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天节，一个古老的求雨节日
撰文、摄影：翁欣
原文发表于澎湃新闻“私家地理”栏目
黄岗村，位于黎平县双江乡南部，坐落在一片海拔760米的山间谷地，连片的山林环列于村寨四周。这里有着八百多年的建寨历史，住着三百余户人家，是一个典型的侗族村寨，村内一切至今都保持着未经修饰的古朴。2012年，黄岗被列为第一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
以“侗族大歌”闻名世界的小黄村与黄岗毗邻，它们原本是两个很近的村寨，却很少会被同时提起，因为按行政区域划分，小黄属于从江县管辖，而五公里之外的黄岗，却划归到了黎平县。
位于从江，黎平两县交界处的黄岗，过去是三不管地带，近几年才刚开通进村的水泥公路。偏僻的地理位置使他在发展上较为滞后，也因此这里这里得以保存完整的侗族文化传承。无论从房屋建筑、民风习俗、还是传统的稻作生产方式，这里都是我去过保存最完整，最原生态的侗寨。
黄岗虽属黎平县管辖，但离从江较近，所以在从江县城包车上去更方便。这不是我第一次来黄岗，去年的春节期间，我从小黄村徒步来到黄岗，村民告诉我，我来晚了一天，错过当地两年一度的“抬官人”。不过这里古朴原始的风貌，以及当地人的热情，都给我留下较深的印象，我知道我还会再来。
节日前的黄岗
这一次来黄岗，我是专门来参加的喊天节的。
“喊天节”，侗语里称“谢萨向”，意为祭雷婆。黄岗村每年农历六月十五日举行喊天节，是当地是最为古老的祭祀活动。这一天，村子里的鬼师会登上祭坛，施法求雨，祈求雷婆保佑村寨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在黔东南一带，以求雨为主旨的喊天节为黄岗所独有，并且据说非常灵验。当地人说，喊天节的神奇之处在于，如果仪式之前是晴天，那么仪式后一定会下雨。
我在喊天节前一天，六月十四号抵达黄岗。和初次来黄岗时的印象不同，节日前的黄岗热闹非凡。明天才是喊天节，寨子里已经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主街上摆起了多个摊位，卖什么的都有。有点像乡间赶集，又比赶集热闹。看得出游客其实并不多，基本上都是从附近村寨来过节的侗民。
黄岗这里传统建筑保存完整，旁边的小黄村富裕起来后，已经全部盖起砖混结构房子。黄岗整个寨子除了学校，没有一间水泥房子，全部是木结构原汁原味的老屋。走遍黔东南，传统侗族黑瓦木屋的建筑风貌，保存比这里更好的地方可以说没有。
黄岗村三百多户人家，却有 5 座鼓楼，一般初次到黄岗的游客，都会惊诧这里的鼓楼数量之多，当然这也说明黄岗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寨子。
在我去过的侗寨里，有5坐鼓楼的，除了肇兴侗寨，唯有黄岗而已。肇兴侗寨因为拥有了五座鼓楼而申请了吉尼斯世界纪录，而黄岗也有五座鼓楼，却一直低调而不为人知。
侗族建寨先建鼓楼，鼓楼即是议事、聚会的公共空间，也是宗族和房族的标志。黄岗村百分之九十的人姓吴，共同供奉吴公闹为祖先。村里的吴姓居民，分属于五个不同的房族，一个鼓楼代表一个房族，每个鼓楼相当于一个家族村社。
以鼓楼为中心，村寨的规划者们用溪流做为划分各个房族的边界，先后布置了风雨桥、萨坛、戏台、民居、碾坊、水塘、禾仓等公共设施，这些建筑承载着不同功用，使得整个村寨景观别致，繁而有序。
黄岗大约有七八家客栈，平常游客不多，但对于喊天节这样一个当地最重要的节日来说，自然是供不应求。来之前得打电话预定，否则会没地方住。我到的时候正是中午，侗家人待客很热情，客栈老板小吴赶紧招呼我坐下，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吃饭。
喊天节虽然是每年的农历六月十五举行，但实际上对于黄岗人来说，这个节要过三天（14，15，16），也就是说今天已经开始正式算过节了。
