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客「四」疆野
库车八点天还黑着,隐约看得到几颗星星,新疆昼夜温差大,黎明前依然让人冷得打哆嗦。 “喂!你在哪里?你在候车厅等着!九点的时候出门左拐一百五十米,我的车就在公交站附近!” 朱师傅在打电话的声音已经响彻云霄,好像快把老天爷吓醒。吼声伴气地态度让我的起床气大发,可这一整天都得赖着这部车去郊野,忍忍罢。 等到见面,我已经摆好了一副准备投诉的臭脸,没想到朱师傅竟然面相如此亲和,大耳垂、大腮帮,还有头发,典型的中国富态中年老男人,吼人也不忘把笑脸挂嘴上。 “师傅,我想坐前面,等会儿下车让我换一下?” “别急,等到下一个酒店接个小姑娘再说,这不能停车。” 下一位客人估计与我一样的心情,得在电话里听河东狮吼。 “到了,你下来换吧。” “算了,让小姑娘坐前面吧。” “哟小子可以啊,我很少接待你这样的上海人。” “嗯?师傅,我不是上海人啊。” “那你在上海工作吧?听你口音就感觉像江浙的,电话归属地也是上海,内地人啊流动太大,都没法从这些特征里判断。” 听见我不是上海人,师傅态度大改,不再吼声伴气,还愿意慢慢和我唠家常。西北汉子看起来难对付,他们只能用真性情交流。 “那您是哪里人?”我又主动开启了疆客的故事。 朱师傅的爸妈来自江苏徐州沛县,父母当年讨生活,来到南疆,他生于库车,也长在库车,小时候跟着巴郎子们一起长大,练就一口流利的维语。 县城本不大,在朱师傅的手里更小。每到检查站、餐厅、加油站或景区,他总是说着异域感十足的维语,与当地的小伙们有说有笑。游客靠刷卡刷证,他基本就靠刷脸。维族同胞见到了他都乐呵得不行。 讲民语的男人比精通外语的男人更有魅力。他们往往不识民语的文字,更谈不上系统的语法、结构和发音,生活激发了他们的语言天赋。打破常规课堂,“旁门左道”也不见得亚于“名门正派”。 我曾想:古时丝绸之路的天书,到底谁能看懂呢?那些跋涉千里的商人,该如何与不同民族打交道呢?见到这个还揣有一点苏北匪气的新疆汉子,我恍然大悟。 “库车是我家,我经常接待内地人,我不知道北上广深有啥好,他们来到这里总是挑这剔那,好像花了钱就是大爷。有时候遇到我不爽的客人,我直接在路边停车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来了新疆就有新疆的规矩,哪来那么多要求?以为谁都缺那几个钱?有几个钱了不起?” 在得知用着上海号码的我不是上海人,另一个用着杭州号码的小姑娘不是浙江人,朱师傅开启对东部地区游客的疯狂吐槽。 “对啊,呆在楼里的人眼里永远只有更高的楼。所以我才喜欢新疆嘛。” “小伙子说得好,我爸妈要我回内地,我就是不愿意回去,我儿子倒好,自己主动从内地回来了。我们家就是新疆人。” 一天转完,库车的天空又暗下来。少了几句新疆老男人的吼声伴气,感觉又开始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