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作品中的古代美人
查看话题 >霁月光风耀玉堂——品评金陵十二钗之史湘云
史湘云是金陵十二钗中非常特别的一个女孩子,她个性鲜明,爱她者众,恶她者也不少。有人认为她就是红楼梦批书人脂砚斋,有人认为她最终沦为船妓,甚至有人认为宝玉最终娶了湘云,与其白头偕老。抛去那些的牵强附会的考据,撇开那些人云亦云的论断,让我们依据原文,来还原湘云本来的面目吧。

一、只恐夜深花睡去
第二回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第二代。】娶的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因湘云,故及之。】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第三代。】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记真,湘云祖姑史氏太君也。】
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接着,又听喝道之声,原来是忠靖侯史鼎的夫人来了。【史小姐湘云消息也。】王夫人、邢夫人、凤姐等刚迎至上房,又见锦乡侯、川宁侯、寿山伯三家祭礼摆在灵前。
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自我从小儿来了,跟着老太太,先伏侍了史大姑娘几年,【百忙中又补出湘云来,真是七穿八达,得空便入。】如今又伏侍了你几年。
红楼梦中对于主要的女性角色,如黛玉、宝钗、凤姐等,都有大段传神的外貌描写。对迎春,探春也会略略点一下她们“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的形象特征。但对于湘云,书中一反常态没有直接写出她的外貌描写,反而埋下草蛇灰线,隐约让读者知道有一位史家小姐的存在。直到第二十回,湘云才正式出场:
第二十回 林黛玉俏语谑娇音
且说宝玉正和宝钗顽笑,忽见人说:“史大姑娘来了。”【妙极!凡宝玉、宝钗正闲相遇时,非黛玉来,即湘云来,是恐洩漏文章之精华也。若不如此,则宝玉久坐忘情,必被宝卿见弃,杜绝后文成其夫妇时无可谈旧之情,有何趣味哉?】宝玉听了,抬身就走。宝钗笑道:“等着,【“等着”二字大有神情。看官闭目熟思,方知趣味。非批书人漫拟也。己卯冬夜。】咱们两个一齐走,瞧瞧他去。”说着,下了炕,同宝玉一齐来至贾母这边。只见史湘云大笑大说的,见他两个来,忙问好厮见。
湘云初登场,也不见她的具体样貌。书中只说她在“大笑大说”。正如凤姐的出场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湘云也“先声夺人”。爱笑爱说的性格正是湘云的魅力所在,她的外貌自然就被淡化了。而湘云一到,宝玉就急忙去见她,宝钗笑说等着,暗示了湘云和贾府众人的友爱和熟悉,让读者也对她升起了亲近之情。
第二十回 林黛玉俏语谑娇音
二人正说着,只见湘云走来,笑道:“二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顽,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一理儿。”林黛玉笑道:“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回来赶围棋儿,又该你闹‘幺爱三四五’了。”
接着,书中就通过黛玉的戏谑,点出湘云有咬舌的毛病。写美人最忌求全,十全十美的玛丽苏只会让人索然无味,千人一面。湘云咬舌的缺点,虽是美中不足,但她笑语嫣然的姿态跃然纸上,仿佛听得到她一口一个“爱哥哥”的娇憨音声,这正是红楼梦的高明之处。
第三十一回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宝钗一旁笑道:“姨娘不知道,他穿衣裳还更爱穿别人的衣裳。可记得旧年三四月里,他在这里住着,把宝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额子也勒上,猛一瞧倒像是宝兄弟,就是多两个坠子。他站在那椅子后边,哄的老太太只是叫‘宝玉,你过来,仔细那上头挂的灯穗子招下灰来迷了眼’。他只是笑,也不过去。后来大家撑不住笑了,老太太才笑了,说:‘倒扮上男人好看了。’”
林黛玉道:“这算什么。惟有前年正月里接了他来,住了没两日就下起雪来,老太太和舅母那日想是才拜了影回来,老太太的一个新新的大红猩猩毡斗蓬放在那里,谁知眼错不见他就披了,又大又长,他就拿了个汗巾子拦腰系上,和丫头们在后院子扑雪人儿去,一跤栽到沟跟前,弄了一身泥水。”说着,大家想着前情,都笑了。
迎春笑道:“淘气也罢了,我就嫌他爱说话。也没见睡在那里还是咭咭呱呱,笑一阵,说一阵,也不知那里来的那些话。”
到了第三十一回,书中借三个人的口使湘云的形象更加丰满:宝钗口中的湘云喜扮男装;黛玉口中的湘云活泼淘气;连一向温柔敦厚,略嫌木讷的迎春都忍不住开口打趣湘云话太多。三个人表面在抱怨湘云,实则都在表达对湘云的疼爱。可见湘云是一个多么受人喜欢的可爱小姑娘。
