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香结诗集·春天所有权
春天所有权
对自我身体中的豹和二次元情人所做的三十五种观察
霍香结——著
〇静静地听你给我朗诵白银时代的诗篇
静静地听你给我朗诵白银
时代的诗篇,我想暖暖你的小手
在你起伏的胸脯上亲一口,
夜晚在炭火上继续试音
燃烧中的大鸟,在涅槃前合鸣,
你俯冲的刹那,定能留给大地一道
完美发光的醒世而无怨无悔
燃烧吧!我微不足道,你用生命
谱写的不为人知的诗篇,凄美
如你,就当我也是一首歌,你是乐师
切弦的你,姿态优雅,百鸟来仪
羽毛,树叶,被你拖出梦境,我久久地
张望,这就是白银,这就是北边那块
土地上的时代,在我们的身上全部复活
〇那些浴火的日记
那些浴火的日记,不忍触目,
我把它们贴在原木小屋,写下地址,
等孩子们来寻找花草、种籽,
和那天下午遗失在山头的镞镐
我已经习惯没有你时,独自
站立街头,看你或者他人,
渐渐耀眼之后离我而去,它们在我
凝视的刹那,美仑美奂
我绞手指,踢着路边的小石
整个下午都是这样,饶氏!我在等你
想跟你说说南方说说故乡的河流,
小时候,我们站在岸边向它丟
小石子,而都老了的时候,我们
牵着夕阳散步,在乡间的阡陌
〇饶氏
我慵懒地歌唱着亡魂的游荡
人世间所有最痛彻的称呼,漫天飞舞
我知道爱你没有界限,但我爱得
不够上瘾,不够刻骨,不够惊天动地
我试着把爱与被爱的岁月碾碎,
我害怕对不起你,我也知道爱情的宿命
和它无边的痛苦,花朵的凋谢日以继夜,
但现在我戒不掉爱你的瘾,戒不掉我
身中埋藏的豹,戒不掉你给我
埋下的药石,我磅礴的泪水储在
你远去的背影,洁白纯净如你
如早晨松石中长出的矿苗,
我在另一个圆上悄悄地沿你而来,
你感觉到了吗?饶氏!
〇可你寻找的是荒芜
走过大街时,一些心情夹杂着
星座,断然离去,姿态
不算妩媚,有些微的凉意,生痛,
视线缩小到自己,又拉远
这霪晦的南方啊,爆烈的南方
都不似我们故事的主角,饶氏!
不可以和遗忘一样停留得太久,
犹疑在时间的向度,肉体屑落地
更加得心应手,为何一生都在
自己的脚下陌生,远方,远方远吗?
比自己还远吗?饶氏!山不会穷,
水也不会尽,我们曾彼此诺言
他日必将归来,说着说着日出
就起了老茧,可你寻找的是荒芜
〇你是我们的家,我们温暖的骨头
你,往火堆里添了一夜的柴薪,
而我感到冷,你说我们回家:
一些短句掉在地上,我把它拣起,
埋在很深很深的土里
屋子的四分之三就空了,空空荡荡,
我说空了,空了冷,冷也是
一种火,能伤到骨头,
在一切里,我只向你妥协过,饶氏!
而在词语那里,我自封为王,
如果我说我的身体不由时间的光块构成,
你定要相信,我的生命必将
以一种异端的仪式暴毙,将看不到
血,寒冷和恐惧都以你的眼睛收走,
你是我们的家,我们温暖的骨头。
〇音响交错的玫瑰
你和它们分离得那么清楚,
你看到它们在时间上走着,
此时,想要说的就是这些挂铃的心情
这个城市无尽的琐碎
空气象征性地波动了一下
掉在地板上,青翠地旋了几旋
带着周期弱小的尾数
我不敢说此时的杯子是痛苦着的
桌边的人和它一样没有形状
也只是口微亮的静物,他努力
不让自己破碎,捂住每一道裂纹
不让液体流出透明的边沿
和杯子一样他的碎裂过程,遂然,
锋利,如先前破空而来的流质
〇汉口的樱花
风扇长长的影子在墙上滑动
那台老上海产的海燕牌半导体
挤出些杂碎的声音
我从骨肉松懈中醒来
我又梦见樱花了,汉口的樱花,
这座庞大的城市凫在水上,
总那么楚楚动人。见到他了?
