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会(09 日本文学类+8

《徒然草》被誉为日本文学史上最美的两大随笔之一,深得周作人的喜爱。多是些描摹四季风物、铺成人间琐事的呓语,却有京都独有的一股风雅与风流姿态,不被流俗之气侵染。
人世间的情趣愈多,人的恋世之心愈浓郁。只有心思细腻,对这世间热爱眷恋的人才会对花鸟鱼虫、人生百态都一一留心,不为浮名虚利驱使负累,只和烟云供养,才能产生些富有人情味的感慨来。现在读起也不过时,极有兴味。
由《源氏物语》一脉相承的“物哀”美学思潮在《徒然草》中处处着墨,毫无斧凿痕迹。面对世易时移,时序流转,察觉到转瞬而逝不为触动的美,敏感的心灵深感一种沉郁节制的哀伤。难能可贵的是兼好法师注重的是自然与内心的直接呼应,处处流露出率真的真性情,没有矫揉造作之意。
兼好法师自曝此书是无聊之日,枯坐砚前,随手写来,共二百四十三段。既是无聊之作,便适合在百无聊赖之时,恹恹地读上几句,心有会意处,也会莞尔一笑,不足为外人道。既然这是个充满趣味有意思的有情世界,不妨“忽生染心,即时坠落”,亦不可悲。
“高贵的事物,如在淡紫色的底衣上,加搭纯白的外套。”
有的时候,一句话就足够令人对一本书爱不释手。清少纳言作为平安朝时期的女官,才思敏捷,接触到的均是皇亲贵胄,身份清贵,目之所及宫廷生活,自然对粗陋浅薄之人瞧不上眼,视之若木屑,爱憎分明的很。
正是因为她仅仅是一名宫中女官,方寸之地,自说自话,不过是些或饶有情趣或无聊生厌的事情。小性子直白的流露出来偶尔令人激赏,初读时十分惊艳,口舌生香,然而余韵不足,总是泛泛而谈,用女子独有的敏感心思去弥补意境之单薄,宛若一幅幅色彩艳丽装饰精美的浮世绘,徒有静态定格之美,略苍白寡淡些。
正如紫式部对她的评价,“加以每好附庸风雅,故而即使索然无味的场合,也想勉强培养情绪,至于真有趣味之事,便一一不肯放过,那就自然不免出乎意料,或者流于浮疏了。”
然而,她写下来这些文字,只是想讲自己心中所感动之事对人谈说。当她孤独终老时,念念不忘从前直衣官服的生活,凭依过往写下来的文字,回忆那种闲适、雅致、绵长的看不到头的生活,足以慰平生。
这个版本的装帧真是太美了,凭这个封面就可以打5星。
《虞美人草》里的每一个字都是精雕细琢的,美丽而锐利。如同藤尾小姐,涂脂抹粉,具有夺人魂魄的魔性,端坐在榻榻米的一隅口唇轻启吐出一个迷离寥廓的梦境或谜语,你惶惑如小野,绞尽脑汁去探寻其中深意。夏目漱石故意用纷繁堆华丽的修辞砌如山的典故牵绊住你,你进退失据,被他激烈而神秘的言辞迷惑不知所措。
书里的人物大多如此。在用脚尖点地飞快行走的东京,眨眼之间世界已面目全非。只有沉沦于色相世界,贪图名利、美貌、爱情、富贵、地位、才学,紧紧抓住这些引以为傲的东西以自保,其实一切都是那么短命不可依靠。代表陈旧过去的小夜子不离不弃,固守着“我执”的妖冶藤尾步步紧逼,媚好富贵钟情烫金怀表的小野不愿被过去追上,跌跌撞撞向着绚丽未来奔去。
夏目漱石冷酷起来是毫不留情,充满批判。举办东京博览会的日本正处在传统与现代交汇冲击的剧烈变革时代,人性原本纯粹坦荡的面目被包裹着文明诱人外衣的新思潮破坏殆尽,色相世界正值极盛时期。“自世界和他世界抵牾”“一生中只要发生一次如此激烈的抵牾,人就不必站上闭幕舞台,照样亦能成为悲剧的主人公。”
藤尾小姐就是现世的一个牺牲品,固有生存环境被推翻,天性被硬生生折断,她的鲜血洗净了庸俗愚蠢的意识,生而为人的纯然品质显露出来,人就是这样脆弱轻薄的东西,唯有死亡迫使人清醒。
读到《羞耻》一篇,我才确信,明朗柔和的太宰治也还是太宰治啊,即便温暖的不像话,他仅仅是把那个绝望消沉的自己藏了起来,且手段并不高明。
