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姆巴赫的《婚姻故事》和《父子故事》

诺亚.鲍姆巴赫的《婚姻故事》和《父子故事》

双城故事：）

最近看了两部鲍姆巴赫的电影《婚姻故事》（marriage story) 和《迈耶罗维兹故事集》(The Meyerowitz Stories)，其实放在一起看，后者应该叫《父子故事》。

刚看《婚姻故事》时，觉得它并无新意，只是重复拍了纽约文艺资产阶级的婚姻危机题材而已，文艺层面上，比不上伍迪艾伦的《安妮.霍尔》，资产阶级婚姻危机层面上则和《革命之路》《美国美人》相去甚远。

但回头细想，尤其是看完《父子故事》后，发现《婚姻故事》的功力颇深，很多细节值得回味。看完《父子故事》，我的感慨是即刻发生的，因为我已经是个四十年的儿子，《婚姻故事》却需要回头细想才发现平凡琐碎下的暗涌，或许是因为我只是个十年的丈夫。

例如，《婚姻故事》里彼此对对方的认知和热恋时并无太大变化，但感情却像握不住的细沙，在婚姻生活中慢慢的无声的流走了，上个月我用午餐时间在城中为叶卡选生日礼物时，忽然发现一个事实：十年前我送她任何礼物她都会开心（我也是），但十年后的今天我必须考虑如果选的不好不如折现这个选项了。

简言之，两人在一起十年，更多的是朋友一般彼此支持依靠的关系，想要像恋人那样打动对方需要更大的力量。这只是其中之一，还有更多的变化发生了，我们身陷其中，并无察觉，但这每天的生活其实多么惊心动魄，经营不好就是像《婚姻故事》这样两败俱伤的分手--这是悲剧的核心，也是它最打动人之处：两人都知道爱还在，但缘分尽了，两人最后都意识到平凡生活的细流是如何一点一滴汇成了最后咆哮的巨浪把她们冲散了，都却都无能为力，为时已晚。

我一直都挺喜欢斯嘉丽约翰逊的，听她的声音都是非常享受，她在这部戏里可以说洗尽铅华演技升级吧，我判断演员的演技有个非常朴素的标准：忘了她（他）是谁，如果一个演员总能在电影里让你忘了她是谁而只记得她的角色，她肯定是个好演员。正如在《父子故事》里，我已经完全忘了达斯汀霍夫曼是谁，艾玛汤普森是谁。

《父子故事》的结尾，老“艺术家”的三个孩子需要在父亲的回顾展上讲几句话，人到中年无业失婚的大儿子说：希望他的作品是真正的艺术，希望他得到大家认同，否则他就只是个王八蛋了。身为会计师独立执业的儿子说了类似的话，希望他的作品能卖个好价钱，毕竟，为了这些作品，他付出了太大代价。虽然他俩说的这番话，老父亲肯定不以为然。

我觉得这段话是这部戏的核心：假艺术之名，多少人一生对自己身边人对孩子就是个王八蛋，有些艺术家成名成家，牺牲自己生活，为人类贡献了伟大的艺术。最悲哀的是假模假式的所谓“艺术家”，终其一生，其实只是生活在自我幻觉里的王八蛋而已。正如许多企业家只学到了乔帮主骂人炒人，就把这种无知当了个性，而根本不知道他背后骂人炒人的逻辑。

《父子故事》很有伍迪艾伦电影的感觉，熟悉的纽约，熟悉的文艺生活，细碎密集充满机锋的对白，神经兮兮的艺术家们。我没去过纽约，但喜爱电影里的纽约，电影里的纽约和香港太像了，小儿子Matthew 带父亲去一个餐厅吃饭，位置小的和香港茶餐厅差不多了，邻桌的客人一边高谈阔论（大概就是一分钟几十万上下那种）一边把调料，菜单都放在他们桌儿上腾地方。还有头顶一个小红帽，亦步亦趋跟着他要帮他曼哈顿公寓做价的，“数口很精”彬彬有礼的犹太理财顾问。一切都太像香港了，除了房产税香港远比纽约便宜之外。

《父子故事》讲了生活在艺术家父亲的阴影中的孩子们，他们自小被艺术家父母随心所欲的忽略，漠视，或者忽然被厚爱，寄予厚望，但他们终究只是艺术家父母生活中无足轻重的元素，父亲心血来潮把他的作品命名为孩子的名字，到老还津津乐道时，却根本记不起是哪个孩子给了他灵感，为他递上工具。

他是个多么自视甚高的父亲，一任妻子拿走了书架上他心爱的小说他要把书拿回来（他因此觉得自己影响了她的生活甚至提升了她的层次），一任妻子喝光了他一半的藏酒，他肆无忌惮甚至洋洋自得的嘲讽自己的每个孩子--无论是失业失婚的还是事业有成的。但在他中风躺在医院时，孩子们对他照顾关怀有加，出钱出力。

电影通过孩子们的对话（他们彼此都不常联系不常来往）拼接出老艺术家的人生，同时孩子们在相互的交流和理解中，一个个终于走出了父亲的阴影，童年的阴影。几乎每个人的一生都在努力走出或逃避父亲/母亲的阴影。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没有成功。

鲍姆巴赫生活在纽约，出身知识分子家庭，耳濡目染，从小周围都是这样的那样的艺术家，他的电影对白多且急，话语密集程度仅次于伍迪艾伦，我看他的电影不多但明白这是我的菜。新的一年有时间会把另外几部鲍姆巴赫的电影也看了。也希望自己能多写一些东西。李宗盛在那首中年危机的歌《最近比较烦》里写人到中年，写一首皆大欢喜的歌越来越难，现在我终于理解了，写一篇自己满意的东西越来越难，加上墨村儿的生活平静而舒缓，我如果不提醒自己努力多写点儿，很快就会沉入这幸福中什么也不想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