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手部落,树神信仰和守垴坡的夜
本文发表于澎湃新闻“私家地理”栏目
撰文,摄影:翁欣
在从江县城出发,沿着国道上山,转两个山道弯,翻上一坐不太高的山脉,再穿过一片古木林,大约十多分钟车程,就来到位于月亮山腹地的岜沙苗寨。这是一个山顶上的纯苗族村寨,距离从江县城仅七公里。

当地有句俗语:“侗家住水边,苗家住山尖”。因为族群迁徙的历史性原因,黔东南的侗寨一般选择临水而居,住在河边。而苗族则喜欢与大山为伴,基本上都住在交通不便的山顶上。
这个地方叫做岜沙,岜字在输入的时候是输ba,而正确的念法是岜(bia)沙。岜沙寨子建在陡峭的山坡之上,村前寨后密林环绕,大片的吊脚楼顺着山势一路往下延伸,高低错落,屋顶多是用青瓦或者杉树皮盖成,散发出古老而静谧的气息。
岜沙的出名很大原因在于满足了人们对于异族风情的猎奇心理。来的路上,我在从江县城看到一块写着“神秘从江”的巨大广告牌,上面是几个扛着枪的岜沙男子形象,如今,岜沙是从江县最知名的旅游景点。
神秘的枪手部落
来到岜沙的游客广场,在广场中央,余秋雨曾经来岜沙题写的文字,“人即树也,生命常青”刻在巨石上,成为这里的标致性景观。旁边的长廊下就站着几名岜沙男子。他们腰间别着砍刀,肩上扛着火药枪,看起来威风凛凛。

岜沙男子们的奇特装束,让一些游客既兴奋又好奇,他们围住枪手们问东问西。有的岜沙枪手,正熟练的摆出各种姿势让人拍照,合影,甚至他的枪也可以借来扛在肩上。
据我观察,这样的服务当然是需要收费的。有一个的枪手看我站在那里,于是走到我面前问,需要打枪吗?我摇了摇头,于是他就走开了,坐下来继续擦他的枪。
旅游手册里写着:在岜沙,独特的发髻、火药枪、和古树是这里的"三大宝"。
岜沙男子这一身古代部落武士的装扮中,最吸引眼球的就是他们的发型。四周的头发全部剃光,仅保留下来头顶中间的一撮长发,挽成发髻,这种发式他们称之为“户棍”,岜沙人非常重视自己的发髻,这是他们与其他支系相区别最重要的标志,需要终生保持。

岜沙人的衣着也很独特。他们身着一种蓝紫色泛着光的布衣,下身穿直统大筒裤,宽大的裤脚走起来随风舞动。这种布料是用一种叫蓝靛的植物,在自己织的土布上染成,经过反复的捶打晾晒,因此呈现出一种特别的质感。
据说岜沙男子的这种独特的发式和装束都是从蚩尤老祖时代传下来的,岜沙人也因此认定自己是最正宗嫡传的苗裔。
按岜沙人的说法,他们是蚩尤第三个儿子的后裔。在远古时代蚩尤与黄帝交战时,岜沙祖先是当时的先头作战部队。后来被黄帝打败后,他们又作为开路军,率领部落开始了向西南的大迁徙,一路开山劈路来此定居。
继承了祖先们的英勇彪悍,岜沙男人至今仍以尚武为荣。他们十分重视身体的强壮、敏捷、和狩猎能力的高超。他们个个枪法如神,爬山上树如履平地,至今在大山里延续着古代武士的遗风。
对于游客来说,他们之所以来岜沙,因为这里是中国唯一获得批准个人佩戴枪支的少数民族部落。岜沙人的火枪得到了政府的特许,这里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家都拥有持枪证。

“岜沙苗寨家家户户有枪,这些枪大多是祖辈们传下来的。”当地的导游告诉我们,岜沙苗寨一共540多户2000多人,不算小孩子,每个男人都有一到两把枪。按人口来算的话,整个村里至少有一千多把火药枪。
岜沙持枪的传统能够保持如此之久,表明狩猎在当地苗族文化中曾占有重要地位。岜沙周边林深树密,鸟兽较多,过去还有盗匪出没,基于生存环境的恶劣,加之打猎的需要,便形成了枪不离身刀不离腰的传统。