《羞耻》中的女孩一厢情愿以为作家小说中描绘的就是自己,自作聪明的想要去施舍一点安慰怜悯时,发现作者压根对她压根毫无兴趣的荒诞戏和《人间失格》中一味取悦他人曲意求爱的大庭叶藏各种滑稽荒唐的表演如出一辙,能得到的只是被人迎面打了一巴掌的屈辱感。无论是想要讨好还是被讨好,注定都无法自我保全。
书里写的多是随处可见的日常琐事,有一种温润的安定感。然而太宰治总会在不经意间插入一嘴,让人觉得有点刺眼,好像被蜜蜂蛰了一口般不舒服。比如《黄道吉日》里临近婚期时被反复好心提及的秃头问题,《香鱼小姐》里高雅活泼的小姐隐隐约约的不纯洁身份,读起来都不那么舒心,有一种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的感觉。《雪夜的故事》里他能够通过临死之人眼眸中映出的景色推演出感人肺腑的温情故事,同时又一针见血的指出这样的眼睛同样看过千百倍脏东西。
大家都喜爱一见钟情、顺遂完满的爱情故事,而太宰治却不太喜欢听,“因为恋爱故事里,一定有所粉饰”。在他的世界里,即使欢欣雀跃也是压抑的,诙谐幽默也是暗藏锋芒的,即使这样,他依旧窘迫不安的努力活着。
“我本想这个冬日就死去的,可最近拿到一套鼠灰色细条纹的麻质和服,是适合夏天穿的和服,所以我还是先活到夏天吧。 ”就是这样哀伤而小心翼翼的感觉。
余味很糟的一部小说。读完了被真相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的同时又气闷难受。京极夏彦的文字有一种魔性,多线程交汇最终真相大白的时候非但没有畅快淋漓之感,整个人被扼住了咽喉呼吸不暢,相当折磨人。 披着妖怪推理小说的外皮,其实没有妖怪,只有人心灵的扭曲、偏执和恶意,主人公京极堂也不是为了破案,而是为了祛除附在人身上的妖怪。
不伦、变态、压抑、惊世骇俗的真相有种用力过猛的感觉,深入人心太过黑暗,卖弄知识喋喋不休。 不过把人打开做成匣子的想法简直是变态美学的极致,书中关于以匣子喻意外表与内在分界的探讨既新颖又深刻。
“通风不良处会生出邪恶之物,会冒出魍魉。” 每个人都是一个匣子,保护封闭着内心,维持妆点着外在,盒子很坚固,里头却可能是空无一物。
独特的妖怪推理小说,独特的世界观,京极夏彦有足够的知识和能力讲好一个诡异莫测的世界,读完了好久都出不来。
每个短篇都是以花为名,谋杀背后蕴含着凄美阴郁的杀意,揭穿真相时如同花瓣被风吹落,有一种陨落凋零之美。
背景设定在大正时代,主人公为艺伎、黑帮头头、代书先生、和歌诗人、寺庙僧侣等等。
最喜欢《一朵白藤花》和《一朵桔梗花》两个故事,都是无缘无故的杀人,普通卑微如脚下之泥的人亲手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在这个黑暗末世倾尽所有去燃起了生命最后的火花,贪婪的渴求一瞬的绚烂,随之和大正年代一同熄灭埋葬。
谷崎润一郎一改变态美学不伦之恋的主题,对女人暧昧心理的描绘拿捏的淋漓尽致。
只有京都才能展示日本真正的风情。只有身着和服神色幽微的女性,才能与之相称。莳冈家四姐妹,仿佛是从古典画卷里走出来的,又随时可以从容步入画里,令人艳羡。
“不待晚风催,忽忽今挑新嫁衣,不觉暗生悲。”
经历了五次相亲,最终雪子还是嫁了出去,让人松了口气,却如何也无法真正高兴起来。
三岛自己说,“《春雪》是王朝式的恋爱小说,即写所谓柔和纤细或和魂。”
清显和聪子的爱情悲剧是极致的纯美与媚惑的结晶,美的不可方物。
“假如我突然不在了,清少爷,您会怎样呢?”
他选择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