没。为什么?汉口好多樱花。
风景一再地回去,火车站
出现在声音里,她叠好围巾,
系到他脖上。热水袋放在包里了,
不要忘了换水。可我明明看的是
要回新奥尔良去看父亲庄园的女子,
噢新奥尔良,不管怎么说,明天……
〇我从南方的三月出走牵着两匹太阳
饶氏!我从南方的三月出走,
牵着两匹太阳,已将满篇忧郁淬火,
涂上你喜欢的苏合香膏,
我怕把你烧伤,把河流烧伤
你站在浴室的洁白面前,
三千公里之外的镜子里,我的目光
将你触摸,水声响起,
罗纱舞起一室旖旎,水的深处,
豆灯点酿,尖锐的有想哭而哭
不出来的泉,尖锐的将要把梦刺破
我们将要相会在晨光四翼的大漠,
天空蓝得发黑,一度使你震颤,
沉重如水,而我坚信的念头
有如你的处子之白,饶氏!
〇我来了,从远方归来,像革命之子
别转身,亲爱的,我来了,
请别转身,就这样,我将把你包围,
我将拢住你的腰身,把脸深深埋入你
温柔得像二胡吐出的绸缎的秀发
她像你葆养多年的奶水,让我
陷入你无边的包围,你的
像小兔子一样弹动的微颤,请别转身,
我的百合的天使,请别转身,
我来了,游方的白衣,打马归来
怀着一个世纪的想念,手擎
蔷薇科花枝,迎着你玫瑰的身躯
献上我合二为一的蛟龙的吻
请别转身,我的百合的天使,
我来了,从远方归来,像革命之子
〇曾把我四海的兄弟荒废
饶氏!在这故宅里的里面
每个人都心怀星辰的名字,
天空的第一个星宫,翻上了
茂盛的树枝——银子分开银子
白花花的白羊啊,柔荑花序
还夹着过夜的思绪而泪水盈盈
春天来得像一把嘹亮的刀子,
直直地劈开金牛和双鱼座
我终日坐在摇椅上,不停地
摇晃体内多余的芭蕉,茂盛掩盖不了
你被延伸的事实,一串串
玲珑在鹧鸪的青草中成为脚步
蝴蝶在脸上睡熟了,它体内的传说
曾把我四海的兄弟荒废
〇夜夜打坐破碎的良心
我知道,即使夜再深五度,
也无法测出彼此的疼痛,
我触摸你的脸总是小心翼翼,
而我摸到的只是一只白炽灯泡。
很多次我测试自己的肝胆
而与勇气无关,我终究没能让自己
摸到那道端口,春天像药水把我炮制
悬挂着,一晃晃过了清明,
我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勇气了,
那天我想起死去的王,纯光的圣母
和巴格达的血肉模糊,饶氏!
我忘了告诉你,我已经从狐首丘
挪到了髑髅地,居住在这个城市的
心脏,夜夜打坐破碎的良心
〇是春天先我而逃
是春天先我而逃,还是我在春天
之前逃离?家人不遗余力地
赞颂春天,而我的身体还一片荒芜举目
悲凉,是我自土地上升的尚未
苏醒还是土地本身没来得及苏醒?
