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言练习-2019-诗歌自选
每个人都是一个谜底,谜面在他自己内部。 进入彼此内部却寻找谜底,是爱之所以痛苦。 求知欲也是一种情欲,有虚妄的成分。你实际需要的远没你以为的那样多。 喜欢短诗。 喜欢无所事事并为之焦虑的下午。 拖延是成功的死敌,但拖延自有其深意。拖延是治疗成功这种疾病的慢效药。 善良的人容易肤浅。自以为善良的人可以学点坏,学点坏做人更沉实丰富。 总有人用责任来压制他人的自由意志,其实人最大的责任,是对自己的自由意志负责。 我不能接受一个潘金莲与西门庆在东窗事发后互相出卖的世界。 世间最蠢的事是爱错了人,比这更蠢的是穿着白T恤吃番茄牛肉面。 每个人都是寄居蟹,寄居在一具肉体中。——可那本不是我们的衣服。——这条写得太差了,泛泛之论。 可以爱惜羽毛,但你要确认那是羽毛而非蛋壳,不要爱惜蛋壳。 我手里握着一颗坏种子,而粮仓里堆满了肥料。怎么办? 多喝几口茶便失去整个夜晚的睡眠,却因此获得了整个夜晚。 《易经》是关于时间的,是时间详史。流动不居为易,起伏伸缩的时间。宇宙伊始,大哉乾元。 作为编剧,要慢慢相信肢体语言和道具的表现力。不要迷信情节的作用。 文学和电影一样,也是欺骗的艺术。但信息爆炸使这种“欺骗”几乎不可能达成。比如肯·福莱特的小说《圣殿春秋》中大主教托马斯之死。作者渲染了大主教的遇刺,使主人公菲利普的行为蒙上一层传奇色彩。这一切是建立在托马斯“殉教”和国王(暴力代表)的无奈基础上的,这是作者作为“说书人”的编织。但是今天的读者完全掌握了这背后的“历史真相”,包括真实的托马斯的执拗“反叛”,国王建立金雀花王朝的功绩。甚至300年后亨利八世创立国教和对托马斯的“鞭尸”。这些史实令“欺骗”不攻自破。文中“如今遗骸安全地保存在一个石头墓穴中。”这句话不再有效。——故事的效果因为真实信息的普及而衰减了。 收拾书房,几本书几本书的搬,感觉自己不过是在搬砖而已。——每种形式都被上帝算计好了,千万不要自鸣得意。 假如仓颉真长成古画上的样子,那我们很多字都写错了。起码和仓颉心里想的那个字不一样,因为他看什么东西都重影。比如“豕”、“馬”、“豐”类似的字要少几横才对。 我们的文明最好的象征物,就是我们城市里的盲道。文明程度最该问问盲人。细想想,文明的本质就是问道于盲。 中国人真正的世界观都是在家里说给亲儿子听的,比如“你要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套话语里既包含着父一辈的创伤、屈辱、又含着一种奇怪的自鸣得意。正是这种家训造就了所谓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殷海光自己是个圣徒,也希望知识分子都是圣徒。这是知识分子的毛病。 上帝在造眼睛和嘴时是完美的,造耳朵却偷懒了,他忘了按上一个开关。使耳朵成了一个永恒开着,无法关闭的器官。这是上帝对人的惩罚。有首歌里唱“一刻也不能分割”,这是一种幸福,但细想想,未尝不是一种恐怖。母爱式的专制与父爱式的霸权。 现实常让我感到,人类心灵尚未走出蒙昧阶段。身心中还残留着封建社会、奴隶社会,甚至原始社会的种种影响。遇到事情不自然地选择那些时代才有的做法。仿佛那是基因一样。 看看苏轼写给弟弟苏辙的那些诗,觉得他们像梵高和提奥。我喜欢苏轼,作为知识分子,他有厌世的一面,这种厌倦源自清醒。他鄙夷世俗,但却不刻薄,这于知识分子,实在难能可贵。苏轼是个真实的好人。 《西游记》当然是一部好书,但请你设想一下,没有师徒四人的《西游记》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上面琼浆玉液蟠桃盛会,下面群魔幻化邪法成风。 二郎神的痛苦是天眼一旦张开便不能闭上。看见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苦难。由此甚至可以说二郎神是知识分子,要是他养猫就更好了。 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暴君,只要时机成熟,便要僭越。每个成功者都是自己的暴君。 和写诗最相近的是战争。你不得不战略性地考虑你的用词。在说出或写下的一刻,它们都有变成陈词滥调或者被赋予意义而显得更加空洞的危险。甚至有时候你不得不使用一些被用滥了的词,就像你不得不用一个英雄连拼死驻守阵地,直至全部阵亡。