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县城、农村,原来大家“穷”的那么相像
我有三拨朋友,他们生活在北京、县城、农村(或经常回农村)三个不同地域,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面对着看似不同却又有着某种共性的现实问题。
除了北京的朋友能经常见面,其他朋友多存在于朋友圈里,活跃于微信群里,一些村里的朋友很久没联系了,却总能通过各种渠道获取他们的消息。
总之,三拨朋友以不同形式存在着,我试图以自己的所见所闻,将他们以地域进行归纳分类,展现他们的部分生活画像。
卡尔维诺在上个世纪曾说:“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奇迹的世界,人们最简单的个性被抹杀了,而且人被压缩成预定行为的抽象集合体。”
如果我正犯着这类将人压缩成某种抽象集合体的错误,请予以原谅。换而言之,如果事实本身便是如此,也就没什么后话可言了。
北京的朋友
张龙是重庆人,在北京工作了八年,一直在手游行业工作。去年完婚后,他和妻子在五环外租了一套一居室,房租四千多,同时花五十万在燕郊付了一套五十平房子的首付,商用房,四十年产权。
此前,他在重庆已经买了一套房子,还有辆宝马车,买燕郊的房子时,问他老板借了二十万。几个月前,他回家把重庆的房子装修了,花了十多万,信用卡、花呗、借呗都用上了。
前几年,手游在县镇市场十分火爆,一些客户不远千里来到北京,找到张龙的公司,花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到上百万让他们开发一款手游,再带回去服务于当地的县镇青年。

因此发家的客户不在少数,张龙作为销售顾问,在那几年每月靠提成最高能拿到四五万。
近一年来,针对手游行业的监管明显增强,来北京的客户越来越少,公司不得不陆续裁员,如今他们公司从全盛时期的一百多人到现在只剩十几个人。张龙的薪资大幅缩水,每月能拿到一万块都很困难。
这个月张龙的孩子即将满一周岁,不算孩子的奶粉钱和日常开销,他们每月光还两套房子的房贷都要支出近两万,夫妻二人的工资已经入不敷出,只能通过各类平台周转资金,维持生活正常运转。
关于有无压力,他说「还行,每天正常睡觉,正常休息,情绪稳定。老板都负债,天塌了,有他们顶着呢。」
小徐和我、张龙是在四年前一起租房认识的,他是广西人,高级程序员,月薪两万加,有辆奔驰车。
他在广西有两套房子,两年前飞到重庆又买了一套,为了买那套房子,他从北京飞往重庆不下十趟,光机票钱就花了几万,另外中间人还收取了高昂的中介费。
三套房子的房贷,远超过他的工资,从去年开始,他就有把三套房子全部出手的想法。
重庆那套房子买了之后,房价虽然涨了一些,如果按照现在价格卖出去,去掉各种成本,不亏已经算很好了。只不过那房子有价无市,卖了近一年依然无人问津。目前只有桂林的那套几十平的小户型房卖出去了,从买到卖房价基本没涨,谈不上赚或赔。
他所在的公司也经历过一番裁员,剩下的员工则经常被拖欠工资,如今他虽然仍然开着奔驰车,住的却是保姆间。
我和小徐以及另一位朋友老刘住在一个小区,上个月的一天晚上,他们突然来到我屋里。好一会我才明白他们来的目的,小徐用pos机从老刘的信用卡里套出八万块钱,在纸上写了借据,三个月内还完,让我当见证人。
操作完后,他们很快离开,留我一人在屋里若有所思。
我们有个微信群,群里有二十多个人,多是几年前租房认识的朋友。这几天群里在谈论摇号、落户等问题,张龙享有了新能源汽车摇号资格,他在群里晒出一张图片,显得有些激动,哪怕图片显示他排在20多万名。
小徐把申请到的工作居住证发到群里,大家向他道喜,他以请我们吃饭表示庆祝。
无论如何,生活似乎还在继续向前。
县城的朋友
阜阳作为全国农民工第一大市,多年来通高铁一直是当地人的梦想。本月初,这个梦想得以实现,皖北阜阳一带投资建设四年的高铁终于正式通车,我们所在的颍上县也是其中一个站点。
高中班级微信群里的同学多数在上海一带工作,他们开始谈论买高铁票回家过年的事情。那几天,朋友圈转的尽是相关高铁通车的信息,有位朋友为了体验乘坐高铁回家的感觉,专门提前买票回家,并连续发了多条朋友圈。

