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台湾独立音乐里青年的失意与诗意
五月天和苏打绿是台湾本土之外最成功的两个乐团,他们分别代表了“热血”与“清新”,这大概是华语世界所熟悉的2000年后台湾两种风格。不过转动指针,近五年来贴在台湾青年身上的是诸如“22K”、“厌世代“、“鲁蛇世代”等消极灰色的标签。寻找“小确幸”,似乎是一种在大环境中无望的自我安慰。
造成台湾青年一代陷入无奈窘境、虚无倦怠的因素有许多,而由他们独立音乐里辐射中的情感,可以说是整个东亚圈共通的。比如大陆出现的“丧文化”、日本的“低欲望社会”和韩国的“三弃世代”(放弃约会、放弃成家、放弃生儿育女)。
在青年创作人的旋律与歌词当中,你不难听出深深的迷失感,有的情绪爆裂且厚重,有的充满戏谑和自嘲,有的显得更加轻盈与洒脱。
闷:这就是我的生活
这就是我的生活 太阳在坠落 海浪在发愁 不停地退后 ——deca joins《海浪》
人生当然不可能一路顺风,当今年轻人不仅感受到逆风期,而是觉得风停了。静止的空气,像闷锅一样罩住每个人。deca joins乐团带着梦呓般的唱腔将青年们的无力感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们大段的器乐演奏,宛如起伏的海浪,带着你无主地飘荡。

deca joins的歌曲也包含许多叹息般的无歌词的吟叹,呈现一股内敛的哀伤。相比之,草东没有派对(简称草东)的表现则相当强而有力,愤懑之情喷薄而出。他们在代表作《山海》里大吼:我给不起!于是转身向山里走去。也在《烂泥》里控诉:我想要说的前人们都说过了,我想要做的有钱人都做过了,我想要的公平都是不公们虚构的。
这些语言都指向青年的困境:这个世界留给他们的可能性越来越渺茫。

deca joins与草东两支乐团的成员关系十分密切,气质也有一些相似。他们的歌词更多是意象式、情绪性的表达。同样作为“鲁蛇”代表的显然和康士坦的变化球两支乐队,就把这种“闷”叙述得更加具体。
麻痹的人生,习惯每个月都把钱花光 麻痹的的人生,习惯你自己很贱呐 麻痹的人生,习惯我身体的脂肪 我甚至习惯我讨厌自己的样子 ——康士坦的变化球《搁浅的人》
厌世之余,还有厌己。消磨我们意志的,并非一个气势凌云的敌人,而是芝麻落地的生活琐碎。是紧巴巴的钱包、公司里的人际关系,怎么也减不掉的肥肉,以及那个浑浑噩噩的自己。

有趣的是,这首歌最后合唱着:
搁浅的人,早习惯啦,就这样吧,算了啊 懦弱的人,别改变啦,就这样吧,算了啊
同时反衬了一段歇斯底里的黑嗓。表面的投降,实则暗涌着不甘,进而迸发出压抑的嘶吼。
这种反讽,在显然乐队的作品更加一目了然。

让我做一个愚蠢的人 避免知识和权力之间的矛盾 让我做一个低贱的人 用劳碌向资本家交换应得的青春 ——显然乐队《低贱的人》
显然的女主唱带着一点神经质的唱腔、以及铿锵的咬字,和大多数台湾女歌手非常不同。在上面这段主歌里,还配有脚镣的音效,似乎在说:我们是遭权力与资本裹挟的囚徒。
“你长大以后,要做个读书人 嫁个好老公,过幸福的一生” 大家都想要做个有钱人 那谁来刷油漆,谁来擦地板 谁来当他们脚底下的穷困
《低贱的人》直白地道出了中产阶级的忧虑。在阶级固化、经济放缓的今天,向上突破变得越来越艰难,而且稍不留神就会失去现在的生活条件。于是,为了所谓“幸福”,为了避免沦落为“愚蠢与低贱”,我们出卖独立思想、出卖身体健康、出卖享受生活的能力,与资本和权力为伍,装聋作哑,自欺欺人。
那么,究竟谁更加愚蠢和低贱呢?究竟是谁来决定的“愚蠢”和“低贱”?
正是那些“低贱的”工作建筑了我们安逸的生活,只是在资本的逻辑里,他们位于底层。但这个世界难道只有资本逻辑吗?是什么造成了我们的思维定式呢?显然提出了直击人心的质问。
茫:接下去要去哪?
树影摇晃 酒鬼们成群游荡 街灯夜巷 野狗三三两两 星星月亮夜色茫茫 跟生活一样 年轻的人们该去哪 ——傻子与白痴《5:10am》
参赛《明日之子2》,21岁的蔡维泽以一首自己乐队的《5:10am》立刻打动了面试官吴青峰与电脑前的我。
蔡维泽在创作动机写道:明天要做什么?这个问题,若是从20出头的男孩口中一派轻松地说出,肯定会被大人们认为是个未经世事的屁孩吧。然而这个问题总是在我失眠的夜里浮现,尽管翻来覆去的我依稀记得明天有该做的事情要面对,有该上的课不然会毕不了业,但你知道我所说的东西并不涵盖这些事情。
这几句似是而非的描述,如同他的创作,鲜明地反映出年轻人虚空与茫然的心境,仿佛天亮前,将明未明的景色。在光明降临之前,他们无所事事、昏昏沉沉。可当光明到来之后,他们心中依旧没有去向。

今天要打哪儿晃 闹钟还没响 不甚急迫的忧伤 一成不变的日子与期望
他们在寻找人生意义的年纪,马上就被告知你的寻找没有意义。那些曾经伴随青春的美好字眼,一下子变得颓唐。
老王乐队的《我还年轻 我还年轻》处理相似的问题时,口气就略带轻狂与戏谑。
给我一瓶酒 再给我一支菸 说走就走 我有的是时间 我不想在未来的日子里 独自哭着无法往前
当主唱张立长反复哼唱着“我还年轻”,流露的却是不确定的仿徨。耳帝评价道“台湾青年用‘我还年轻’来催眠自己,成为自己虚度光阴、轻浮混日的借口”。
之所以会出现的这样的心态,或许是日子一望到头,而一无所有的年轻人,对生活束手无策,唯独剩下青春与时间任其挥霍。

法兰黛乐队就这种“无处可走”的情绪做了清晰的总结:
我们 都存著一点梦 小心翼翼不轻易说出口 妄想 能改变些什么 大世界里 渺小的我 接下来要去哪 我们还能去哪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再逃下去的话 要逃到哪里啊 真的有那个地方吗 ——法兰黛《接下去要去哪》

即使我们想离开目前的生活,也根本没有下一个目的地。在现实空间的限制,似乎唯有在音乐中找寻一种开阔。这首歌我经常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听,在拥挤的地铁里,幻想自己驾驶在荒野的高速路之上。
厌世代的微抵抗
台湾独立音乐表达的失意情绪,被台湾媒体称为“厌世代的微抵抗”。互联网与社交网站一面把世界拉平,一面突显出贫富差异;它一面制造积极快乐的幻觉,又一面制造恐惧落后的焦虑。环境过度的刺激,使我们每个人都处在浮躁不安,疲惫困乏的境况。
台湾这些优秀的独立音乐,让我们看到,这片萧条与消极能孕育出沉思的力量,或至少点燃了思想的火花。我们不能像父辈一样,赶上好时代,勤奋努力就过上好日子。但这时,也许更适合让我们思索,究竟要过怎样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