在静静的暮晚里,苍茫一阵一阵
袭来,从郁孤台这边升起
白帝城那边落下,像一把弓
从不出轨,犹如我从未去过河流的另一面
夕阳点燃的江水有唯一的驳船经过
让人想起给河里的鱼布道的先知,
这天国的仪葬队呵,灵魂隔岸
而动,我无法为你点灯,磷光
烁闪的鱼队呵,逐水而居寻找自己的家园
〇这些来自白羊的春天
这些来自白羊的春天,
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雪,
薄过你的沉默,它们秘而不宣的
内部,是寂寞绞出的枝叶,
饶氏!我只想握住你的手
暖活一些惧怕凋零的果实,
无法言传的夜和孤独如我放走的
狐狸,一一被词色击中
我静静地等待下一个季节的到来,
等待枯萎的肉身在土地中
转生,等待你引着孩子来看我
当秋天瘦出篱笆,大地丰收,
请你引着孩子为我插上鲜花,
原来自己并没有长大,为妻子所生
〇坐在妻子的乳房和疼痛之间
我怀抱黑夜,它是我温暖
洁静的妻子,是我巨大的心脏
我整夜地闪着黑硕之光
飞翔在没有词语引路的边缘
忘记了粮食和地气的嚣张
在你的怀抱,我编织一行行今生今世
也编不完的恬美的忧伤
你看,每一道闪亮的光劈开星座
呈现远方和天空,妻子和幸福
土地和死亡,妻子呵妻子是土地的颜色
我将自己栽种在她身上
明天,明天我将是土地的遗腹子
我只愿坐在石头和石头之间
坐在妻子的乳房和疼痛之间
〇最后一个夭折的幸福的情人
光鲜的我,透出这间白屋子,
我看见自己的肉体渐渐腐朽入泥,
进入一株白菜,或众羊之王的嘴里
之前的夜晚,我和我的影子
坐在一起,今夜,影子破碎,消失,
不再孤独,肉体蜕去的刹那,
灵光烁闪,可我无法言说,也无法证明
一株白菜的幸福,我只想告诉你,
饶氏!今夜我很幸福,有如
庄稼,花朵的幸福,有如桃花,
梨花的幸福,怀孕母亲的幸福
今夜的河,磷光烁闪,期待
一场燎原大火,我将是春天里
最后一个夭折的幸福的情人
〇我本来什么都不想要
就这么看着独轮车疙瘩了一下
颠断轴心,陷下去的旋律,
在空气中划了个圈儿,饶氏!
只这一声,便将我掏空——
可日子不再在故事的心尖上打旋儿
我说我回来了,坐在翅膀的门槛上
飞过诸多枝枝杈杈蔓延的酸楚
冬天的心怵,如同我经过的深邃
无人能及,却心澄如雪
可要血洗两个阶级的门槛
我如何能够?青蛇逶迤的火焰,
被我亲手掐断,相爱的人们
任何时候你们都会成为这样一场事故的主宰
我本来什么都不想要
〇和尘世间所有像光一样的结局
饶氏!夜边的灯花覆盖的
越来越厚,它们是今夜的潮声
及我床边的一卧风水,
准确地葬下时辰的未知
我呼喊过,但泪水和影子都不曾听见,
走过人群如水的你,我的声音
顿然萎挫在地如射杀一只候鸟
我听到罗衣着地的声音,随之
是一片模糊了的水域,嘴角带血
饶氏!我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和那一箱未及打开过的疼痛,
我艰难的相信它会酿出一桶血光的
忧愁,开出妻子美丽的乳房
和尘世间所有像光一样的结局。
〇我们都不能越土而活
饶氏!其实南方在蔚蓝之外,
是一座孤独的岛屿,大海埋下的龙骨
和花椒树,都在蔚蓝的下面,
从烟囱里长出的白盐的四月
拍打着潮水萦绕着枝条的思恋
有打不开的结,你说彼此是不相
押韵的两尾浪,或花椒树
我说抒情是本质的,这是最后的宣叙
时间像鞭子抽打着盐的过往
我只想在妻子回来之前在她的脸盆里
注满温水,在她羞涩的眼睛中
将看不到我变为一只海兽的惊慌,
不让带走夜和沉水的香甜
我们都不能越土而活,饶氏!
〇我期盼着把它含在嘴里
运草车歇在秋天熟透的地方,
道路踌躇满志,土地成熟,丰腴,
在秋千的架上,我看到了
十二橡树的秘密,土地呢喃着,
呢喃着秋天,总是那么忧伤,
只有金黄,火红的手,在树梢妖娆,
手臂和橡树林一样放肆,
树荫于此裸开,从此膏腴,
但脆弱,我,和孩子,有着同样
尖锐的一声,天空变得澄亮,
孩子会结实,我会模糊,
金黄之后,你躺成一棵橡树,
那将有一棵多么安静的橡实呵,
我期盼着把它含在嘴里……
〇我之谓眷念的东西是我到达春天的养分
反复从一个地方出发,在上面
到拐弯的地方,自己不见了
车和我又从头开始,它起浮不定
如走船路,一个女人的声音
缠绕着我的面容,我看到
她蜷在电话的另一头像一只猫
外加一堆声音,听到它
茉莉花就悄悄开了,它也眷念那个春天
事实上不可能,我并不知道
茉莉花是否也会眷念
但它确实被支配着,除我的心情之外
还有别的力量,就像我不会无故
悲伤,我之谓眷念的东西
是我到达春天的养分,然后绽开
〇度过所有的光阴
我想说说这个邻近河岸的
夏天,它与河流亲如姐妹
仿佛是它孕育出来的阴谋
长长的桨划过深水,划过我的
隔岸相望,一切都波澜不惊
一切都小心翼翼有如码头,
但我未曾举步,因为船压伤过水
痛的不是肋骨,这个夏天
我就站在水边,洗一个
青涩的果子,然后喀嚓一下
在上面留下牙齿的句法转换,
风迅速地邻近九月……
树就会锈迹斑斑,如我
如你,度过所有的光阴
〇坐在垛口上看声音的人
饶氏!红是一种尖锐的感觉,
它淹没了眼前的城池,
战鼓催响,芒刺尖锐地长出
攻城的楼车倒下的曲线悠长
而城外,弯曲的河水流淌着
一望无际的平静,可汗!