第六十二回 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头笑嘻嘻的走来:“姑娘们快瞧云姑娘去,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众人听说,都笑道:“快别吵嚷。”说着,都走来看时,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挽扶。
最能体现湘云性格的则是“憨湘云醉眠芍药裀”。海棠春睡,红香散乱,扇子半埋,在古典文学中,贵妃醉酒也好,潘金莲的半盏儿残酒也好,女子喝醉都是极其香艳旖旎的场景。但在红楼梦中,却因湘云身上的男孩气,少了几分欲拒还迎的诱惑,多了几分以天为被地为床的魏晋风流。妙的是就算吃醉了,湘云也不忘拿帕子包了花瓣当枕头,流露出女儿家的娇憨之态,引得一群蜂蝶在身边闹嚷嚷地围着,好一幅香梦沉酣的春睡图。
湘云之美,在于娇憨自然,在于心直口快,在于“ 英豪阔大宽宏量”,在于那混沌无性别的孩子气。她是追着宝玉喊爱哥哥的咬舌子;是喝多了醉倒在芍药裀的憨丫头;是大雪天穿男装的小骚达子;是割腥啖膻、锦心绣口的真名士;是联诗时一人独战宝钗、宝琴、黛玉的枕霞旧友。她是那森严礼教之下,公侯高门之中的异数——一个真正的女孩子。

二、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
第 三 十 二 回诉肺腑心迷活宝玉
袭人道:“这会子又害臊了。你还记得十年前,咱们在西边暖阁住着,晚上你同我说的话儿?那会子不害臊,这会子怎么又害臊了?”史湘云笑道:“你还说呢。那会子咱们那么好。后来我们太太没了,我家去住了一程子,怎么就把你派了跟二哥哥,我来了,你就不像先待我了。”
有着如此可爱性格的湘云,身世却十分可怜。判词说她“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湘云出生不久,父母就去世了,她没有享受过父母之爱,甚至记忆里都不会有他们的模样。父亲死后,史家忠靖侯的爵位便由叔叔继承,叔叔婶婶对她并不十分喜爱。纵使身为钟鸣鼎食的史家长女,公侯家的小姐,但她却不知道被父母宠爱,承欢膝下的滋味,着实可怜。万幸,湘云还有一个疼惜她的姑奶奶。早在在十年前,湘云三四岁时,她就跟着贾母生活,由袭人伺候。贾母很可能在婴儿时期就把湘云抱到贾府抚养了。袭人、宝玉和湘云的亲厚,正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贾母刻意从小培养宝玉湘云的感情,暗暗为两个孩子的终身谋划。这样既能让宝玉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妻子,也能给湘云一个永远的家。
第二回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只可惜这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没甚亲支嫡派的。【总为黛玉极力一写。】
第三回 荣国府收养林黛玉
如海道:“天缘凑巧,因贱荆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此刻正思向蒙训教之恩未经酬报,遇此机会,岂有不尽心图报之理。但请放心,弟已预为筹画至此,已修下荐书一封,转托内兄务为周全协佐,方可稍尽弟之鄙诚,即有所费用之例,弟于内兄信中已注明白,亦不劳尊兄多虑矣。”
第五回 开生面梦演红楼梦
如今且说林黛玉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妙极!所谓一击两鸣法,宝玉身份可知。】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此句写贾母。】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爱,亦自较别个不同,【此句妙,细思有多少文章。】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
第二十二回 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至二十一日,就贾母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另有大礼所用之戏台也,侯门风俗断不可少。】定了一班新出小戏,昆弋两腔皆有。就在贾母上房排了几席家宴酒席,【是家宴,非东阁盛设也。非世代公子再想不及此。】并无一个外客,只有薛姨妈、史湘云、宝钗是客,馀者皆是自己人。【将黛玉亦算为自己人,奇甚!】