岜沙人的枪,是一种射程只有二十多米的火药枪,也就是传统的土铳。尽管现在山中已少有猎物,但男人们出门仍喜欢带枪。随着时间的流逝,如今火枪早已经演变成岜沙人的一种随身饰物,除了表演给游客看,平时并无用武之地。
在别的地方,持枪是违法行为,岜沙人持枪,是政府考虑到这个民族的独特习俗而特许,成为一个文化传统的延续和标志,因此岜沙就成了外界眼中“世界上最后的枪手部落 ”。
如今,岜沙人的火枪更多的担负起了迎宾仪式中"礼炮"的功能。凡重大节日庆典或欢迎客人,岜沙汉子都会用它朝天空放枪。
岜沙的“苗族风情表演”
自从县里帮助岜沙开发旅游后,寨子里组织了两支表演队,每日固定表演三场节目。是当地重要的创收项目。距离下午的表演很快开始,导游带领着兴奋的游客们沿山路向后山走去。
我对这一类的表演兴趣不大,贵州很多开发旅游的村寨都有类似的表演,内容无非就是一种为了迎合游客而编排的歌舞类节目。但因为岜沙的表演内容有打枪和镰刀剃头等内容,这是别的地方所没有的,因此我还是买了票跟着一群游客去了表演场。
古芦笙堂,是村里人展示民俗歌舞的地方。这里并无建筑物,只是一块木板铺就的林间空地。它也是岜沙村每年最重要的节日“芦笙节”的活动场地,那一天岜沙的男女老少都会着盛装来此聚会,吹笙跳舞,以庆祝丰收。

当天他们表演的内容,主要也是从芦笙节上跳的芦笙舞演变而来,并结合一些当地的民俗,比如喝酒,打猎、摔跤,抢亲等内容编入到节目中。
其实以前苗人的芦笙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吹的,他们只有在重大节日和芦笙节时吹,如今岜沙的苗族风情表演非常红火,村里等于天天在过芦笙节。
在几个民俗展示类内容中,“镰刀剃头”无疑是最受欢迎的节目,虽然主持人再三让大家不要走到前面来,但还是有一些举着手机、照相机的游客们跑到场子中间来拍照。

被剃者,单膝着地,平视前方,一名老者从腰篓里抽出镰刀,沿着男子头部中央往外剃。面对各式相机的干扰,老者虽然刀功娴熟,却也不敢大意。随着头发纷纷飘落在地,男子脑袋周围的头皮全部显露出来。十几分钟后,一个“户棍”发型完成。
主持人介绍,镰刀剃头也是岜沙人举行成人仪式的一部分。岜沙的男孩生下来,不能随便剃头。要等到男孩15岁的时候,邀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寨佬为他举行古老的成人仪式,并邀请亲朋好友到场共同见证。

在仪式上他们会把男孩的一头长发统统剃去,只留下最中央的一撮,梳成高高的发髻,再给男孩换上青布衣,背上父亲为他专门打造的猎枪,从此标志着他的人生进入了独立的阶段,成为一个真正的岜沙男人。
表演结束前,最后的一个高潮是,枪手们排好队形,在火枪队长的喝令下,按顺序朝天鸣枪,表示欢迎宾客进寨。一声声枪响之后,表演场内火药味弥漫,同时也揭下了岜沙最后神秘的面纱。

我去的时候属于节假日,村里一天要循环这样的表演多次。每次表演的收入,结束后队长就会按人头平均分配。没有外出打工的岜沙人,都喜欢参加表演,因为这是他们能从旅游中得到的主要收入。
表演之外的岜沙
岜沙一共五个寨子,一条蜿蜒的山脊上,五个自然村寨分别散落在山脊的两侧。它们分别是老寨、宰庄、王家寨、宰戈新寨和大榕坡新寨。