高铁开进县城的同时,新时代的政策列车也正深入暗黑腹地,县城打黑行动持续进行。
我的高中班长,毕业后进入在县城公安局工作,从今年下半年开始,他的朋友圈发的都是关于打黑的事情,多为警方通告。
警方鼓励民众对涉黑人员及团伙进行检举,提供重大线索者,会获得几千到几万元不等的奖励,不禁让人联想到《南方车站的聚会》的情节。
今年四月,二十年来在颍上县欺压百姓、敛财无数的黑帮张氏家族人员,悉数被端,之后他们盘踞在当地的那个景点式的公园,被封了数月。
早在2008年,《南方周末》在刊发的报道《颍上“教父”张家顺》文章中提到「安徽颍上,在张家顺由生产队长,到谢桥镇党委书记,再到颍上县人大常委会主任的二十余年仕途中,张氏家族相继有十余人担任公职。」
当时《南方周末》在报道中指出,张氏家族部分人员涉嫌受贿,但此事并未被追究下去,直到十年后,正义还是来了。
那阵子朋友圈充斥着相关信息,民愤得以平复。而多数普通百姓大概只会把这些当成八卦来谈,今年我回家两次,从同学大龙那里听来了一些相关消息。
小县城,也有大背景,大背景下的普通百姓依然为生活的菜米油盐担忧。
大龙高中毕业后一直在县镇生活,从开服装店到开物流公司,再到帮快递站点的老板送快递,路子都没走通。为了让女儿在县城上学,几年前他在县城买了套房子,如今入住了一年多,背负着十几万的债务。
今年九月,他和老婆开了一个早餐店,每天凌晨四点起来和面,中午收工,相比送快递,生意还算勉强过得去。
德子也是我回家必见的一个朋友,他不在县城生活,而是全国各地跑,帮学校以及其他单位刷网球场,老婆和两个女儿在村里生活。
他来北京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喝顿酒,有时他会在我这住一晚。今年得知,他老婆又怀孕了,我们在群里恭喜他,他说「真的是个意外。」
今年年初,他在阜阳花了60万付了一套房子的首付,问他两个姐姐借了一些钱,他大舅是他老板,也资助了他不少。前阵子,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他姐那边需要钱急用,他得还给她一部分,问我这边有没有。
当时我卡里总共有四千多块钱,问他要不要,他回「以为你在北京发达了呢,没想到还是个没出息的货。」
我笑了笑,相互挂了电话。这是朋友之间的对话,必要时得让对方知道,谁也不像看上去那么光鲜。
农村的朋友
高中以后我就离开了村子,儿时在一起玩的十多个小伙伴早已失联,现今只有两三个在朋友圈里,平时基本没有交流互动。
大学时小马请我喝喜酒,我让人把份子钱带去了,人没来得及去。去年回家在镇里偶然遇见了他,他和他父母一起赶集,他的身材严重发福,面部黝黑。
他父母十分关心我的工作和婚姻状况,我们聊着天,小马站在旁边一句话不说,只是一脸无辜地盯着我,走时也没打招呼。
那时我意识到,我大概早已伤害了他。
他目前还活跃在我的朋友圈里,在江浙一带打工,拉货、卖菜、搞装修,什么都干。他有辆车,每次从外地开车回家时,他都会在朋友圈里发个视频,并说几句话,言语里有种掩饰不住的快乐。
他的房子盖在村里主干道的边上,我每次回家祭祖都会看到,多数情况都是大门紧闭,很难有时机与他碰上一面。
关于儿时玩伴洪亮的近况,是从我妈那里听来的。他初中没毕业就像阜阳当地很多人一样出去打工了,很早就结了婚,有了孩子。
现在他在杭州一带做了一个厂子的老板,赚了一些钱后,回村里盖了几层楼,也是位于主干道的边上。房子应该是今年刚建成的,我尚未见过。
这几年我回家时观察到,村里的环境已破败不堪,老房子多数已经倒塌,一些危房被强制拆除,砖头瓦片到处都是,周边杂草丛生,一片狼藉。
新农村规划政策迟迟落实不了,一些年轻人仍然禁不住回家盖房子的愿望。或许在他们心里,村子里的家才算是家。

我妈说,等她老了也要回村里盖房子,我总是对此嗤之以鼻。对她说「你没发现村子回不去了吗,连人都没几个了,盖房子有什么用呢。」她说「人死了还是要回地里的。」
我不再说话,想象着洪亮的房子在一片破败不堪的土地上拔地而起,清晨的鸟儿在楼檐上将睡梦中的人唤醒,金色瓷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天空还是童年时的颜色。
延伸阅读:
梦里的朋友
我走在平整光滑的泥土路上,路边郁郁葱葱,一群鸡鸭在草垛旁觅食。
老人坐在门口抽旱烟带,他头顶上的烟囱里冒着缕缕蓝烟,花斑狗慵懒地躺在他身边,阳光把它照射成了一个玩偶。
见了我,它吼了两声便偃旗息鼓。它好像没认出我,又好像基因里藏着认出我的本领,多年以前它的母亲把这种基因传给了它。
我穿过一条两米长的土坝,走到了洪亮家门口。洪亮出来迎接我,他看上去还是儿时模样。
那时我们经常一起下棋,我总是输给他,以至于这成了我多年以来的噩梦,见到他时这噩梦变得更为强烈。我跟随他走进屋里,一张油黄色的大桌子摆在堂屋中央,小马正坐在桌旁,一直注视着我。
洪亮突然变得面目狰狞,对我张牙舞爪地说「你上了大学又怎么样,你的房子有我的房子大吗?我是老板,你现在还是打工仔。」
我抬头环顾了一下他的房子,房顶好高,一眼望不到头,周边好像根本没有墙,什么也看得不到。
小马还在注视着我,我期待他对我说出他该说的话,可他一直都不开口。从他那似睁非睁的眼睛里,我读懂了一切,他还在责怪我没参加他的婚礼。
接着我们一起钓鱼去了,那水里浮现着洪亮家房子的模样,随着波浪起起伏伏。
鱼都在那房子里,看得清清楚楚,却怎么也不上钩。它们被困在了那里,它们看不到一切,它们活在自己的二维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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