但天有不测风云,女儿贾敏早逝,女婿林如海的身体也堪忧。贾母主动派人要把黛玉接到贾府,转而培养黛玉和宝玉的感情。于情,史湘云是贾母的侄孙女,林黛玉是外孙女。贾敏是贾母唯一的女儿,书中虽无对她的直接描写,但从贾母、黛玉、探春身上都可以遥想出这位贾府小姐的风采。优秀的女儿英年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贾母何其悲痛!贾母对黛玉的爱,糅合了对女儿的爱、对外孙女的爱,还有替早逝的贾敏来疼爱黛玉的那份爱。因此黛玉在贾府的待遇,远远超过贾母嫡亲的孙女们,直接和孙子齐平。于理,林家已没有任何亲近的血脉。就林如海托贾政提携贾雨村,对贾政赞不绝口,夸他大有祖父遗风来看。林如海对妻子的娘家印象颇好,感情甚深。林如海是病逝的,在他缠绵病榻自知时日无多之际,不可能不为林家家业和独生女黛玉的未来打算。贾府托管林家家产,黛玉嫁入贾府是贾母和贾敏林如海三个聪明人的共识。这样, 贾府可以获得一大笔绝户之财,黛玉的终身幸福也能得到保障,对林家贾家都是双赢的局面。
第三十二回 诉肺腑心迷活宝玉
宝钗听见这话,便两边回头,看无人来往,便笑道:“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一时半刻的就不会体谅人情。我近来看着云丫头神情,再风里言风里语的听起来,那云丫头在家里竟一点儿作不得主。他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多是他们娘儿们动手。为什么这几次他来了,他和我说话儿,见没人在跟前,他就说家里累的很。我再问他两句家常过日子的话,他就连眼圈儿都红了,口里含含糊糊待说不说的。想其形景来,自然从小儿没爹娘的苦。【真是知己,不枉湘云前言。】我看着他,也不觉的伤起心来。”
第三十六回 绣鸳鸯梦兆绛芸轩
正说着,忽见史湘云穿的齐齐整整的走来辞,说家里打发人来接他。宝玉林黛玉听说,忙站起来让坐。史湘云也不坐,宝、林两个只得送他至前面。那史湘云只是眼泪汪汪的,见有他家人在跟前,又不敢十分委曲。少时薛宝钗赶来,愈觉缱绻难舍。还是宝钗心内明白,他家人若回去告诉了他婶娘,待他家去又恐受气,因此倒催他走了。众人送至二门前,宝玉还要往外送,【每逢此时就忘却严父,可知前云“为你们死也情愿”不假。】倒是湘云拦住了。一时,回身又叫宝玉到跟前,悄悄的嘱道:“便是老太太想不起我来,你时常提着打发人接我去。”宝玉连连答应了。眼看着他上车去了,大家方才进来。
可能贾母在决定将黛玉接来之时,就将湘云送回去了。湘云毕竟还有直系亲属,一直由贾府养着也说不过去。湘云离开了自小生活的贾府,回到了自己名义上的家,过得十分不舒心。史家已初显败相,针线活要女眷们亲自动手,湘云的月例只有几串钱。湘云提起平时的生活眼圈都红了,回史家时碍于下人连哭都不能哭。对于湘云,贾府是她的精神家园,是她魂牵梦萦的乐土。但再次回到贾府时,家里多了一个林姐姐。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姑奶奶对她视如心肝;一向和自己要好的二哥哥成天围着她转。湘云心里该多么难过,但她出场也只是笑着说了一句:“二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顽,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一理儿。”
好在湘云的性格是“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除了偶尔和她发生点口角以外,湘云并没有十分针对黛玉。她珍惜在贾府生活的日子,在这里大说大笑,堆雪人,扮男装,喝醉酒,算计鹿肉,笑的从椅子上摔下来,疯玩疯闹,做出种种不合礼教的事。因为只有在这里她才被当做正经的小姐,有疼爱她的姐妹亲人们,容许她如此尽情释放自己的天性。

三、 霁月光风耀玉堂
第二十一回 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那天早又掌灯时分,王夫人、李纨、凤姐、迎、探、惜等都往贾母这边来,大家闲话了一回,各自归寝。湘云仍往黛玉房中安歇。【前文黛玉未来时,湘云、宝玉则随贾母。今湘云已去,黛玉既来,年岁渐成,宝玉各自有房,黛玉亦各有房,故湘云自应同黛玉一处也。】
起初,湘云来贾府时是和黛玉同住。两人都是贾母这边的亲戚,自然安排在一起。但渐渐的,湘云和宝钗亲厚起来,就跟着宝钗住在蘅芜苑了。毕竟湘云和黛玉那时年纪都小,都是嘴上不饶人的性格,中间又夹着宝玉,两人便常常闹别扭:
第二十二回 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史湘云接着笑道:“倒像林妹妹的模样儿。”【口直心快,无有不可说之事。事无不可对人言。湘云、探春二卿,正“事无不可对人言”之性。丁亥夏。畸笏叟。】宝玉听了,忙把湘云瞅了一眼,使个眼色。众人却都听了这话,留神细看,都笑起来了,说果然不错。一时散了。
因为湘云说小戏子长得像黛玉,宝玉给湘云使眼色,两人就生起闷气来。湘云说:“我原不配说他。他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得罪了他,使不得!”。黛玉说“他原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贫民的丫头,他和我顽,设若我回了口,岂不他自惹人轻贱呢。”都在计较对方的地位。宝玉两边调和,两边不讨好,弄得心灰意冷,悟了几分禅机,有感而发写了首偈子。妙的是黛玉看了偈子后,拿回房里和湘云一起看。宝玉还在伤心难过,两个小姑娘却已经和好了,彼此都没真往心里去。我们小时候不也是这样和小伙伴们时好时闹吗?