你在这砍过曾经的夕阳,
可城破了,破了,那是一种破裂的感觉
当你能听懂红时,你已经
生活在城墙之外,手掬夕阳跪下
在河里洗了洗手,只是洗了洗手,
时间重又握回手中,
那坐在城墙的垛口上穿白色长裙
看声音的人是我:红!
〇开根号的蛇
屋后,来来往往的火车穿透了
米镇,站在火车面前,在米河身上
发生过的在火车身上又
开始蔓延,直到没有了轮子,
成为时间,成为米河本身,
一握就碎的,命运交叉的米镇,
它从不在乎自己驶向何方
装载的是人,还是物……
我真的要走了,饶氏!
我曾多时在你的睡意里爬进爬出
有时候,望着小镇后面
火车来往的屋脊梦遗,
河流和火车都驶向同一个方向
而我们竟然是一条开根号的蛇
〇你还敢说美吗
“只是生命的事实!”那句告别的话
像摊在心里的地图,我们说好的
要到金都怀古,要到金兀术生活过的地方走走,
要到绥芬河去,要到俄罗斯边境去
我已在打点行装,储备痛饮的心绪
是的,我们要一起去寻找香巴拉,
一起寻找故土和上个世纪的太阳
在诗经的河畔呼唤采蘩和怀春的静女
迩下,我只能收讫所有,为你祷告
我知道这样俗了为你所不愿,可我感到痛了
冰城的雪纷纷扬扬,在送葬队伍的心里
十天前他们集体走过,在你的短歌中行葬
我说很仪式,但没有想过大雪纷扬,
冥纸就落在你的山梁,你还敢说美吗!
〇我们不朽,土地不朽
土地上,我们张罗筵席,
各种节日都过上一遍,受洗和葬仪
交替进行,杯盘狼藉之后
相信越土而活,活得像一棵树
像一枚圆实的山药蛋,如是墒否
就等下一刻播种,白鸟飞过我们的村庄,
飞过房梁,飞过一望无际的默契,圣洁有如天籁
门前的小河,在不同的日夜,
胖了又瘦去盈握,梨花洁白,
挂满绽暖的枝头,土地是我们的家,
我们耕种爱情和子孙后代,
是否千里之外不要紧,是否像个哭女
夜夜哭墙不要紧,是否像彼女之神
青翠欲滴也不要紧,土地上,我们饮酒
碰杯,接吻,我们不朽,土地不朽
〇三月,梨花披着素衣
三月,梨花披着素衣祭奠失血的春天
我穿着轻盈的白鸽,从河流的源头
飞向荒芜的太平洋,王子呵,
诗歌的王子,头戴白色花环
在岸边汲水,一桶一桶的孤独
我带着鸽子来了,伤口还疼吗
你溅起的血水把我也割伤,
我为你唱一首歌吧,唱一首民歌:
亚洲的铜,长出了青草
一位王子,身披素衣,头冠花环,
把一桶一桶的寂寞浇向人间……
父亲坐在井边,母亲常常忘记归来,
五千年了,不是吗?黑水在脚下流着
你还记得村庄吗,我们的村庄
〇这个夏天,神话转动大风
“这个夏天,神话转动大风”
草原低低地降落,乌鸦滴在
空荡的麦架,七月洗清
青稞蔓过的草原,牦牛的脖子上
响着永不寂寞的安宁
穿过高原柳的细叶,卓玛的手指向
纳帕海的玉颈鹤,玛尼堆
白的耀眼,在海与草原之间
雪裹我身,卓玛的婚队消失在
深冬的依拉草原,你说我还小
不知道远方有多远,明年
格桑花开的时候,我会想起
你帮我摘采过的春天,春天的雪不融
那样的夜晚,你问我远方有多远
〇整夜无语,摸索着河流已皱的脸容
今夜,黑风高挂,河流白亮
我分不清哪些是花朵,哪些是骨头
昨夜燃过的一堆灰渍,谁知道
我把自己的肋骨悄悄点燃?