每年“喊天节”期间，也是黄岗全村请客的重大日子。每家至少要摆两到三桌的酒菜，各家各户都会邀请邻村的客人前来参加。除了亲友以外，无论认不认识，进门都是客人，都可以坐下来吃饭。通过酒桌上结交朋友，是侗族人过节的特色。
牛肉因为比较昂贵，很少作为家常菜，一般只在过节吃。今天桌上主菜没有别的，全部是牛肉。分别是生熟两种做法的“血红“，煮的熟牛肉和牛杂，以及糯米饭。
小吴告诉我，喊天节第一天只吃牛肉，因此每一道菜都与牛肉有关，其他菜会被认为上不了席的。
在黄岗，村民平时不会杀牛，只有在喊天节这样的节日里，为了招待前来过节的客人，他们才舍得杀牛。杀的一部分是村民自己养的牛，另一部分则是向外村购买。
我问今天寨子里杀了多少头牛？小吴说基本上每十户人家共杀一头牛，再将牛肉平均分配。寨子里有三百多户人家，你算一下要杀多少头？我想今天早上至少杀了三四十头牛。
“血红”，也叫“红肉”，就是用生血来拌牛肉。我在其他侗寨看到过用放了辣椒的生血拌熟牛肉，而在黄岗这里用生血拌生肉的做法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吴笑着说，黄岗人爱吃生肉是有名的，他们觉得这是牛肉最好的吃法。
不过任凭主人怎么怂恿，对我来说肯定是没有办法接受。既然生牛肉吃不了，我夹了几块熟的牛肉到碗里，吃起来有些苦，是我以前没吃过的味道，后来我明白这里面放的是牛瘪。
何为牛瘪？其实就是从刚杀过的牛的胃里取出还没消化的青草饲料，用手挤出里面黄绿色的液体，那就是瘪，也叫“百草汤”。把牛瘪和新鲜的牛肉，牛杂放在锅里加入佐料一起煮，熟了后就是当地人认为待客上品的“牛瘪”料理了。
其实牛瘪的味道，吃起来可以接受，只不过由于心理作用，我打算浅尝辄止。除了血红和牛瘪，桌上还能吃的就只有糯米饭了。我寻思着待会还是出去外面找一点烧烤吃，这里的菜太过“原生态“，不是很适合我。而且我也不能喝酒，一会别人朝我敬起酒来招架不住。
侗族爱喝酒，酒是待客的必备之物，每个家庭的用酒量都相当大。在黄岗，家家户户喝的酒，都是用自己种植的糯米亲手酿造。
作为“糯稻之乡”的黄岗
在从江，黎平一带的侗族人心目中，黄岗最有名的不是喊天节，不是侗族大歌，而这里以出产品质最好的糯米而远近闻名。
据说黄岗的得名，是每年秋天收禾季节，围绕着寨子有序排列的层层禾晾，挂满金黄色稻穗（新收割的稻穗需要充分晒干才能入仓），整个村寨远远望去就像一座金黄色山岗，因此黄岗的名字也蕴含丰收之意。
黄岗村是南部侗族地区种植传统香禾糯稻的代表，这里不仅海拔高，古老的梯田土质肥沃，非常适宜糯稻的生长。黄岗人经过不停的育种和培植，出产一种能够广泛种植的香禾糯品种，在侗语里叫做“苟黄岗”，意思就是“黄岗的米”。
黄岗是少数一日三餐都吃糯米饭的侗寨，可见这里糯米产量很高。不像其他村寨，由于田地少，不能全部种植糯稻，一般只是在过节或者招待客人的时候才吃糯米饭。而黄岗人则天天吃，顿顿吃糯米。
黄岗人以糯米为主食，跟他们的生活习惯有关。这里有着广阔的田地，但这些稻田大都离家较远，需要翻山越岭。黄岗人上午去田里劳作，一般就是用饭篓或树叶包一大团糯米饭，带到离寨几十里外的山坡上去吃，然后再干活到天黑才回家。
糯米便于携带，易保存同时不易消化，扛饿，对于早出晚归的黄岗人来说是无可替代的。
黄岗的糯米饭，早上蒸好过后，放在那里一天吃起来还是很软。以前黄岗人也尝试过吃普通大米，带上山去的米饭变得又冷又硬，很难咀嚼，所以后来黄岗人就只以糯米饭为主食。
糯米在侗家人心中占有重要位置，除了做日常主食之外，还可用于节日庆典和红白喜事。黄岗人在祭祀活动时，比如喊天节，祭品里必须有糯米。用糯米还可以做成甘甜的糯米酒，小吴告诉我，因为每个家庭的用酒量都很大，黄岗人把吃不完的糯米基本全部用来酿酒。
糯米并不是稻田里唯一的收获，黄岗人在稻田里还养着鲤鱼，当地人叫田鱼。在侗族社会里鱼和稻是分不开的，每年九月糯稻成熟的季节，正是田鱼肥大味美之时。去收稻子时，村里人都会准备好装鱼的竹篓，一边收稻子一边顺便抓鱼。
喊天节第一天，下午的主要活动就是跟着敲锣打鼓的人群，去村外一片公共的稻田里捉鱼。