第三十一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说着,把四个戒指放下,说道:“袭人姐姐一个,鸳鸯姐姐一个,金钏儿姐姐一个,平儿姐姐一个:这倒是四个人的,难道小子们也记得这么清白?”众人听了都笑道:“果然明白。”宝玉笑道:“还是这么会说话,不让人。”林黛玉听了,冷笑道:“他不会说话,他的金麒麟会说话。”一面说着,便起身走了。幸而诸人都不曾听见,只有薛宝钗抿嘴一笑。
第三十二回 诉肺腑心迷活宝玉
史湘云道:“越发奇了。林姑娘他也犯不上生气,他既会剪,就叫他做。”袭人道:“他可不作呢。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他劳碌着了。大夫又说好生静养才好,谁还烦他做?旧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儿;今年半年,还没见拿针线呢。”
湘云再来到贾府,正好在清虚观打醮、张道士提亲、宝黛爆发了最大的一次争吵。此时金玉良缘一说风头正盛,前有宝钗的金锁,后有湘云的金麒麟,黛玉心存芥蒂又哭又吐剪了玉穗子;宝玉为了断金玉之说气得把玉砸了。两人刚和好不久,湘云来了,黛玉就冷笑着拿金麒麟说事。湘云这边也气黛玉剪了自己给宝玉做的扇子套,两人之间初现裂痕。更何况宝钗提过湘云“在家里做活做到三更天,若是替别人做一点半点,他家的那些奶奶太太们还不受用呢。”可知湘云替宝玉做扇套,做得十分不容易。而此时她听袭人说贾母怕黛玉累着,舍不得让她动一点针线。对比之下,湘云怎么能不生黛玉的气?
第二十回林黛玉俏语谑娇音
史湘云道:“他再不放人一点儿,专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着见一个打趣一个。指出一个人来,你敢挑他,我就伏你。”黛玉忙问是谁。湘云道:“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是好的。我算不如你,他怎么不及你呢。”林黛玉听了,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他!我那里敢挑他呢。”【此作者放笔写,非褒钗贬颦也。己卯冬夜。】
第三十二回 诉肺腑心迷活宝玉
史湘云道:“是谁给你的?”袭人道:“是宝姑娘给我的。”湘云笑道:“我只当是林姐姐给你的,原来是宝钗姐姐给了你。我天天在家里想着,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感知己之一叹。】我但凡有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是没妨碍的。”说着,眼睛圈儿就红了。【千古同慨。】
第三十七回 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至晚,宝钗将湘云邀往蘅芜苑安歇去。湘云灯下计议如何设东拟题。宝钗听他说了半日,皆不妥当,【却于此刻方写宝钗。】因向他说道:“既开社,便要作东。虽然是顽意儿,也要瞻前顾后,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了人,然后方大家有趣。你家里你又作不得主,一个月通共那几串钱,你还不够盘缠呢。这会子又干这没要紧的事,你婶子听见了,越发抱怨你了。况且你就都拿出来,做这个东道也是不够。难道为这个家去要不成?还是往这里要呢?”一席话提醒了湘云,倒踌蹰起来。
湘云第三次来贾府,就是起诗社的时候,此时她便随宝钗住蘅芜苑了,她对宝钗的亲厚早有体现:黛玉笑她咬舌之时,湘云就用宝钗来打击黛玉;为了家事烦恼的时候又叹息自己没有宝钗这样的亲姐姐。之前在宝钗篇我曾提过:宝钗的气度、胸襟、学识远超一个闺中女儿的范围。不论读者年龄几何,对于宝钗,都忍不住要尊称一句“宝姐姐”。而宝钗这个姐姐也的确不负湘云对她的敬爱。她听湘云说了在家中的烦恼,便邀请湘云与她同住,并设身处地地考虑湘云的难处,出钱替湘云作东螃蟹宴。刘姥姥算了个账,这一顿就值二十多两银子,够庄家人过一年了。湘云黛玉毕竟是当票也不识的千金小姐,而薛家大小事务全靠宝钗来拿主意,她有能力也有魄力为湘云出钱作东。有这样一个处处体贴的姐姐,难怪从小没父母的湘云感动了。
第四十九回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湘云因笑道:“宝姐姐,你这话虽是顽话,恰有人真心是这样想呢。”琥珀笑道:“真心恼的再没别人,就只是他。”口里说,手指着宝玉。宝钗湘云都笑道:“他倒不是这样人。”琥珀又笑道:“不是他,就是他。”说着又指着黛玉。湘云便不则声。【是不知道黛玉病中相谈赠燕窝之事也。脂砚。】
黛玉笑道:“那里找这一群花子去!罢了,罢了,今日芦雪庵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庵一大哭!”【大约此话不独黛玉,观书者亦如此。】湘云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
贾母十分疼爱宝琴,湘云便暗示黛玉会生气。但此时黛玉和宝钗已经历过送燕窝一事,已经“金兰契互剖金兰语”,达到了钗黛合一的心境。因此黛玉并不介怀,待宝琴如亲姐妹一般。湘云并不知道此事,所以对黛玉还是心存芥蒂,抢白她是假清高,最可厌的。黛玉是真正的世外仙姝,怎么会假清高?与其说湘云在讽刺黛玉,不如说她在骂古今所有胶柱鼓瑟之人,以为清雅之人只做清雅之事,再以清雅之事标榜自己是清雅之人。后世不正有为了维护文艺知性的形象,经纪人硬要变更采访内容,把女明星爱吃的食物由回锅肉换为香菇菜心吗?
