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友谊就像登山，一不留神，就困在半山腰

01.

我有一个喜欢的朋友，可是我太怕见到她了。

隔着屏幕，她会在我的照片或者状态下面留言：

“我好想你啊！”

“我也想你。”

“我就要来看你了。”

“好啊……”

每次回复完，我内心都是五味陈杂的，为自己的言不由衷感到一阵难受。我讨厌她吗？当然不啊，每当我看到她美丽的照片，飘逸的长发，性感的嘴唇，听到她弹着吉他清唱歌曲的时候……作为一个直女，我觉得要爱上她了。更何况她对我是如此的热情和友善，我也得到过她真挚的款待。

记得第一次，我坐着火车去看望她，寒冷的冬天，我心窝里揣着一把火。一路上无心欣赏窗外的风景，我们频繁地发着消息，就像一对刚刚坠入爱河的男女朋友，繁星流动，与君同路。

“到哪里啦？”

“上火车了。”

“快到告诉我，给你准备好吃的。”

“emoji表情”

“emoji表情”

我们友谊的开始，是多么分分钟的妙不可言。推开门，迎接我的是大大的熊抱，我们脸颊贴着脸颊，感受彼此的温度。她身后还藏着一个圆滚滚的小天使，抱着大人们的腿，讨人喜爱。

晚餐她为我倒好红酒，我们一起蜷缩在沙发上看更新的英剧。她准备好柔软的床，让我好好睡一觉，一扫旅途的劳顿。第二天一早，为我做好早餐，用牛奶浸软了玉米片、果干、燕麦、坚果，用面包机烤出微焦的吐司。

我陶醉在这洋溢着母爱般的友情中，并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份情，要感恩，要包容，要用成年人的成熟来对待这份关系。

外面仍旧很冷，但是不能熄灭我们相处的热情。就在我们推着童车一起去咖啡馆的时候，我发现路上除了反复夸赞她小孩漂亮和可爱以外，我们渐渐没有了共同话题。因为我没有小孩，对当母亲这件事并不能引起共鸣。

我们坐在咖啡馆里，开头还不错，有蛋糕吃，有茶喝，即便无话可说，也可以把焦点放在水的温度和食物的甜度上。不幸的是，接下来就进入了漫长的孩子吵闹的阶段。我扮鬼脸，小孩愣一下，又咧开嘴大哭；给小孩买各种零食，拿起来看一眼还是不要，天女散花般扔地上，我只好满地清理案发现场；从儿童椅上抱起来，也要乱踢……我们轮番上阵哄，就是不奏效。后来我们推着嗓子嘶哑还在抽抽涕涕的小孩，悻悻然回了家。

02.

后来每次见面我都期待着她的孩子能有好心情，铁打的熊孩子流水的心情。坏心情的时候显然是一场灾难，撒泼打滚，所有人束手无策。可好心情的时候也有雷区，比如一定要跨在我的腰间，像考拉一样，勾在我身上，仿佛我是玉树临风的桉树，让我寸步难行；又或者让我陪上厕所，我人生经历的第一次给除自己以外的人类擦屁股，味道记忆犹新；小孩玩兴奋了我更加受虐，不是像拔萝卜一样扯我的头发，就是把我包里所有的物品都翻出来，卫生巾棉条和口红在空中齐飞。

也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流露出对小孩的厌恶，也许是因为我曾经同意独自带小孩出门好让他妈冷静一下，朋友终于丢来了终极考验——能不能把孩子托付给你？

简直是五雷轰顶，无论想到先前的任何一个画面，都是难忘的噩梦。我不能再顾及礼节，冒着友谊破裂的危险，什么哲学思想都不管用，我拨浪鼓一样地摇头，万万不能帮别人带孩子。无论百般还是千般不忍，我还是忠于自己的内心，拒绝了她。

告别的时候，她发出恋恋不舍的感叹来强调我是重要的朋友，我却如释重负，克制嘴角，拼命挥手再见，内心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像走出了高考的刑场，像结束了与渣男的恋爱，像找回了丢失的银行卡，像走出沙漠后遇见绿洲……

开心之余，我又陷入自责。怎么能这样呢？古人与友人分别能作出“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诗句，而我却在内心欢欣雀跃，我可能就是人际关系里的白眼狼吧，拿了别人的好处却不能多给予耐心和宽容。

