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B站跨年看豆瓣的商业化之路

B站的跨年晚会吊打一众卫视跨年之后，我也忍不住看看豆瓣这个混了近十年的平台，虽说我在嘴上说豆瓣是互联网沈眉庄，消极厌世，火不起来也懒得火，但眼看隔壁B站从天真烂漫的互联网淳贵人都熬到嫔位了。而豆瓣最早上位到嫔，身边的妃子们换了一波又一波，自己还是嫔。

所以还是想说说豆瓣商业化之路上的种种观察和问题。而豆瓣这些问题的反面，基本就是B站成功的关键。

1，对商业化（流行化）内容的消化不良和开发懒怠

一句话去点破这个问题：中国电影市场的体量过去几年里翻了十倍，一跃成为世界电影市场第二大票仓，而牢牢把控中国书影音的第一入口的豆瓣，除了不断被起诉以外，在过去几年吃到什么红利了吗？哪怕仅仅是流量？

你可以说豆瓣人淡如菊，不愿卷入商业利益中失去客观的立场。但我看到是商业模式的懒惰，甚至无力。眼光放回2012年，豆瓣输出了最后一个破圈级别的青年文化梗“普通青年 文艺青年 二逼青年”。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豆瓣引领过任何文化现象。相比之下，B站输出了弹幕文化（非首创，但被B站发扬光大），鬼畜文化，成为国风文化复兴的大本营，更不用说B站的美食和美妆比豆瓣有声有色的多……

豆瓣蹭不到电影市场的流量和文化现象领域的失语背后的问题很类似，对商业化流行化的内容天然敌视，即使一部分人不敌视，也完全没有想到办法去消化流行文化。年初流浪地球的评分争议是个最好的例子，一部豆瓣评分明明很高的电影，一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国产科幻电影，居然因为豆瓣的部分差评把整个豆瓣绑上风口浪尖。豆瓣的公关是干嘛的？豆瓣的产品是干嘛的？更重要的是，这个标志性事件之后，豆瓣可有在商业电影的评价问题上有所创新和突破吗？商业电影到底该怎么评价？

小众冷门文艺片一定是讨好小范围群体的而商业片要讨好的是更大范围的观众，用同一个评价体系去要求他们，是否公平？

哪怕来自豆瓣官方的一点点思考我都看不到。观众群体肯定有口味上的天然矛盾，豆瓣没有想过一点点办法去调和，而是双手一摊，任由自己的用户在那里吵架，放任自己的社区环境越来越糟糕。活该你吃不到商业电影流量红利。

对这一点，我听到最多的声音就是：我就是喜欢豆瓣这样。我就喜欢它不商业化，喜欢它文艺。但文艺和商业真的矛盾吗？哪怕真的矛盾，真的不可调和吗？

在B站之前，我一度以为豆瓣发展不起来是因为它太小众太文艺了。但这几年花了很多时间在B站之后，我的观念变了很多：当年那个输出“普通青年 文艺青年 二逼青年”的豆瓣，妨碍你回头看卡夫卡红楼梦了吗？B站的鬼畜区这么欢乐脑残，妨碍美食区做美食，妨碍人文区历史科普，妨碍影视区输出文化和情怀了吗？B站小众的地方是真小众，但完全不妨碍他们把商业的部分做大。

当B站在跨年晚会上用权游，魔兽，哈利波特，流浪地球，哪吒，古风，方锦龙和交响乐，各种商业大IP迎来满堂喝彩的时候，影响二次元小众群体生存和快乐了吗？

商业和文艺小众之间没我们想象的那么对立。这是过去十年我们对豆瓣不温不火的最大误解。是豆瓣的管理失败和疏导懒惰，让商业和文艺看起来特别对立而已。

2，去中心化了，然后呢？

豆瓣去中心化是很成功的，我所见过最大的ID，也就20万关注而已。我甚至一度觉得这是豆瓣的特色，直到我最近越来越觉得，我被困住了。我相信豆瓣用户的才华，远远不止我看到的时间线这么简单，但是我被困住了。我压根看不到他们。

豆瓣是去中心化了，可是那些默默无闻又对我胃口的用户，你怎么让我看到他们？

这就要骂一波豆瓣的推荐页面功能：问一句，你上次在豆瓣的推荐页面里看到真正想看的内容是什么时候的事？

豆瓣的推荐，完全是垃圾，我看不到任何个性化推送的影子。B站首页推荐刷一次可以更新10条内容，其中至少有2-4条是我真正感兴趣的。而且B站给我推荐的很多up主甚至没有什么粉丝，B站的推荐算法，给了这些优质内容输出者曝光的机会，能让小透明们，真正的参与到网站的内容建设中来，激发了他们的创作欲。