第五十回 芦雪广争联即景诗
湘云伏着已笑软了。众人看他三人对抢,也都不顾作诗,看着也只是笑。黛玉还推他往下联,又道:“你也有才尽之时。我听听还有什么舌根嚼了!”湘云只伏在宝钗怀里,笑个不住。宝钗推他起来道:“你有本事,把‘二萧’的韵全用完了,我才伏你。”湘云起身笑道:“我也不是作诗,竟是抢命呢。”
吃完鹿肉,大家联诗。湘云果然锦心绣口、才思敏捷,一人独战黛玉、宝钗、宝琴三人,颇有些三英战吕布的意味。大观园众女儿们以诗会友,实在是闺中乐事,一时的口角,又怎能影响到作诗的雅兴呢?
第五十四回 史太君破陈腐旧套
贾蓉听了,忙出去带着小厮们就在院内安下屏架,将烟火设吊齐备。这烟火皆系各处进贡之物,虽不甚大,却极精巧,各色故事俱全,夹着各色花炮。林黛玉禀气柔弱,不禁毕驳之声,贾母便搂他在怀中。薛姨妈搂着湘云。湘云笑道:“我不怕。”宝钗等笑道:“他专爱自己放大炮仗,还怕这个呢。”
很快,到了除夕之夜。贾府上下欢聚一堂,贾母只让 宝琴、黛玉、湘云三人陪自己坐在主席。放烟火时,贾母记挂黛玉柔弱,搂她在怀中。坐在旁边的湘云已解开心结,并不介意这样的冷落,反而笑道:“我不怕。”是的,各人有个人的缘法。本就是光风霁月耀玉堂的坦荡性格,比起被人搂在怀里,还是自己去放大炮仗开心。
第六十二回 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湘云先听了,便也乱看,忽见门斗上贴着“红香圃”三个字,便知宝琴覆的是“吾不如老圃”的“圃”字。见香菱射不着,众人击鼓又催,便悄悄的拉香菱,教他说“药”字。黛玉偏看见了,说“快罚他,又在那里私相传递呢。”哄的众人都知道了,忙又罚了一杯,恨的湘云拿筷子敲黛玉的手。
到了第六十二回,两个姑娘终于和好了,能坦坦荡荡相处了。猜字谜时,黛玉揭穿湘云帮香菱作弊,湘云直接拿筷子敲黛玉的手。黛玉身子娇弱,金尊玉贵,贾府上下连喘口气都怕把她吹倒了,也就是彪悍的湘云敢去拿筷子打黛玉了。
第六十三回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湘云笑着,揎拳掳袖的伸手掣了一根出来。大家看时,一面画着一枝海棠,题着“香梦沉酣”四字,那面诗道是:
只恐夜深花睡去。
黛玉笑道:“‘夜深’两个字,改‘石凉’两个字。”众人便知他趣白日间湘云醉卧的事,都笑了。湘云笑指那自行船与黛玉看,又说:“快坐上那船家去罢,别多话了。”众人都笑了。因看注云:“既云‘香梦沉酣’,掣此签者不便饮酒,只令上下二家各饮一杯。”湘云拍手笑道:“阿弥陀佛,真真好签!”恰好黛玉是上家,宝玉是下家。二人斟了两杯只得要饮。宝玉先饮了半杯,瞅人不见,递与芳官,端起来便一扬脖。黛玉只管和人说话,将酒全折在漱盂内了。
接着黛玉打趣湘云白天时醉卧之事;湘云就拿宝玉时抱着自行船怕黛玉走说事儿,两人不再暗暗相互讽刺,可以大大方方地互开玩笑。湘云也坦荡接受宝玉为了黛玉失心疯一事,不再计较自己在“爱哥哥”心中的位置。她抽签后笑道:阿弥陀佛,真真好签,也是对宝黛的释怀和祝福。可惜,冥冥之中,这杯共饮酒宝黛都没有喝,暗暗伏下了宝黛终究无法喜结连理,共饮交杯的命运。
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所以只剩了湘云一人宽慰他,因说:“你是个明白人,何必作此形像自苦。我也和你一样,我就不似你这样心窄。何况你又多病,还不自己保养。可恨宝姐姐,姊妹天天说亲道热,早已说今年中秋要大家一处赏月,必要起社,大家联句,到今日便弃了咱们,自己赏月去了。社也散了,诗也不作了。倒是他们父子叔侄纵横起来。你可知宋太祖说的好:‘卧榻之侧,岂许他人酣睡。’他们不作,咱们两个竟联起句来,明日羞他们一羞。”
第七十六回,贾府的中秋节冷冷清清,黛玉凭栏垂泪,只有湘云一人还陪在她身边,推心置腹地宽慰她。一向和宝钗亲厚的湘云,抱怨宝钗不来过节。黛玉没有随声附和。她理解抄捡大观园后,宝钗宁愿顶撞王夫人也要出去避嫌。姐妹们逐渐长大,各人有各人的难处,青春就要散场,大观园内纯真自在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湘云孩子心性,还不懂成人的世界,但宝钗和黛玉都明白呀。她见湘云兴致很高,不忍拂她的好意,两人一起往凹晶馆走去。
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二人遂在两个湘妃竹墩上坐下。只见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轮水月,上下争辉,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微风一过,粼粼然池面皱碧铺纹,真令人神清气净。
湘云道:“又说他们作什么,不如说咱们。”只得联道:吟诗序仲昆。构思时倚槛,黛玉道:“这可以入上你我了。”因联道:拟景或依门。酒尽情犹在,
