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的真实
我似乎生性有些冷漠,同理心也弱,对他人的苦难充耳不闻,于是几乎是和苦难隔离的。直到两年前,在教堂里,一个宣传基督文化的热心大叔问我,你觉得世上的善多还是恶多?我几乎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说道,当然是善了,而且我似乎都很难发自内心地举出恶的例子。身旁的师姐听后忙发表自己的看法,她说,这世界的恶太多了,只是战争和疾病,就剥夺了多少人命,摧毁了多少家园。与此同时,那位大叔也试着引导我看见和感受人世间的不幸。最终,我还是觉得它们离我太过遥远,我仅能机械记忆和麻木怜悯,无法感同身受。
没想到,最近闲赋在家半年,却让我渐渐意识到,苦难竟然一直伴随在我身边。
一个28岁的姐姐,得了癌症,据说已经转移到全身,她做完手术来三亚散心。也许是她长时间无人诉说苦楚,虽然我们刚认识,她却把我当作知心朋友,不断向我倾诉着自己的经历。听着她娓娓道来上手术台前的害怕,在ICU看到身边的人心跳停止,男朋友的无情抛弃,我一下子就被拉进了对癌症的深深恐惧和绝望中。癌症,从过去一个陌生而冰冷的词汇,到现在它活生生站立在我面前,我看到和尝试感觉宿主的痛苦。我很难用语言描述内心的震颤,总之从认识那个姐姐那天起,我就矫情又胆小地晚上睡觉不敢关夜灯了。恐惧感在心中被放大,连夜晚的黑暗都能轻易激发起它。于是,我开始排斥和抗拒与那个姐姐的交流接触。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垃圾桶,被塞满了绝望、无奈、烦躁等一系列让人痛苦的感受。
无独有偶,我好像也常成为妈妈的垃圾桶。大概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我妈便一刻不停地向我控诉爸爸家这边对她的不公和亏待。自小在奶奶身边长大的我,已经完全接受和爱上了爸爸家的氛围和家教,我无法赞同,更无法接受妈妈的控诉。我只能默默承受,对妈妈遇到的问题,我所有提出的解决方案几乎都被一一驳回。我就像站在妈妈和奶奶间的一个无助小孩,内心被撕扯,内心谁也不敢爱。于是,我开始屏蔽妈妈所诉说的一切,我把她的不幸和苦痛看作她的咎由自取,我不相信她,也很难去心疼她。我把自己看作一个没有心的垃圾桶,只被塞满各种负面情绪,不去理解也不去消化,只把心隔绝起来不受侵害。
这样的屏蔽也渐渐延伸到了我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似乎只让自己看到和感受美好的东西,其他的一切只会让我感到无比厌恶、下意识麻木、甚至自动删除记忆。明星的出轨新闻,男人有钱就换老婆的论调,七大姑八大姨的争吵,工作间的勾心斗角等等八卦,总会引起全网狂欢或周围朋友喋喋不休的讨论。我内心却常觉得无比厌恶和绝望。我一直认为自己因此很难融入世俗社会,这让我更加感到孤独和无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游离在人世间边缘的魂魄,飘荡着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幻想世界。
也许正因如此,我对心理学和宗教格外关注。我崇尚心理学构建的“理性”,赞叹上帝和基督的包容和牺牲,也喜欢佛教带来的冥想和活在当下。而我也渐渐发现,它们之所以存在,并不是因为美好本身存在,更多的是因为苦难的真实。现在的我清楚的了解到,不论我如何逃避,癌症姐姐的痛苦和妈妈的委屈,都是真切而有力的。于是我甚至可以绕感兴趣地写个普通八卦苦难指数排序表:
一群人在聊天。
A: 我太可怜了,对象劈腿。
B: 我更可怜,爱上的人居然是有妇之夫。
B: 我才惨,彩礼都给了,被悔婚,人财两空。
C: 我更惨,婚后他家暴我。
D: 家暴算什么!我给别人养了几十年的娃儿!
以上算是情感迫害,现在的我觉得似乎没有那么厌恶,能够以平常心去看待它们,甚至可以调侃和娱乐。我希望自己不要再隔绝这个世界,能够渐渐拥抱它,不论是柔软还是荆棘。我想起皮克斯的动画《头脑特工队》,最终学会快乐和悲伤拥抱的小女孩儿,才能真正长大。也想到刚翻新上映的电影《美丽心灵》,在苦难面前选择用童心保护爱;还有《肖申克的救赎》中被智慧打败的苦难;《洛神赋》中曹植将自己无疾而终的爱情化为神话故事倾诉;我甚至想到这几天陪小弟弟看的《葫芦娃》和《黑猫警长》中用暴力换来的和平。
虽然我们有各种各样的办法去规避苦难,但我仍然相信,我们回避苦难的意义,不在于苦难本身的痛苦,而在于对美好的希冀——与其凝视深渊,不如望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