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我真是看不起自己的无情。那些襁褓之中就在一起玩耍的伙伴，那些当时恨不得滴血为盟、桃园三结义的兄弟姐妹，再见面的时一边解大衣一边交换着彼此的动态，热情燃尽，彼此哑口无言。

总要交流些什么吧？说完班主任和共同朋友的情况，我们大眼瞪小眼，终究因为太长时间的分开成长而变得局促。

终于明白了大人们聚会一定要喝酒，喝醉了就能消解尴尬，可惜我又不胜酒力，还总劝别人少喝一点，渐渐变成了聚会里的绊脚石。同学聚会再也不会邀请我了，其实各种聚会我也不怎么参加。因为在聚会的时候，你很容易感到孤独，也理解了真正的孤独并非身边无人，而是一群人无话可说。

曾经一度，我怀疑自己有反社会人格，比起现实中的交往，我宁愿将心事吐露在网上，这样不用面对受到惊吓的朋友。躲在屏幕后，你可以盘腿、躺着、翘二郎腿、挖鼻孔，总之不用刻意维系自己美好的形象。

我还迷上听播客，听主播喋喋不休地讲着自己在生活里的重大发现，推荐电影、书籍、音乐剧，不爱听了我就让他们随时闭嘴，省略环节，没有任何寒暄和抱歉。

我看科学报道，美国人的20-24岁是所有年龄段中最愿意交际的，这个年龄阶段的人在婚姻、事业上没有太重的责任，而大学给人提供了最好的交朋友的场所。成年人的交友如蜀道行，一不留神，就困在山腰。

03.

就在前两天，我打算为新的一年计划学习一些新技能，迷上了乐器尤克里里。不想因这么小的事麻烦身边日理万机的音乐人，便自己在网上做功课。

在网上下单了一把尤克里里，对方特别友善，跟我交流很多初学者的问题，从中我得知他是在当兵时为了打发时间爱上弹琴的，现在愿意把不用的琴谱都送给我。后来聊着聊着，他又说要给我降价，要给我便宜，让我重新拍。我告诉他不用这么麻烦。

第二天并没有发货，他留言说，“大兄弟，我们这儿下雪了，要过几天才能发货。不如先加我微信，交流方便。”面对一个商家的热情，我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这样的热情让我很不适应。

另外，对方还一直以为我是个男的（为防骚扰我注册的所有账号都是男性），我感觉自己欺骗了他。终于发货了，他还是很热情地打着大段文字，让我知道他身处在北国的哈尔滨，下班到家就八点了，让我不要介意他耽误发货。

我当然还是没有加他的微信，也发现自己应对巨大交友的热情是难以回应的。为了缓解自己的痛苦，我去观察他们对其他人会不会也一样。当我发现孩子的妈妈也会对其他朋友热情款待，也会把孩子托付到别人家里的时候，自己仿佛得到了原谅，也许这是为自己开脱，但至少确定自己不是那个唯一被倾注热情的那个。

我逐渐原谅自己的“冷漠”，并发现自己并非为了满足空虚、为了打发无聊的需要而交友，虽然更喜欢跟聊得来且能有所收获的朋友来往，但这并非是一种功利心，只有能够交换思想，才能相处得熨贴。

钱钟书也说：

“真正的友谊的形成，并非由于双方有意的拉拢，带些偶然，带些不知不觉。在意识层底下，不知何年何月潜伏着一个友谊的种子；咦！看它在心面透出了萌芽。在温暖固密，春夜一般的潜意识中，忽然偷偷的钻进了一个外人，哦！原来就是他！”

我的孤独往往不是在一个人时体会的，一个人的时候马不停蹄，手脑里都是爱做的事，热闹人群中的格格不入才是入骨的孤独吧。原来成年人的孤独并非渴望被人环绕，而是渴望理解。是看到我的陋习和浅薄，还愿意尊重和交换观点；是目睹了我的丑态百出，还愿意宽容和接纳。好的陪伴是建立在智慧和耐心之上，要么自己呆着，要么找一个能好好说话的人。

对待好朋友的方式有很多种，恰巧我不是那个为了一味迎合而强作欢笑的人，也不是热热闹闹的陪伴者，但是我坚信真挚的友情，是在内心深处的关怀和理解，给彼此自由和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