凹晶馆果然景致甚好。也只有这神清气净的清明境界,配得上精神高洁的黛玉湘云共享。黛玉和宝钗的义结金兰是因送燕窝而成;而黛玉和湘云精神上的共鸣则因联诗而起。湘云的“吟诗序昆仲”说得便是此时和黛玉的以诗结义;而黛玉说的“酒尽情犹在”,也是在说中秋宴后两人的姐妹情谊。从身世上来说,湘云和黛玉是很相像的。但由于二人性格的不同,她们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精神面貌。从前因贾母、宝玉和宝钗而起的那点芥蒂,都随着两个姑娘的成长而烟消云散了。就在这一片天朗气清的境界中,二人已成为高山流水的知音。

四、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有人认为宝玉最终娶了湘云,与其白头偕老。“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伏下的是湘云和宝玉的情缘吗?
第一回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那僧笑道:“此事说来好笑,竟是千古未闻的罕事。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妙!所谓“三生石上旧精魂”也。】 【全用幻。情之至,莫如此。今采来压卷,其后可知。】有绛【点“红”字。】珠【细思“绛珠”二字岂非血泪乎。】草一株,时有赤瑕【点“红”字“玉”二字。】【按“瑕”字本注:“玉小赤也,又玉有病也。”以此命名恰极。】宫神瑛【单点“玉”字二。】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便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密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饮食之名奇甚,出身履历更奇甚,写黛玉来历自与别个不同。】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衷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
恰近日这神瑛侍者凡心偶炽,【总悔轻举妄动之意。】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点“幻”字。】缘,已在警幻【又出一警幻,皆大关键处。】仙子案前挂了号。警幻亦曾问及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的。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
整部《红楼梦》都因绛珠还泪这一段因缘而起。黛玉的真身原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一株绛珠仙草。绛珠二字暗指血泪,早早地就伏下了黛玉至情至性的本性。绛珠仙草受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修得女体,以“迷情”果为食,“灌愁”海为饮,点出她便是“情”的化身。为报答灌溉之恩,绛珠仙草便随着神瑛侍者下凡为人,把一生的泪水偿还给他。
根据脂批,在《红楼梦》遗失的后文中,警幻仙子有一张情榜。宝玉的评语是“情不情”。情为动词,不情为名词。也就是说宝玉对世间之无知无识无情的人与物,皆具有一份痴情。只因宝玉的真身神瑛侍者是为了造历幻缘而主动来到世间,对万物都怀着一颗平等尊重的心。因此他“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对花草鸟兽也好,对丫头姐妹也好,都是体贴温柔的。宝玉的情是不知所起,浑然天成的,称得上“情不情”。而黛玉的评语为“情情”。绛珠仙草只为还神瑛侍者一人的泪水而来。先有灌溉之恩,后有还泪之报。黛玉的情是先有了因,再报之以果。两人的境界相辅相成,引出这一段奇缘。
第二十回 林黛玉俏语谑娇音
话说史湘云跑了出来,怕林黛玉赶上,宝玉在后忙说:“仔细绊跌了!那里就赶上了?”林黛玉赶到门前,被宝玉叉手在门框上拦住,笑劝道:“饶他这一遭罢。”林黛玉搬着手说道:“我若饶过云儿,再不活着!”湘云见宝玉拦住门,料黛玉不能出来,【写得湘云与宝玉又亲厚之极,却不见疏远黛玉,是何情思耶?】便立住脚笑道:“好姐姐,饶我这一遭罢。”恰值宝钗来在湘云身后,也笑道:“我劝你两个看宝兄弟分上,都丢开手罢。”【好极,妙极!玉、颦、云三人已难解难分,插入宝钗云“我劝你两个看宝玉兄弟分上”,话只一句,便将四人一齐笼住,不知孰远孰近,孰亲孰疏,真好文字!】