这是黄岗的青年男女们每年自发组织的节日活动。他们和衣跳进水田，有的直接用双手摸鱼，有的借用竹箩筐和网兜，一边抓鱼，一边还不忘记对歌，最终发展为一场稻田里的狂欢。捉到的鱼主要用于晚上招待贵客和明天的祭祀。
喊天节的由来
黄岗的喊天节，以求雨为主旨。然而黄岗村在地理位置上并不缺水。这里属于亚热带季风湿润气候，出现极端干旱天气的概率较低，为什么会保留这种这种祈雨仪式呢？实际上这也和黄岗的糯稻种植有关。
糯稻的生长需要大量水份，黄岗村的稻田大多在山腰或者山顶上，需要依靠自然降水来满足糯稻的生长需求。农历六月是禾苗生长的关键时节，这个时期雨水的多少直接关系到一年的收成，因此祈祷风调雨顺就成为每年必不可少的民间仪式。
历年来主持黄岗村集体活动与节日的主要人物，就是黄岗村的寨老吴政国和鬼师吴广兴，每年的喊天节由他们两人共同主持。
吴政国是黄岗村的寨老，过去做过多年的黄岗村长和支书。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开始和村里世袭的鬼师吴广兴一起搭档，主持喊天节，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
这个节日到底是怎么来的呢?吴政国老人向我介绍“喊天节”的由来。
几百年前，黄岗遇上了持续一年的大旱，河水断流，庄稼颗粒无收。遭此天灾，黄岗人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当时黄岗的寨老叫吴为民，他去找来附近极有名气的鬼师吴万想为黄岗民众求雨，吴为民就答应在农历的六月十五为黄岗举行祭天仪式。
六月十五这天，吴万想让寨老吴为民准备一头120斤重的猪用来祭神。然后他走上喊天台，用侗语对天大声喊出祭词，很快天空阴云密布，下起大雨，缓解了黄岗的旱情。后来，为了感谢这次降雨，并纪念鬼师吴万想，从此黄岗人在每年农历六月十五这天举行喊天节，并宴请四方，祭拜苍天。
今年68岁的鬼师吴广兴，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喊天节”的传承人，同时他也是这一带知名的鬼师。
鬼师就是掌握人神对话权力的巫师。鬼师在侗族社区里非常重要，不但负责村内一切祭祀性的活动，村民生病一般会请鬼师去看，遇到亲人去世也得请鬼师做法事。
鬼师是世袭制，侄子也可以成为候选人。成为鬼师的人从小就接受上一任鬼师的教导，需要掌握包括阴阳五行、历法、风水和医疗等各个方面的知识。
吴广兴的爷爷就是寨子里的上一代鬼师，并且留有传承喊天法术的书籍。吴广兴从小就跟着爷爷学习掌握鬼师的各种技能，二十多岁时，他已经是村里最厉害的鬼师，经常出去帮别人画符驱邪或主持法事。
上世纪八十年代，当时的村长吴政国请他为黄岗主持每年的喊天仪式，于是两人搭档至今，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当年的吴万想和吴为民。
第二天，古老的求雨仪式
喊天节当日，天还没亮，在一阵杀猪声中被惊醒，黑暗中那是我听过最可怕的声音，一时间此起彼伏的猪嚎声笼罩了整个寨子。
喊天节是要杀牲祭祀雷婆的。这天一大早，据说先由寨老带领，烧香烧纸祭祀一番后，全寨人开始大规模杀猪，有的一家杀一头，有的几家共杀一头。这些猪肉除了招待来客，每家还要挑选一块上好的肉，摆放到寨子中间的祭坛，用以祭祀上天。
早上起来后，去寨子里四处逛逛，村民的家门口，溪岸边，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场面。他们把杀死的猪直接扔到火堆里，用这种方式给猪褪毛。然后用溪水清洗猪肉、破膛，把内脏取出，猪血留着用来做“血红”，再几个人一起分肉切肉，动作麻利，他们要赶在喊天仪式开始之前分好猪肉。
男人们在分肉，女孩们则为了上午的演出，在忙着梳妆打扮，换上节日里的盛装。这一天她们全都身着白色襟衣，百褶裙，系上缀满银饰的围兜，发髻高高盘起，上插银簪，脖子上挂着看起来沉重的银项圈和项链。