老寨就在公路边,围绕着游客广场,那些旅馆、饭店、商店都集中于岜沙老寨。宰戈新寨紧挨着老寨,一般的游览路线只经这两个寨子。通常游客极少数会造访宰庄、王家寨和大榕坡新寨,那里则距离公路较远。
岜沙人认为:自己生活的5个寨子,就像是一匹奔腾的骏马,老寨是马背,其他4个寨子是马蹄,这个比喻非常的形象。
岜沙苗人多数人都姓滚(此外还有王、贾等姓),老寨的不少木屋贴着滚姓家规。据说是他们当年被汉族赶来这穷乡僻壤时的祖先,因为耻于战败的事实,愤然改姓以励子孙之志,于是岜沙人后来就都姓滚了。
虽然岜沙早已出名,这里仍保持着传统的苗家生活方式。男人主要负责耕田种地,砍柴打猎。女人负责做家务,以及纺线织布。
给村里的小孩拍完照后,她们习惯性地向我讨钱
信步到各处的寨子里转转,最常见看到的风景是院坝里女人们三五成群地在忙着纺纱、织布、和绣花。她们忙着手里的活计,对于游客的注视,往往头也不抬。
很多苗族的服饰多以繁复的银饰来做陪衬,走动起来叮铃作响。岜沙女人身上的银饰很少,服装上也比较简朴,全身以黑色为主,只有围布是彩色的,用一些手工绣片和彩色布条做为装饰。
这里的女人们从棉花的种植、织布、染色、到缝制和刺绣,一件成衣的所有步骤都是需要自己完成。
农耕是岜沙人获取食物的主要方式。在村子的外头,附近的山峦间到处都是梯田,虽然场景很壮观,分配到各家各户最多也就三四亩地,全都用来种水稻,一年的收成也只能是自给自足。
寨中的禾晾
由于岜沙房子都是建在非常陡的坡上,路不会像平地上的村落那么好走,要去到各个村寨内部,只能不断的往下走。绿树环抱的岜沙苗寨,远看自然风光固然好,当我深入到景区线路之外的地方,真正看到当地人的衣食住行时,就是另一番感觉。
村民们住的房子矮小,破旧,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在屋里屋外。许多房子一楼饲养牲畜,二楼住人。猪和鸭们与人生活在一片区域,所以卫生情况肯定不会好,沿路的垃圾也多,走着走着就没有了细看的心思。所谓“只可远观,而不可近瞻”,形容这里非常的贴切。

路过一户人家门开着,里面有说笑声传出。我探头往里面张望,房间里光线昏暗,中间是烧火做饭的火塘,旁边放一些粗大的圆木段做为凳子,屋内没有一件与现代文明搭边的器具,倒是塘边的板壁上挂着的野猪头骨尤为显眼。
房间里的人们看见了我,却毫无反应,他们只是停止了说话,但是仍然装作没有看到我的样子,并不和我打招呼。显然他们并不欢迎外人打扰,我只能默不作声的退转回来。
这里的人面对外来观光的游客,很少会主动与人攀谈。他们忙着手里的活计,对出现在家门前的游客并无兴趣,即使你在他们旁边站很久也没用,他们最擅长的是对你保持视而不见。

后来我知道很多岜沙人不会说汉语,尤其是岜沙的女人,她们基本上都没有上学读过书,所以不会说普通话。不过,我觉得这只是一方面,他们并不想和汉族人打交道,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来岜沙之前,本以为这里离县城很近,旅游味会很重。真实的去到各个寨子以后,觉得这里和想象中差异很大。尽管岜沙已经开发旅游超过十年,似乎现代文明并没有渗透进岜沙人的观念和生活之中。

“他们就是这样的,以前他们连鞋都不穿,喜欢光着脚走路。别人是坐车进城,他们呢就喜欢徒步挑一捆柴去县城里卖”。对于我的疑惑,广场上开超市的老板这样告诉我。他们是湖南人,来这里做点游客的生意。直到去年,村里才有了第一家小型的超市。
这里的商业设施只集中在老寨的广场周边,也就那么几家可以提供住宿和吃饭的家庭旅馆(条件也并不怎么好),以及一些卖手工艺品的商铺,大多数都是外来者经营的。我去到老寨以外的其他几个寨子,那里完全没有任何商业设施。