第二十二回 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宝玉自己以为觉悟,不想忽被黛玉一问,便不能答,宝钗又比出“语录”来,此皆素不见他们能者。自己想了一想:“原来他们比我的知觉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寻苦恼。”想毕,便笑道:“谁又参禅,不过一时顽话罢了。”说着,四人仍复如旧。
小时候,宝玉和黛玉、宝钗、湘云都十分亲厚,一起玩一起笑,闹得不可开交。宝钗说“我劝你两个看宝兄弟分上。”点出都是因为和宝玉关系好,这四人才常在一起笑闹,这正是神瑛侍者“情不情”的因缘。直到宝玉在第三十六回 识分定情悟梨香院中,明白了“ 各人各得眼泪”,自此深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从混沌的赤子之心中炼出了对黛玉的真情,宝黛就再没吵过架,黛玉也再没冷笑过了。宝黛的木石前盟是贯穿红楼梦线索,待到黛玉泪尽,魂归离恨天,宝玉彻悟出家后,此番风流公案就此完结,留下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又何须画蛇添足要宝玉再娶湘云,逗留在这尘世之间?更何况,宝玉湘云之间并无儿女私情。湘云的唱曲明确写了:“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而宝玉对湘云也没有男女之情:
第二十一回 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那林黛玉【写黛玉身分。】严严密密裹着一幅杏子红绫被,安稳合目而睡。【一个睡态。】那史湘云却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掠于被外,又带着两个金镯子。【又一个睡态。】【写黛玉之睡态,俨然就是娇弱女子,可怜。湘云之态,则俨然是个娇态女儿,可爱。真是人人俱尽,个个活跳,吾不知作者胸中埋伏多少裙钗。】宝玉见了,叹道:【“叹”字奇!除玉卿外,世人见之自曰喜也。“】睡觉还是不老实!回来风吹了,又嚷肩窝疼了。”一面说,一面轻轻的替他盖上。
湘云一弯玉臂露在被外,宝玉毫无邪念,反而担心她着凉,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情分。吐槽一句,其实贾母对湘云宝玉的感情,培养的有点太早了,搞得两人比起兄妹更像兄弟。两人一起算计鹿肉、让小戏子扮男装,成了一对臭味相投的好哥们。而黛玉和宝玉相遇的年纪就刚刚好,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木石前盟的因缘早已冥冥注定。
第三十一回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翠缕又点头笑了,还要拿几件东西问,因想不起个什么来,猛低头就看见湘云宫绦上系的金麒麟,便提起来问道:“姑娘,这个难道也有阴阳?”湘云道:“走兽飞禽,雄为阳,雌为阴;牝为阴,牡为阳。怎么没有呢!”翠缕道:“这是公的,到底是母的呢?”湘云道:“这连我也不知道。”翠缕道:“这也罢了,怎么东西都有阴阳,咱们人倒没有阴阳呢?”湘云照脸啐了一口道:“下流东西,好生走罢!越问越问出好的来了!”
一面说,一面走,刚到蔷薇架下,湘云道:“你瞧那是谁掉的首饰,金晃晃在那里。”翠缕听了,忙赶上拾在手里攥着,笑道:“可分出阴阳来了。”说着,先拿史湘云的麒麟瞧。湘云要他拣的瞧,翠缕只管不放手,笑道:“是件宝贝,姑娘瞧不得。这是从那里来的?好奇怪!我从来在这里没见有人有这个。”湘云笑道:“拿来我看。”翠缕将手一撒,笑道:“请看。”湘云举目一验,却是文彩辉煌的一个金麒麟,比自己佩的又大又有文彩。湘云伸手擎在掌上,只是默默不语,正自出神,忽见宝玉从那边来了,笑问道:“你两个在这日头底下作什么呢?怎么不找袭人去?”
话说宝玉见那麒麟,心中甚是欢喜,便伸手来拿,笑道:“亏你拣着了。你是那里拣的?”史湘云笑道:“幸而是这个,明儿倘或把印也丢了,难道也就罢了不成?”宝玉笑道:“倒是丢了印平常,若丢了这个,我就该死了。”袭人斟了茶来与史湘云吃,一面笑道:“大姑娘,听见前儿你大喜了。”史湘云红了脸,吃茶不答。
第三十一回,湘云和丫鬟翠缕曾有一番论阴阳的文字,通过闺阁女儿的闲话就将阴阳这样的宏大抽象的话题辩个分明。翠缕原是贾母的丫鬟,跟着湘云一起回了史家。能得到贾母亲赐丫鬟的人不多,就宝玉、黛玉、湘云三个。翠缕在史家的待遇要比在贾府差了很多。同期的袭人鸳鸯都成了有头有脸的大丫鬟,翠缕却毫无怨言。看她和湘云谈天论地的娇憨样子,俨然也是一个光风霁月的女儿。她天真地问道:“怎么东西都有阴阳,咱们人倒没有阴阳呢?”人的阴阳之分自然是男女了,所以湘云要啐她,不让她再问下去了。她们刚在男女的话题上打住,立刻就捡到了与湘云相配的雄性金麒麟。此麒麟是宝玉在清虚观打醮时特意为湘云收起来的宝物,可马虎的他不知何时把麒麟遗落了,正巧被湘云捡到。而袭人也在宝玉湘云议论麒麟时,恭喜湘云定了亲。而此回最后有批语提到: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纲伏于此回中,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湘云所定的这门亲事,那雄麒麟真正的主人,正是卫若兰。