喊天节在上午九点开始，八点多钟村里的人数已经达到顶峰。有一部分是来拍照的游客，多数都是黎平、从江两县各个村寨赶来过节的人。不止附近小黄、占里、高增、四寨的人都来了，我还看到了肇兴，甚至岜沙的客人。
喊天节仪式有专门的喊天节广场，广场中间，矗立着一个造型特别的木质梯台。仪式还没开始，围观的人们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广场旁边几栋木房子，已经被一些摄影爱好者占领，他们在二楼三楼架好拍摄设备，等待仪式的开始。
而喊天场的北侧，几百米处，穿戴盛装的男男女女，大人小孩已经陆续在村委会门口集中，这时候鬼师和寨老也已经坐在人群里等候，待会他们要从这里列队去往喊天场。
通过和村民的聊天我得知。喊天节仪式其实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祭萨岁“，在侗族的信仰体系里，萨岁是全侗族的保护神。早上，首先鬼师吴广兴会前往萨坛祭萨，通过一个仪式告诉萨岁，他们将在今天开始求雨，并希望得到她的保佑和支持。
这是喊天节仪式的第一部分，此仪式不向外人展示，只是鬼师和寨老参与。祭萨之后才是喊天节的第二部分，也是待会向公众展示的部分。
一切准备就绪，九点整，芦笙吹响，仪式开始。在鬼师和寨老的带领下，村民们开始排着队向喊天广场移动。
鬼师吴广兴，左手托着一壶烧了符纸的水，右手执一把长叶芒草，走在最前面。在前往祭坛的路上，他念念有词，并不时的喝一口茶，然后喷向空中，似乎是在模拟一种下雨的效果。
后面跟着寨老吴政国以及三位萨坛主事，他们手上提着仪式要用的祭品，再之后是抬猪的、芦笙队、以及穿着节日盛装的男女歌队和小孩。
入场之后，鬼师带领着游行队伍绕场三圈。然后来到中间的喊天台停下。其余的芦笙队和歌队的男男女女，都退到喊天台后面。
三位萨坛主事开始摆放香、纸、腌鱼、生糯米、杯子等祭品和用具，然后倒上糯米酒和茶水。只见巫师和寨老坐在祭祀台前，插上香烛，点燃纸钱，口中念念有词。
简单的祭祀仪式之后，鬼师吴广兴和吴政国走上喊天台。鬼师站着，寨老坐着。仪式开始前，按照传统，要先杀猪见血。一头120斤的大猪被抬进祭坛，然后几名壮汉按住，将其当场宰杀。利刃一下戳进猪的心脏，血流一地，猪被抬走。
有了贡品，“喊天”仪式正式开始。鬼师先用力敲鼓三下，然后坐着的吴政国念出祭词，吴广兴则挥舞手中的长叶芒草，用侗语对着天空高声呼喊。寨老念一句，鬼师喊一句，祭词大意是祈求雷婆保佑，风调雨顺之类的内容。整个喊天过程大约持续四十分钟左右，中间不再击鼓，直至最后喊完。
因为听不懂侗语，后来我找黄岗小学的老师把喊天节念的祭词翻译成汉语，内容大致如下。
“天啊，地啊，祖先落地，雷公上天。十二个小孩都分散到各个地方住了。十二个人都同意，在六月十五这天祭拜天上的雷公。”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杀了一头大猪，请你为我们下雨。我们杀这头猪来祭拜你们。祭拜萨岁、雷公和龙王。每月初一，十五送你酒、茶、腌鱼和糯米给你们，请你为我们下大雨。”
“为什么求你降雨呢，地上的草和木，没有水都已经干死了，我们种的庄稼也都枯死了，田里养的鱼都干死了，请你们三个共同把雨降下来，不光是下雨，而且要下好雨，叫我们的稻田和棉花都长得旺盛……”
祭词当中，“十二个小孩”，指的就是侗族最初的十二个祖先。此外其他的内容，应该说都浅显易懂。从祭词的内容还显示出，求雨仪式所祈请的对象不止天上的雷婆，也包括龙王和萨岁。
喊天仪式当日，其实天气非常好，阳光猛烈，场外围站的观众纷纷打起了遮阳伞。不过远方确实有一片乌云正在朝这里移动，人们不时的看看乌云，又看看台上的鬼师，期待着待会能见证下雨。
有那么一刻，天确实完全的阴了，还刮起了一阵风，让人感觉马上就要下雨。然而等了一会，雨终究没落下来，那朵乌云又飘去了其他地方。等这块云飘走后，鬼师仰天看了看四周，应该不会下雨了，于是击鼓三下，喊天完成。
有些参加过喊天节的人说，以前仪式后都是马上下雨的，最近这几年有点不确定，有时下，有时不下。也有人说，大概来的游客太多了，就不灵了。还有人说现在不下，晚上肯定会下的，对于这一点多数人倒是都没有什么异议。