我找了家广场边的客栈入住,然后发现,尽管这里白天有纷至沓来的游客,到了晚上其实没人会选择在岜沙留宿。而且村里的路灯竟然全部是坏的,天黑以后,广场上一片漆黑。路都看不清,所以我哪里也不能去。村子里至今没有通有线电视,因此旅馆里也没有电视节目可看。
晚上十点多钟,我准备睡觉,外面好像仍然有很多孩子嬉闹的声音。借着手电,我在广场上转了一圈,这些孩子们(大概有二三十个)都在黑暗中的某些角落呆着,有的在玩手机游戏,有的在石头上爬上爬下。不过一般都是男孩和男孩玩,女孩和女孩一起。

我问客栈的老板,为什么这么晚这些孩子都在外面而不回家?他说这里的风俗是过年期间要守垴(类似让年轻人谈恋爱的一种风俗),所以他们在外面要玩的比较晚才能回去。我说可他们都是小孩子,他的回答是小孩子也需要从小培养的嘛。
尽管岜沙距离从江县城仅7公里,国道就穿村而过,岜沙却好像一直生活在自己世界里。这不免令人好奇,它是怎样在这么近的距离之内保持自己独特的文化和生活方式?尤其做为著名的旅游景点,这让人很难理解。

我认为岜沙人在抵挡旅游业的冲击上,其实非常聪明。他们通过巧妙地制定游览路线,以及推广一套程序化的民族风情表演,仅仅向外界展示了自己文化的某些表象,而他们更为真实的内部生活,其实并未受到影响。
因为岜沙没有什么公共建筑可以参观,他们独特的文化、风俗只能通过建立一种舞台化的场景,由表演队来体现。其结果就是这套舞台化的表演空间满足了外来游客,并阻止他们去体验更真实的当地生活。
那些游客,只知道按照既定的路线参观,在广场上买一些工艺品,猎奇地看一下打枪,就以为领略了这里的文化,然后坐车离开。由于岜沙距离县城非常之近,他们也没有必要在这里留宿,加上当地人对游客的态度比较冷漠,这使旅游业对岜沙的冲击非常有限。
按照客栈老板的说法,就算再发展十年,这里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岜沙人除了种地,打枪,他们并不擅长做生意,因此他们更喜欢通过表演,或者让游客拍照片来赚点额外的收入。他们也不想开农家乐,因为不喜欢自己的房子被别人住,认为会带来晦气。
岜沙人的树葬文化
“岜沙”,在苗语中意为“草木繁多的地方”,这的确名副其实。这里的山坡上树木葱茏,松树、枫树、杉树、樟树、竹子混杂生长,这是几百年来岜沙人自觉爱林护树维护生态的成果。
树在岜沙不单备受呵护,甚至还被崇拜和祭祀。岜沙人相信万物有灵,他们崇尚自然,把树木当神来祭拜,保护树木也因此成为每个岜沙人必须遵守的村规民约。

岜沙有个树葬文化纪念馆,里面详细的展示了岜沙人对树神的崇拜,“人树合一”的观念,以及岜沙独特的树葬习俗。
岜沙人一生与树为“伴”。每当部落里诞生了一个孩子,他的父母就为他种下一棵树,寓意他生命的开始,让这棵树陪伴孩子成长,这颗树就成为孩子的生命树。
当一个人死去,他们砍下那棵树,从中间剖空,然后裹着遗体埋在密林深处的泥土里。岜沙人下葬,不立坟头,没有墓碑,只在埋入处又种上一棵小树,称之为长青树,让逝者的灵魂通过树根依附在树上,以此做为生命的另一种形式而延续。

岜沙人相信每一棵大树都有一个祖先的灵魂寄居在里面,越是古老的树越有神性,它们护佑着整个村寨的安宁,因此他们对森林非常敬畏。
在岜沙没有坟墓,先人的墓碑就是那一棵棵大树,茂密的森林就是祖先的陵园。树葬博物馆里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岜沙人烧香拜树即是祭祀祖先,不一定选择在清明节,只要有需要,平常也可敬树祭祖。
自古以来,岜沙人对树的砍伐用材就立有严格的条款,村寨周围的古树属于护寨林,任何人不得砍伐。建房的木材则来自于山下的经济林。村民们缺油缺盐,只是去打些杂柴或砍些枯枝,肩挑徒步到县城去零售,他们从不允许外地车辆来此收购木材。