从而保障大部队顺利撤退或发起总攻。 奥斯维辛的残酷是词语的大规模非正常死亡。“奥斯维辛之后没有诗。” 女人意识到自己是美女这件事很可怕,也很可悲。上了年纪的女人有开朗的性格会非常迷人。可惜大多数美女上了点年纪就会变得小心翼翼过度敏感。 皱纹是性格的悖论。 如果说西方作家都在和《圣经》竞争,那么中国作家就在和“四大”竞争。圣经是宗教典籍。混合了宗教信仰与世俗血腥。而红楼、西游是僧道俗融于一炉。中国作家还有个竞争对手就是《毛选》,毛选气质上和三国、水浒有关联。如果说王朔从语言上消解毛语言,却是用水浒的世俗方式。 曹雪芹距离托尔斯泰不过百来年,水浒也是所谓“资本主义萌芽”之后的,从叙事语言和人物塑造看,把它们放在现代小说里也不尴尬,甚至还有点先锋。 当代艺术和当代媒体越来越趋同。他们惯于瞄准社会热点发力,你很难分辨第一时间扑到事发地点的是记者还是当代艺术家,而自媒体网红往往兼具前二者的特性。也有独善其身的当代艺术家,他们则喜欢自造一个logo,然后无限复制,以求商业最大化。“画不好卖了”——是他们对社会最深刻的批评。

2019年.比多自选诗六首
《有时我希望自己是聋子和瞎子》
必须坚挺着做个正常人 用微笑回应微笑 对谩骂施以谩骂 打右灯向右转弯 必须同时欣赏塑像和落叶 必须分辨话语和话语后面 更深的话语 这是规则也是义务 有时我希望自己是聋子和瞎子 只听见最深的话语 只看见黑暗 黑暗给我以安全感 你们可以再大声一点 可以都摆在我的面前 但你们已无法强迫我 红色和蓝色 广告或情话 信仰填充人的残缺 人的残缺也是完美 维纳斯和东方不败 触觉的瞎子和生殖的聋子 美与无敌都是病态 正常人内心虚弱 正常人握手言欢 眼睛可以暂时闭上 但耳朵却永远洞开 《在楼宇间飞翔的黑鸟》 天色阴沉 楼群矗立 一只黑色的鸟 在楼宇间低徊 背景是密密麻麻的窗 它滑翔 悬停 落在路灯顶上 就像在森林里 一根树枝上那样自然 它俯视着车流和人类 不带任何情感 平展翅膀 它像一把微小的剪刀 裁剪城市 在密密麻麻的格子里 迂回徘徊 一把黑色的回旋镖 一枚稿纸上游弋的逗号 撕开空气 倾斜的十字 黑色维度在它内部无限弥漫 初级飞羽次级飞羽微微震动 抖落鲲鹏时代即存在的灰尘 和脏腑内后工业时代的垃圾 它的巢在哪里 在乡村公路旁 还是公园 一棵有孩子在下面挖土的树上 拒绝隐喻它再次起飞 消失在一栋楼的后面 《温州梅雨夜》 黑魆魆的山 城市灯火是幽蓝色 湿漉漉的街面 红灯使几辆车缓缓停下 我想起了一些人 一些死去的人 我的童年玩伴 在暑假死于一场车祸 我学艺术的同班同学 死于哮喘 我父亲的同事 死于尿毒症 还有一位因为丑闻 自缢于狭窄的卫生间 母亲的同事 癌症 我的姥姥 从小看我长大 她死后被埋在自家田里 他们和我交谈过 他们曾讲笑话逗我开心 我和他们在同一张桌子上吃过饭 他们有各自的事情 我活着 而他们死了 我快四十岁了 对死亡微微有些麻木 我知道自己将面临更多的死亡 也知道活着 不过是一种惯性 世界荒谬却固执 外面湿漉漉的 《一小片月光》 半夜醒来 驱散残梦 忽见一小片月光 它一部分在大衣柜的上角 一部分在天花板 一小片月光 不知经历怎样的折射 颤巍巍的白 冷的 惨淡 不知现在是几点 旁边躺着妻儿 窗外大街上有车划过 整个城市都在做梦 忽然一个醉汉 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吼 仿佛洞穿了这一切又仿佛 被太多的梦淹没了 徒然增加寂静 一小片月光 冷的 惨淡 它一部分在大衣柜的上角 一部分在天花板 天快亮了吧还是 有更漫长的夜要过 《四十之惑》 也许我的心不是一块黄金而是一块黄油 时间灼热它正在融化 人海啊人海 我双臂入水 不是弄潮儿 只是溺水者 纶巾羽扇 我没心没肺地谈笑 樯橹没有灰飞烟灭 直到大兵压境 才发现自己 独守一空城 我的前半生自以为是 精神世界的末代皇帝 而今大白真相一切自视过高 我不过是物质世界 一个普通的难民 《剪刀》 剪刀之神在晚年穷毕生功力用雪域镔铁打造了一把剪刀 剪刀的外形模仿最常见的流水线上生产的剪刀 这是大师对工业最后的讽刺与控诉 剪刀制成当日天雨粟鬼神落泪 剪铁如泥大师得以瞑目 如今这把剪刀 流落到我的手中 我用它来拆快递 刀刃早他妈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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