整夜无语,又那么白亮
马蹄如雨水洗过大地,我说
我是一具骷髅,我舞着一个我自己
直到头骨从泥土中再度凋零
洪荒过后,你从浅浅的积水中
升起,长发滴水,宛就一盏神灯
天地如此潮湿,又如此明亮,
高原的江夜夜怒吼,巴乌像一截
凤尾竹在这股白练的萦绕中
整夜无语,摸索着河流已皱的脸容
〇河流羽状而去
河流羽状而去,一枝春色,
绽立枝头,山花缀满裙裾,
桐子花开成一截古谚,
饶氏!我坐在土地的中央
等它醒来,太阳里落下少女
依旧瘦水,修眉,几尺思恋
要跨过一夏的匀染,大地密产
粮食关进谷仓,只被那一声雁阵轻候
留别,染霜,那一屡生色,
便浴风而泣,土地接纳了死亡,
也接纳收割后大地的寂静,
如一只古老的钟,从月那头传来
柴门吱呀一声开过
一床厚厚的花衾紧裹
我光芒四溢,越土而活
漆黑的夜晚你是否听见
黑蜘蛛布满大地
少女,成为我的胃
不再以一只鱼或鸟可以到达
漆黑的夜晚你是否听见
大海密语,白骨松动
地软在这个季节复活,果实
结在指头,佳人瓦解为
一场战事,漆黑的夜晚
你是否听见杰出的光溢出嘴唇,
土地的先知开出盛美之花
我燃烧的四肢,众鸟飞离
漆黑的夜晚,你,是否听见
我光芒四溢,越土而活
〇我的心里有花开的幸福
斯人独坐,远处的声音
收入耳底,樱花绽放,
漫山遍野,夜夜盛开如房屋和船只
黑夜,如此安详,我幸福的女儿
龟息。度亡。星光滴下奶汁,
大地上的灯盏。斯人独坐,噙住
黑夜的一只耳朵,你说我
噙住了一只肾,抑或一声尖叫,
我们骨子里深埋的豹呵,在落日的祭坛上,
阳光破碎如刀,你说你以为是陶罐
饶氏!布谷鸟又叫了,我说我要走了
你说你会等到那花开的幸福
啊,今天是个好日子,我的心里
有花开的幸福,如妻子所生
〇在山中耕读传家继世
起风了,花朵绽放
关于河流,总是乳汁
一样,在夜里带来秋天和果实
与更多事物的饱满
枫树长在南方,整个充满
弑父情结,让我怀念更多的母亲,
可是由谁来杀死枫树的错误?
南方的山岗埋有枪和锈迹斑斑的血
马吃掉了山岗上的夕阳
陷入更深的结局,回风
是我刮过十世纪的白鸟
家人种桑养蚕,也密藏武器
梅雨挂满预期的山岗,天朗时晒晒诗书
在山中耕读传家,继世
〇在这样宁静的夜晚还有谁比我们更安分富有
饶氏!在这样宁静的夜晚还有谁
比我们更安分富有,檐苔渗漏的温凉夏意,
静卧湖旁,如一位弓箭手
黄栌在三个月后的绛紫将如黑莓的藤蔓
缠住桌脚,舀几片湖中的白云便可浇在
田庄,在这样宁静的夜晚,你说谁能
细细耕耘我们的心田?双手合十,
月光也能独自讽诵一卷荷马史诗和吠陀经典
春夜,听河流解冻,开春了种豆,
满地落红时一林的松果自行烧熟,
你从蝼氏那学会储藏粮食,而我去打猎,
钓鱼或逛田庄,晚上享用越橘与浆果
在这样的夜里,有谁的语文可以证明
自己是人类的第一个,或者最后一个
〇春天所有权
饶氏!我心已泪流满面,
却不得不强作安然,让
内心的群鸟安于回头的潮汐,
在我的体内,你从未消散,
引领所有的光,独自成蝶,
时间凝结成的琥珀,困住我,困住
另一个从你而降落的未来
你留在季节的深处,离人们的脸
越来越远,好沉啊,那些
被土埋着的梦境,可失眠于我的人
我何曾不失眠于她?所有
能唤醒的春天和呼吸,所有
能闪光的星空和波涛,都在
悲泣的回风中呼啸:我爱你!