树葬博物馆对面,有一座香樟木纪念亭,亭子里供奉着一个硕大的香樟老树根。这里纪念的是岜沙唯一的一次砍树往事。
那还是1976年,北京修建毛主席纪念堂,向全国征求名贵树木,选中了岜沙苗塞一棵直径1.2米的千年香樟树,尽管寨中老人不太愿意伐树,但怀着对伟大领袖的崇敬,毅然决定将这颗林中大树砍下敬献给毛主席纪念堂(后做成水晶棺底座支架)
砍树当日,从外地请来20多人将树砍倒,树根留下,树身运往北京。据说樟树出村时,全寨男女老少都跑到公路边夹道目送。为志纪念,后北京拨专款于树址处修建“香樟木纪念亭”,岜沙人在这里从此将老树根供奉起来。

我在这里遇到了身材魁梧的岜沙老人滚拉旺,他与其他几个人正在纪念亭旁烤火,看到我用很标准的普通话向我打招呼,于是我和他聊了起来。
年近七旬的滚拉旺,早年曾在北京当过几年兵,说着一口略带京腔的普通话。转业后分配到县城工作,因不习惯城里生活,还是跑回来务农。问他贵姓,他不无幽默的说:“姓滚,滚蛋的滚!”
他是第一个主动开口和我聊天的岜沙人,我觉得他看上去眼熟,想起来我在村里张贴的海报上见过他。后来才知道,他是岜沙的苗王。他还指给我树林里有一颗写着他的名字的树,上面的牌子写着,滚拉旺的生命树。
滚拉旺说,树葬传统已在岜沙苗寨延续千年之久,对岜沙人来说,那是生命的另一种“延续”。老树就像祖先一样保佑着他们。如果遇到不顺或者突发变故,父母就会带着孩子来到自家先祖墓穴上的大树这里祭拜,祈求祖先庇护并消灾解难。

他告诉我,岜沙人头上的发髻象征着生长在山上的树木,用镰刀剃掉四周的毛发,相当于除去杂草,树木会长得更加茂盛。在他们看来,头顶的发髻是连接祖先灵魂的命脉,剃掉就会从此脱离祖先的庇佑,这也是岜沙人一直保留发髻的原因所在。
他说自己当年复员回来后,回村前特意在村外住了三个月,直到头顶上的头发蓄长,才敢进村,那时的人们把户根看得很重。
“老一辈人不愿意出门,特别是男人。外出的话,要剃掉户根,没有户根的话,传统又不容,所以大家只能留在村里,因此我们和外面人的交往很少。现在大家思想已经变通,这些只是传统的符号,户根必须终生保留的想法现在已经淡化。”
我说看到村里的年轻人有些已经不再留,留户根的似乎都是中老年人和小孩子为多。
他说:“是的,现在外出打工的年轻人越来越多,跟外面接触久了,男孩子不喜欢再留户棍、穿青布衣。有的外面读过书的孩子,回来后连枪也不喜欢背了。这个没有办法,其他寨子都是这样,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守垴坡上的夜
按照当地习俗,芦笙节,以及春节过后的十多天里,村内男女青年都要进行守垴活动。所谓守垴,就是类似当地的情人节。守垴,发生在守垴坡上,守垴坡就是专门给青年男女谈恋爱的山坡。

客栈老板告诉我,以前守垴的日子每天都要烧篝火,在篝火边谈情说爱,是过去岜沙人的传统。现在的年轻人变懒了,所以只在守垴结束的最后一天烧。而我刚好赶上了这一天,为了看守垴坡上的篝火,于是我在岜沙又多住了一晚。
参加守垴的都是未婚男女青年,已婚人士一般是不参加的。我问他那游客可以参加吗?他说可以啊,今天你还可以抱姑娘,他给我比划了一下,意思是可以左手抱一个,右手抱一个,说完他感到有点夸张,自己也笑了出来。
岜沙苗寨是保持恋爱自由的少数民族部落,岜沙的小伙子和姑娘们从小就在树林里通过“守垴”、荡秋千等方式交往,长大后谈恋爱,全凭自己的意愿,双方看中后,各自向父母说明,父母同意后,就可以摆喜酒结婚。