可是豆瓣呢？豆瓣掌握了我海量的书影音数据和点赞喜好，完全可以让推荐页面算出来我真正感兴趣的内容，可豆瓣的算法之死板僵化（如果推荐页面真的有算法的话）浪费了自己海量优质用户和内容，让他们在时间线和低粉丝曝光的问题里彻底沉下去。

一个社交属性的网站，背后的社交逻辑居然和BBS时代没有太多区别。在别的网站算法不断迭代，成功盘活自己的内容库的同时，豆瓣的用户想要发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内容，花费的成本也太高了！

去中心化的本意是，不要形成压倒性的声音，让每个人都有发声和被重视的机会。但是豆瓣这些年的去中心化来到了另一个极端：世界这么大，可我跨不出去自己的门。而潜在的优秀内容生产者，别说破壁了，我连看见他们的机会都没有。

3，内容生产者的Up主从你这得到了什么呢？经济利益还是扒皮？

我也不知道从何时起，豆瓣形成了两大思潮：赚钱可耻，豆红扒皮。而豆瓣官方始终佛系，继续放任。

首先内容生产者赚钱的问题。知乎有人在总结百度衰落原因的时候，说了一个很重要的点：如果说内容生产者是互联网世界里的城市，百度就是通向各个城市的高速公路。但百度非但没有铺贴这些城市，反而还要向这些城市收钱，最终，城市都衰落了，自然也没有人去使用高速公路。百度也衰落了。

豆瓣好一点，豆瓣既不向内容生产者收钱，也不向内容生产者付钱。但世界在变，让内容生产者赚到钱，正在越来越成为世界的主流。

举我自己的例子，我在豆瓣贡献了超过30篇影评，很多篇阅读超过20万，最高的一篇阅读有百万，豆瓣电影和豆瓣阅读公众号运营的编辑转载我五六次文章。数据很好看，但我基本赚不到钱。

总有人说：你就这么想靠这些赚钱吗？其实我自己不需要靠这些赚钱，但豆瓣的行为是不符合经济学原理的。豆瓣用户对于up主赚钱的逻辑更是清奇：一方面，豆瓣用户对于知识产权的保护近乎苛刻甚至疯狂，另一方面，他们拒绝承认内容生产者为他们创造的内容是有价值的，值得经济回报的。高风亮节是理所当然的，赚到经济回报是可耻龌龊的。俗不可耐。

如果你没有为他人的精神产出或者文化产品付出过任何回报，你至少应该为白嫖感到一丝脸红，而不是攻击别人掉到钱眼里了。

每次豆瓣公众号的小编来找我授权转载我的文章的时候，都是伸手白拿，我出于对于豆瓣的感情，每次都默许了。可是，我的劳动也为豆瓣的网站和公众号创造了流量，我不应该获得回报吗？纸媒上发了别人的文章不给稿费这么理直气壮吗？

至少这个观点越来越过时了。因为油管让up主赚到钱了，甚至B站和公众号也让up主赚到钱了，至少赚到流量，赚到尊重。物质回报并没有让这些地方变得乌烟瘴气。世界在变了，用户和网站之间的关系已经演变的越来越像合伙人。在豆瓣待了这么多年，豆瓣不只是不温不火，豆瓣的内容在衰落。因为很多早年很有才华的内容生产者渐渐溢出到别的平台了。

豆瓣，好好反思一下这个问题吧：这么多年来，你都给你的内容生产者们回报过什么呢？用户可以白嫖，但你可是商业网站啊。今后要靠用户“捐献”内容活下去吗？仅仅靠用户的善意，在互联网越来越商业化的今天，还能走多远？

比不赚钱更可怕的，是豆瓣的“扒皮”。我的每个朋友都被不同程度扒皮过，我为豆瓣部分用户的精神洁癖（而且不是嫌自己脏的那种洁癖，是嫌别人脏）感到困惑。

B站我很少听到有人被骂到退站，但豆瓣用户的扒皮简直匪夷所思。这么多年来，我的时间线上被群嘲过的人，有多少人是杀人放火违法乱纪了？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吗？我不懂为什么大家对豆瓣用户的道德要求如此严格，很多被扒皮的事情你说是个黑点或许吧，可是真的有这么严重吗？被扒皮的人身上的黑点和这些豆红们遭受的恶意完全不成正比。