第十四回 贾宝玉路谒北静王
馀者更有南安郡王之孙、西宁郡王之孙、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馀者锦乡伯公子韩奇、神威将军公子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诸王孙公子,不可枚数。
第二十六回 蜂腰桥设言传蜜意
冯紫英笑道:“好呀!也不出门了,在家里高乐罢。”【如见其人于纸上。】宝玉、薛蟠都笑道:“一向少会,老世伯身上康健?”紫英答道:“家父倒也托庇康健。近来家母偶着了些风寒,不好了两天。”【紫英豪侠小文三段,是为金闺间色之文,壬午雨窗。】【写倪二、紫英、湘莲、玉菡侠文,皆各得传真写照之笔。丁亥夏。畸笏叟。惜“卫若兰射圃”文字无稿。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从书中仅存的一些线索可以看到,卫若兰与冯紫英等贵公子、四大家族、南安郡王都属于北静王这一派政治势力,平时常交游往来。批书人畸笏叟疑似是曹雪芹的长辈,叹息卫若兰射圃这段文稿被遗失了,不然当今读者可以了解到更多关于卫若兰的信息。我猜测,正如畸笏叟将卫若兰与柳湘莲、蒋玉菡并提,宝玉在卫若兰的婚姻上起了媒介作用。柳湘莲因宝玉之言退婚尤三姐,蒋玉菡因和宝玉互换汗巾伏下和袭人的缘分,而卫若兰所配的金麒麟也是宝玉赠送。可以想象卫若兰和湘云在新婚之时,看到彼此的麒麟时,会多么感慨缘分天定,多么感激宝玉。正如湘云和宝玉那若有若无的错过,金麒麟也终究借了宝玉之手佩到了它真正的主人身上。湘云的唱曲中有言: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湘云和卫若兰确实是神仙眷侣,婚姻也持续了很久。两人曾有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弥补了湘云幼时的不幸。

五、寒塘渡鹤影
第七十六回 凹晶馆联诗悲寂寞
湘云方欲联时,黛玉指池中黑影与湘云看道:“你看那河里怎么像个人在黑影里去了,敢是个鬼罢?”湘云笑道:“可是又见鬼了。我是不怕鬼的,等我打他一下。”因弯腰拾了一块小石片向那池中打去,只听打得水响,一个大圆圈将月影荡散复聚者几次。【写得出。试思若非亲历其境者如何摹写得如此。】只听那黑影里嘎然一声,却飞起一个大白鹤来,【写得出。】直往藕香榭去了。黛玉笑道:“原来是他,猛然想不到,反吓了一跳。”湘云笑道:“这个鹤有趣,倒助了我了。”因联道:
窗灯焰已昏。寒塘渡鹤影,
林黛玉听了,又叫好,又跺足,说:“了不得,这鹤真是助他的了!这一句更比‘秋湍’不同,叫我对什么才好?‘影’字只有一个‘魂’字可对,况且‘寒塘渡鹤’何等自然,何等现成,何等有景且又新鲜,我竟要搁笔了。”湘云笑道:“大家细想就有了,不然就放着明日再联也可。”黛玉只看天,不理他,半日,猛然笑道:“你不必说嘴,我也有了,你听听。”因对道:
冷月葬花魂。
湘云拍手赞道:“果然好极!非此不能对。好个‘葬花魂’!”因又叹道:“诗固新奇,只是太颓丧了些。你现病着,不该作此过于清奇诡谲之语。”黛玉笑道:“不如此,如何压倒你。下句竟还未得,只为用工在这一句了。”
湘云和黛玉联诗的结尾,以“ 寒塘渡鹤影, 冷月葬花魂。”这样清奇诡谲的诗句结束。这两句一出,曹公就安排妙玉出来打断她们。因为这两句诗的意蕴已经到了绝境,已经惊心动魄地暗示了两位姑娘的结局。
鹤影,即驾鹤西去之影;渡即度脱之意;而寒塘则指的是湘云死去的地点。而上一句:窗灯焰已昏,暗示了湘云死前已油尽灯枯,步入暮年。应了前文所说的白首双星,双星即为牛郎星和织女星。借宝玉所赠金麒麟,湘云与卫若兰因缘前定,在短暂而美好的婚姻之后,分离终生。也许因为北静王一派在政治斗争中失势,四大家族败落,卫若兰被牵连流放。两人虽双双白首,但终究像牛郎织女一样长久分离。而湘云暮年时在塘边清冷而逝,应了唱曲中的“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因此船妓之说,宝玉之说似乎都不符合原文笔意。娇憨可爱,有魏晋名士之风的湘云,终究如仙鹤一样,轻灵地度脱到了彼岸,魂归太虚幻境。如同她的唱曲所说:“ 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