岜沙有多个守垴坡,原则上每个寨子,不同的的姓氏都有自己的守垴坡,每个坡上的篝火都有自己的主人。那天晚上我去了其中的几处,香樟树纪念亭那里有两处,后山的东方坡有一处,芦笙堂的上面有一处。
篝火在七点钟以后在各个坡上点燃,来的人里面,从七八岁的孩童到二十多岁的男女青年都有。在这个场合里,女人们都穿着传统服装,而那些十几,二十岁的青年们则大多都已经不再保留“户棍”头,并且穿着现代服装,有的甚至了染了黄色头发。
岜沙人的守垴坡,只是一片林中空地,周围连个可以坐的石凳都没有。大部分时候我就只能站在篝火前发着呆,对于我的出现他们倒并不感到惊讶,不过还是没有人会跟我这个游客讲什么话,我对于自己看到的场面多数时候只能依靠猜测。

按照我的理解,女人是篝火的主人,她们守护着篝火,等待心爱之人的出现。而男人们则成群结队的在各个寨子的篝火中游走。
这是当地人的情人节,照例会有些年轻人做出些放肆的举动。有的男的会调戏某些女孩,突然的抱起她们,那些女孩反抗或者大叫,做为活跃气氛,这些都在节日允许的范围内。
有的男的和女的,大概本就是恋人,又或者彼此看对了眼,甜蜜的在篝火旁接吻。当发现我正在拍照,于是拉着手一起走向密林深处,享受二人世界。所有这些发生的时候,七八岁的孩子们都在场,他们将一切看在眼里。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男生都非常大胆或者能交上好运,来的人多数还是显得比较内向,和我一样傻傻的站在篝火边,一言不发。据我了解,岜沙应该是女追男的风俗,如果这里没有女孩拉他们的手,说明可能需要换一处地点去试试运气。
按我的猜测,结合我所了解的当地人的树神崇拜文化,森林里的守垴活动,应该有让年轻人谈恋爱给“大树祖先们”看的意味。另外之所以小孩子们也出现在这个场合,或许因为大人们认为,有关两性教育方面的问题,这些孩子们可以从小就向他们的哥哥姐姐去学。


有时我的判断也出现错误,比如篝火旁准备了些糯米粑,有人把它们放在树叶铺就的地上,然后用剪刀剪成一块块的。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抬着篮子里的糯米粑,把它们分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主要是那些小孩子们非常想要,他们自己带着塑料袋,用来装这些粑。
我也分到了几片,它们吃起来和年糕的口感差不多。我以为是有人表白成功了,所以分粑给大家吃,正想要祝福他们,后来询问之下好像也不是,似乎正是因为不成功,所以我们才能吃到这些粑。

在另一个守垴坡,有个岜沙女孩告诉我,她喜欢的一个人,今天晚上没有出现在篝火前,她一直在等他到来。但是她没有再跟我透露更多,显然在此地,对游客说太多话,是会让同族的人产生看法的。
我想了解更多,却苦无无人能问。后来终于遇到一个愿意和我多聊几句的,他是跟着朋友从别的寨子来这里看热闹的。我问他在这样一个寻找伴侣的节日里,是不是有人能够结束单身,或者找到对象?
他说那很难,现的年轻人谈恋爱的方式已经不需要通过守垴,这只是一种长辈们希望他们遵从的古老传统。现在他们有手机,有微信,不是必须得用这样的方式找对象。至于那些已经成功的恋人,或许他们早已经已经在街边喝着啤酒,吃着烧烤,并不会出现在这里。

在篝火晚会的尾声,突然出现一阵骚动,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在围绕着篝火的一群人中脱颖而出。男人换上了传统服装,旁边的两个女人脉脉含情,许多人给他们三个拍照,从掌声中我能感受到,他们在接受大家的祝福。
我问刚才和我聊天的那个苗族青年,这三个人他们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他笑着告诉我,这两个女人都喜欢他,他未来的妻子将会从这两个人中选择一个。
不过也不一定,他又补充到,也可能会有变化,现在什么都是不一定的,你说呢?
作者:翁欣
编辑:Plu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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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il.Sun™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0-01-06 06:55: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