这要是微博，可能大家还能抱着钱难挣，屎难吃的想法撑一撑。可是在豆瓣，何必呢？钱又赚不到钱，还要遇到这么多杠精和扒皮恶意。所以很多生产过很多优质内容的用户一次次被逼走。平台在这个过程中保护好他们了吗？没有，反正就是继续佛着。

最后，很多内容生产者身上的黑点，和他们付出了大量时间耕耘过内容，却无法从平台获得任何体面正当收入是相关的。豆瓣官方对犯了众怒ID们的处理是关小黑屋的关小黑屋，封号的封号，可是豆瓣自己有没有扪心自问一下，为你贡献过那么多内容的头部用户，为你奉献了大量的智力劳动和时间，最后为了300块钱出卖原则，吃相如此难看，你真的没有责任吗？他们私德有亏，可这个生态是健康的吗？生态系统的构建和引导应该是谁的任务？你有过反思吗？

4，没完没了且不断细分的意识形态争论

最近一年来我对豆瓣热情下降了非常多。因为首页时间线永远在吵架，还有相当大的时间里，在撕意识形态。我90%的黑名单，都是在这个时间里拉进去的。

但要说讨论吧，也基本没有言之有物的成分。其实就是知识分子的冷嘲热讽，党同伐异。然后被和谐了再嘲一下豆瓣的内容审核。最终形成一种恶性循环，观点越来越激烈，越激烈越容易和谐，越和谐越感到压迫，于是观点越激烈。

我也不知道豆瓣该怎么管，但我知道，我不想看这些天天掰扯理念，但又脱离实际，在自己的脑坑里打转的观点循环。我唯一的选择就是拉黑观点的源头。但我每次看到幼稚又热血的观点还是觉得很扫兴。在这一点上，豆瓣自己也陷入了鬼打墙，不同群体之间，男性和女性之间，广播用户和小组用户之间的裂痕越撕越大，不断推动对方的观点走向更加极端。

累了，真的累了。如果说内容审核，现在哪个网站没有，B站没有吗？但B站没有沉浸在意识形态争论里，我的感受是，B站的讨论氛围友好太多。而且B站的文化产品内容扎实，言之有物。这两年间，他们生产了非常多高质量的视频，娱乐性，知识性，观点性一样不少。他们在创造有意义的东西。他们是真的在生活，而且他们也享有非常丰富的精神世界。B站现在建立了健康的，蓬勃的，充满创造力的年轻人形象。而豆瓣的形象给我的感受，只是越来越多的愤懑和苦涩。

如果让我选择什么代表未来，我觉得是B站的文化产品生产方式，而不是愈演愈烈的豆瓣吵架。15年以前豆瓣有多少好文章，现在每年还能生产多少呢？而15年之前可没有这么多吵架，此消彼长。B站带着越来越扎实的产品成为青年文化窗口。豆瓣呢？现在的一半产出都是吵架。

5，钱都花在哪了？

豆瓣也不是没有收到过融资。但是豆瓣的钱都花到哪了呢？我一直感觉到好奇。豆瓣的投资效率是怎么算呢？

北京的地铁广告那么贵，豆瓣花了大价钱刷了一大把情怀。然后就没了。。。

没了？？？

豆瓣好像从来没有把钱花在产品和用户身上？豆瓣APP UI改版再改版，提醒钮从按两次，变成按一次，推荐页面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豆油一会叫私信，一会改回豆油。赞赏功能来了，豆瓣钱包不方便，渐渐没人用了，也放着不管。