〇大多数遥远
机场出来的高速上,这座城市的外切线
你溶入车流,就像一场化掉的雪
你像白鹭飞走了
天空的阴影的海,蠕动着这座城市的内脏
你在这滩阴影中如
一截突围的锁骨
你走了,在飞机斜刺着
爬上天空的那一刹那我为之眷念
一生的思念有如一群没有肉身的丹顶鹤
飞走了
那些绝望与无助在天上飞
那些恋人的絮语也在飞
它们,孵化的鱼群,星星闪闪
拖着长长的尾迹在天上聚集,离散
离散,又聚集
越过我六环的仰望
你在这座城市的地表航道上
盘旋,内循环,找不到
任何星系的出口
2019年1月25日
跋
壬辰冬,独居山上,从“榕树下”翻出十年多前诗稿(二〇〇〇~二〇〇三)一堆,多已惨不忍睹,不能自已。二〇〇二年,当时写完了《九拍》,第一个阶段的练习似乎是完了的——情愫上的殆尽,抽象能力得不到升华。之后到二〇〇八年《黑暗传》第一部的写完经历了数年。写到第十个年头左右,嗝了。之后数年间,对集部之学颇为踌躇,无一字下笔。方今幡然醒悟,性灵结于四部,遍布诸子,何曾解体!最早的诗稿,原存在大学时候的机箱硬盘里,杂埋仓储,后被内子当废品卖掉,在我的记忆中,应该还有一些作品,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这部分存而不灭,而其它地方荡然无存,舍之也自觉可怜。大体上,那些年,夹杂了两次路径较远的旅行(包括情感的),银子、女人、知识什么都缺,死亡感时时不能摆脱,唯一不缺的是“嚣张和狂妄”。现在,我把短诗中的抒情诗单独拿出来,将其整简单一点,以保证自己首先能读懂,而无法泯灭的仍然是那个年纪的青涩,世事不更,把造句能力看得高于自己和生活并藉此赢得好名声(乌瓦说:其实自已一个也不需要)。这样的诗歌易被语言追魂索命,黏稠而无法自行解开。那些曾被我们奉为偶像并秘密加以练习的对象如今也倒塌了。现在,谁还信奉天赋和灵感,或许会被耻笑。而我又是质钝之人,造句和练习成为我写作的唯一理由,尽管它们几乎都没有来生。经过近一百年的练习,现代汉语诗歌已经越过了最艰难的语言贫瘠,最纯粹的“白话”已经成为可以接受的正常的诗的语言,那么,适当限制性地回归仍然可以理解为对白话的再次深入和反叛?寻找形式感,实际上也就是语言的瘦身运动,且先不谈其本质,但我们刻意要抵达的仍然是心境和那刻骨铭心的性灵降临的诗篇(从天而降)。这里所收作品全是情诗。以今天的眼光心态看,似乎是有些过于清涩的,然而清涩才是青春写作的本质,它们全部是少女,少女本质则是火焰,而不是美学。当我步入中年,我才觉得青春是一片森林,但我已经离开了那片茂盛的林子,它无缘无故地已经成为身后的背景。在形式上,以绝句和律诗的押韵方式结合商籁体练习节奏和韵律:abba,abba,cde,cde;abba,abba,cdc,cdc或abab,cdcd,efef,gg。以字节计算,大约七个词一句,字不定,较为松散。押韵的地方不限于句尾,有些是内韵或头韵,有些是句子结束的地方,以协调达意为准,商籁的韵律引导的潜意识流向也符合一般的赋比兴或者起承转合之类,只是现代汉语之下的语感、节奏和象的呈现次第不再像律诗那么严谨。有些作品不勉强其成为商籁体(莎士比亚的商籁体也有多于或少于十四行的);也有不少是献诗,相熟的诗友如能看出原作来,也只能贻笑大方或一笑泯“恩仇”了。最后一首《春天所有权》为新增作品。公元2013年岁在癸巳正月上旬记于徕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