:不知该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还是像杰克·凯鲁亚克一样在路上。木心老头子跑出来嘟囔了一句:“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素履之往》)我顿时潸然泪下。

重读《素履之往》于我而言,像是人间草木里的窸窣诗意。我时常觉得它应被揣在怀里,坐火车从北国风光一直读到江南水乡。这样也读不尽。
于是顺手牵羊,拿起《木心读木心》,陈丹青说是《文学回忆录》补遗。“当没有人理解你时,你不要自己讲出来。”老头子的魅力都在讲课的语气里。“卡夫卡说,你反对这个世界,你要帮助它。”(《木心读木心》)我如醍醐灌顶。
芥川龙之介说:“人生不如一行波德莱尔。”(《罗生门》)木心见此,莞尔:“人生不如一句陶渊明。”(《素履之往》)我不才,但诚然觉得人生不如一句木心哪!
谁不崇拜木心?你要问我对其他人怎么看我会哑口无言,但对木心,我倒是很有话说:他是《*经》和《诗经》味的玛德莱娜(普鲁斯特小说《追忆似水年华》中的小点心)。

本想提一下阿兰·德波顿写普鲁斯特的《拥抱逝水年华》,这个译者坏了事。但偶遇一本意外之书——《无聊的魅力》,王朔说:“无聊的下一步就是堕落。”但是英伦才子不以为然。
他用寥寥几笔,就消解了寂寞。我还未曾有过这样美妙的感觉:阿兰·德波顿唤醒了我掩映在灵魂深处的能够感受美的因子。
我迷上这本书,仅仅因为这一句:“爱情的反讽之一,你越不喜欢一个人,你越能够信心百倍、轻而易举地吸引她。”有机会一定要读《爱情笔记》,她就像一朵卡罗拉玫瑰一样引诱着我。

“他对万事万物都感兴趣,由衷地感兴趣,他对所有涉及灵魂的事情都满怀激情;而我,却只对他感兴趣。”
一位女士黯然神伤的独白。这是匈牙利流亡作家马洛伊·山多尔的小说《伪装成独白的爱情》。一部令我惊慌失措的书。它全然是所有不幸婚姻的摄影。
它或许可与《霍乱时期的爱情》相比拟。加西亚·马尔克斯应该不会看不起这位被誉为与托马斯·曼齐名的人。

读到《世上最美的溺水者》,应该是一个秋日落寞的黄昏。那阵子我刚放弃考研,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感到轻松,泡书店成了我对抗荒芜人生最有意思的消遣。
吴晓东在《从卡夫卡到昆德拉》中说《番石榴飘香》引发了他的马尔克斯之旅。我兜兜转转,终于在书店找到了那本“瞎扯淡”的小册子。马尔克斯似乎在如饥似渴地读完《变形记》,然后大喊一声:“他妈的,原来可以这么写?”之后就开始信马由缰了。他越写越得劲,越写越好。
后来终于在一本《梦中的欢乐葬礼和十二个异乡故事》中停了下来,拉美人的欧漂故事。这让我想起曾在日内瓦念中学,在剑桥读大学的阿根廷人——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一口气读了博尔赫斯13本集子和一本访谈。我曾给他某本书这样的评论:我通过阅读来完成对他的素描,我将每时每刻的阅读体验填充进我早先勾勒的框架里。我觉得,阅读——让博尔赫斯充盈,让我虚无。
你消磨了岁月,岁月也消磨了你,
你至今没有写出诗。
——博尔赫斯
被博尔赫斯吸附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我没见过哪个作家像博尔赫斯的脑袋一样集迷宫和图书馆于一体。
说起迷宫,自然不能错过卡夫卡。但我近来读了一个和卡夫卡性格极其相似的人:生前像卡夫卡一样藉藉无名的葡萄牙诗人——费尔兰多·佩索阿。

有个叫“生活在别处的兰波”的博主推荐了《想象一朵未来的玫瑰》,我等到微信读书上架,一口气读了个精光。的确有好一阵子没读过这么爽的诗了,佩索阿怎么能这样灵动?
“我从来不求被他人理解。被理解类似于自我卖淫。我宁可被人们严重地误解成非我的面目,宁可作为一个人被其他人正派而自然地漠视。”
我将刘勇军译的《不安之书》和韩少功译的《惶然录》作取舍,最终选择了后者。见过想要活成一只躲在洞穴里苟且的鼹鼠的卡夫卡,但是从未见过孤独到给自己多重人格起名字的佩索阿。
我的窥探欲指使我明目张胆地翻看作家们的日记。我起先找到了《卡夫卡全集》(第五卷——卡夫卡日记),不知什么原因不了了之了。后来发现了另一块新大陆。

写出《反对阐释》的美国作家苏珊·桑塔格。“思想打破生活的平淡无奇”(桑塔格日记《重生》48年4月13日)“在日记里,我不只是较之对任何人都更加敞开心扉;我创造我自己。”
桑塔格:如同忧郁的热带。她对文学艺术迸射的激情足以将读者感染、吞噬。两卷日记之后又读了她《床上的爱丽丝》。
“我就想这么干。蔑视命运。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命运就这么冒犯不得吗?彻头彻尾的冷酷无情。”(《床上的爱丽丝》)这是作家亨利·詹姆斯和伦理学家威廉·詹姆斯的——才华横溢却没没无闻的妹妹——爱丽丝发出的嘶吼。

相较于韩国作家赵南柱的畅销书《82年生的金智英》,苏珊·桑塔格已经很前卫了。东方文化对女性的压抑与损害由来已久。有公开承认自己遭受性侵的伊藤诗织(《黑箱:日本之耻》作者),还有自缢身亡的台湾作家林奕含(《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作者)。
读完李银河的《性文化研究报告》和一半《女性主义》,我才明白男权主导的性文化对女性的欺侮和诋毁。原来我们真的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王尔德语)。《李银河说爱情》完全应和了前两本。
阅读,在我,是逃离,亦是拯救。我回想自己考研的初衷:想多读两本书。我放弃的理由:哪里又读不了书呢?
似乎只有阅读才能满足我的存在感。它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人,而不是一个机械时代的复制品。毛姆、加缪、石黑一雄、博尔赫斯、纳博科夫、木心、兰波、马尔克斯、海明威、桑塔格、契诃夫和佩索阿等告诫我:思想,然后滚去写吧。
这是今年读的160本书,被挑三拣四、东拉西扯之后,以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方式串联起来的琐屑札记。
(另:读过好多无法写进去但完全够格的好书,写下以供读者参考)
库尔特·冯内古特《五号屠场》
玛赞·莎塔碧《我在伊朗长大》
居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
安德烈·纪德《人间食粮》
达里奥·福《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
保罗·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
塞林格《九故事》
木心《豹变》
阿城《棋王》
石黑一雄《小夜曲:音乐与黄昏五故事集》
阿巴斯·基阿鲁斯达米《一只狼在放哨》
约翰·斯坦贝克《人鼠之间》
尼采《偶像的黄昏》
赫尔曼·黑塞的《悉达多》
彼得·汉德克《骂观众》
理查德·布劳提根《布劳提根诗选》
埃里克·霍弗《狂热分子》
小林泰三《醉步男》
阿尔贝·加缪《西西弗神话》
毛姆《月亮与六便士》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太古和其他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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