无关紧要的细节上折腾再折腾，核心问题有人想解决一下吗？

豆瓣推荐页面的算法有过真正的提升吗？我什么时候能看到豆瓣给我推荐我想看的内容？

豆瓣钱包大家因为充钱太难渐渐不用了，想过优化吗？以后都是摆设了吗？

商业电影和艺术电影的评分体系撕裂问题，有想过解决吗？下一个流浪地球来的时候继续吵吗？

社区讨论氛围越来越尖锐，有什么办法调和吗？

豆瓣话题搜索功能好用吗？

那些陈年的优质内容过了时间窗口就尘封了，有什么办法盘活吗？

豆品能和故宫学学文创吗？质感能再提升一点吗？网易严选都能自己做成品牌，豆品到底差在哪？

说了这么多，我知道自己也只是说说而已。网站自有自己的命数。它如果要变早就变了。

但我现在对这个网站越来越悲观，我甚至担心这个网站最终的命运会像一些活化石般的生物。在它灭绝的那一天，我们只会为这个“异类”漫长的历史感到不可思议，却不再为它曾经鲜活的消逝而到惋惜，因为那份盛大的鲜活已经消失太久了，连我们自己都记不清它盛年里饱满可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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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留言说我对豆瓣爱之切责之深，有很多人说我是想变现想疯了（这个我真没有，我就拿我自己举个例子，因为我看不到其他人的流量数据），很多人说豆瓣就是这样慢吞吞的才好，你这个才读了两本经济学的人不懂理想和自由的快乐。我也相信很多人其实看不完这么长的文章，只是看到豆瓣商业化这个议题就开骂了。即使我提的大部分意见和他们的诉求并不冲突。

你说只想用豆瓣标记书影音，商业化成功也不耽误你标记吧。你说豆瓣当作精神病院，难道有天豆瓣发达了还能把病号开除？要自由？生产力越发达越自由，穷山恶水不叫自由，那叫没得选，更容易认命。

其实被攻击是意料之中，平心气和讲道理无所谓，但相当多的人用词很不友善。这也是我提到的讨论环境恶化。而我写这篇文章的初衷很简单，昨天看了B站的跨年晚会之后我被震撼了，隔天B站股价涨了13%（铜臭）。但一台晚会为什么会让人这么肯定B站呢？可能资本市场和我一样，被B站创造文化产品的能力震惊了。这么新颖，这么年轻，这么了解用户又尊重用户。

这是我最羡慕的地方。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豆瓣制造文化产品的能力。

很多人说他们就是觉得豆瓣就是自己的精神病（角）院（落），好吧。那是你喜欢豆瓣的地方，你可以在你自己的日记里写。而我是来豆瓣读东西的。我喜欢豆瓣是因为12年来的时候，被豆瓣藏龙卧虎的日志和影评吓到。那会还有一个很流行的词，叫“学习型友邻”，我当时觉得这个地方值得慢慢挖很久，甚至不用我亲自挖，时间线上的人自动会把这些优质内容送上来。但我作为一个“想读东西”的用户，在这两年里感受到相当的落差。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段子越来越多，当时还有个“豆瓣一刻”精选好笑的广播，但现在连有趣的段子也越来越少了。当年的学习型友邻走的差不多了，文章写的好的人越来越少了，连写段子的人也越来越沉默，明明电影市场在爆发，但让我拍案叫绝的影评反而越来越少了。时间线的质量日渐下降，本质原因是整个网站的创造力都在枯竭，大家的广播推无可推。（然后吵架就越来越多，时间线宛若奇葩说）

豆瓣正在失去制造文化产品的能力，而这是B站在跨年时刚刚展示出来的能力，也原本应该是豆瓣的重要基石。曾经在人人上，“转载自豆瓣”是文章品质的保障，曾经失恋三十三天的奇迹让人对于豆瓣生产IP的能力五体投地。但现在还剩多少呢？上一次豆瓣让人惊叹它的创造力是什么时候？

之所以有人愿意来这里社交，是因为这里有内容，容易找到志同道合的人。现在内容越来越少了，转而变成了排斥和自己不同的人。

还有就是那个鬼打墙的逻辑，豆瓣一旦商业化就会变成微博知乎（why？），所以我们现在商业不成功是因为因为守住初心。所以商业失败=豆瓣成功。可2012年豆瓣流量顶峰的时候也初心了，也成功了，两者不违和啊。

很多人说，豆瓣就是慢网站，慢慢发展也挺好的。我真不在乎豆瓣发展的是快是慢，我在乎的是，我到底能不能在这里读到有趣的内容？我个体的感受是，越来越难。因为外面的环境在变，人家的商业环境越来越扎实，那些创造优质内容的人，被别的平台抢走了，吸引走了。

你可能不在乎他们，但我很在乎。但现在我在不在乎也无所谓了，整篇文章写出来没想给任何人上课，只是为了抒发自己，很多事情可能都是趋势注定，不因我在不在乎而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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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每次有了意见，只需要把阿北拉出来，纪念一下初心，显示出安贫乐道的知识分子气节。顺便踩踩别的网站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别的网站现在变得多红你知道吗。

情怀，初心和别人的意识形态。只要有了这一切就可以遮掩全部的问题。挺好。当年我眼中的豆瓣再也不会回来了，而现在的豆瓣也永远不会再成长了。谢谢你们让我终于看清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