喊天完毕，祭天场里所有寨民一起高唱祭神内容的侗族大歌。多个声部，一齐唱响。这个场合下唱的侗族大歌主要以男性为主，女性只是在一旁作为附和。大歌属于娱神的节目，即是表演给上天，也是一种庆祝仪式。最后大家手拉着手，主客共同牵手踩歌堂，以示仪式结束，许多游客纷纷围上前与鬼师合影。
喊天仪式结束后，村民们开始回家做饭，暂时下不下雨这件事已经不重要，毕竟马上就要中午，每家都有很多客人要招待。客人不够的话则当街拉一些客人去家里，节日期间，每家都以来的客人越多才脸上有光。
聆听“黄岗好声音”
喊天节当日，村委会通常会组织一个以侗族大歌为主的文艺晚会，表演节目在节前就开始向村内公开征集。过去演出开始的时间是在晚饭后，这两年因为来的游客增多，所以提前到了下午两点，地点就在喊天场对面的戏台。
对于游客来说，这也是当日的重头节目，午饭后戏台下就聚集不少人。不过此时村里各户人家的宴请仍没有结束，虽然表演马上就要开始，歌手们似乎都还没有到位，村长不得不打电话和找人把他们从酒席上拉过来。
唱大歌是侗族的主要娱乐活动，表演单就贴在戏台柱子上，我数了数，有近50个节目，内容基本上是侗族大歌，也穿插有男女对唱的情歌。参加表演的以黄岗村自己的歌队为主，占百分之七十。还有百分之三十，则是来自小黄村的客家歌队。
黄岗与小黄村仅五公里距离，两个寨子之间节日和斗牛等活动往来频繁。黄岗最大的节日是六月十五喊天节，小黄则是农历八月十五大歌节。节日期间两个寨子几乎倾巢出动，到对方寨子去过节做客。
小黄如今已是闻名的“侗歌之乡”，黄岗其实也是。小黄以传承女声侗歌为主，黄岗则是男声侗族大歌的发源地。这里的村民们个个都是唱歌的好手，昨天我在酒席上、鼓楼里、还有去稻田里捉鱼时，已经充分领略过这里男声大歌的魅力。
演出耽搁了很久才正式开始，黄岗小学的学生作为报幕员，首先是寨老吴政国和鬼师吴广兴上台，合唱一段节日的歌谣开场。接着参与表演的歌队依次登台，全都身着民族服装，各个年龄段的歌队都有，每支歌队上台演唱五分钟左右。
侗族大歌是一种多声部、无指挥、无伴奏、自然合声的民间合唱形式，演唱难度较高，主要凭借歌手之间的默契和熟练度。侗族没有文字，所以他们主要依靠侗歌来传承自己的文化。只不过，对于听不懂侗语的游客来说，其实也听不出什么区别来。
歌手们唱完之后，我发现几乎都是游客在鼓掌，台下的村民们只站着围观，并不鼓掌，也不喝采，大概唱歌这个事情在他们眼里太过平常，这里人人都会唱，没啥好鼓掌的。
前面的节目还有些年轻歌队，十几只歌唱完以后，上来的已经全部是中老年歌队，不免有点审美疲劳。旁边的村民笑着说，老年歌队才唱的好啊，她们可都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
后来得知，寨子里的年轻人多数已经出去打工，喊天节期间也无法回来，所以表演的阵容当然就只能以中老年歌队为主。
演出要持续四五个小时，我没有坚持全部看完，打算早一点离开。在路边搭上一辆回肇兴的车，正好顺路带我去从江高铁站。
车主一家是从肇兴来这里过节，他说以前喊天节比较简单，主要是为求雨，现在来的人越来越多，增加了许多节日化的内容，稍微有一点变味。
我说可惜这次没看到下雨。他说晚上肯定会下的，每年喊天仪式之后，就算现场不下，当天晚上肯定会下，从来没听说哪一年不下过。
果然，晚上八点多钟，我已经在回程的火车上，留在黄岗的朋友给我发来消息，说下雨了，真的下雨了，而且还下的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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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菜罐 赞了这篇日记 2021-04-02 22:31:4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