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斯
周六的时候和基友在Williamsburg逛街,基友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他有一种神奇的能力,让每一个第一面见他的人都会喜欢上他,他第一次来我家借宿才和我室友们认识一个小时,室友就恨不得把我送回伊利诺伊把他留下,他生日和我室友们一起去night club,他抽个烟的功夫,就被一个lesbian搭讪回来一起跳舞,他走的时候连室友的朋友都说,”we love your friend!“
尽管我没资格抱怨他太受欢迎,跟他的相识也是因为见第一面的时候就觉得这人长得又好看人又有趣,尽管还有一周就要离开学校了,但我一定要认识,尽管后来发现不是直的,但也挡不住我俩友情生根发芽,长成后来的参天大树。他其实是一个特变难搞的人,第一次来纽约玩我陪他一天逛了18miles,凌晨三点实在是瘫倒在了酒店,他还闹着要吃夜宵,我不愿意陪他,他便给我做了个马杀鸡又给讲了个鬼故事,连哄带骗地把我劝出了门。每次他一踏上回家的火车,我立马需要回家倒头大睡17个小时。每一次他来纽约借住,时间超过三天我都需要去别人家借宿一晚,才能从这种高强度的相处中喘口气。
他来我家借住,本是要住上个一个月的,但第一天就闹起了别扭,我要为他借一床被子便去J家借却一时忘了看手机错过了他20个电话。一周不到我俩的关系就越来越紧张,两个人在地铁上都能吵到走到地铁另一头,从地铁里蹦出来看到J的简直如临大赦,瞬间落荒而逃。我自知自己也是个a lot to handle的,所以当意识到基友带来的压力之后我几乎向挚友们一一道谢加道歉,对他们多年来的忍耐表示感谢。
总之基友上周终于搬走了,临走给在壁炉那里留了个盒子,是一本作者签名的小说和一瓶我喜欢了一年又买不起的香水。当他搬走后一周,我俩约周六去淘古董家具,坐在Juliette里听他讲new New Yorker的感慨,还是发觉我是感恩他搬来纽约了的,在本科的朋友早已四散凋零,只有他,尽管我和他真正在本科相处的时间不过5天,但他却一直还在。
我和他都要往曼哈顿去于是一起往J线走,细细密密的小雨飘得令人心烦,走着走着却余光里瞟到了有个穿着灰色大衣黑色毛衣的人走在身后。我甚至想悄悄指给基友看,说,”that person's taste is exactly my cup of tea“的时候,那个人却拍了拍我的肩膀,一看怪不得正和我意呢,是J!
拥抱后他指指我手上JCrew的购物袋说,远远看着就觉得像你,看到你手上的购物袋就确定,一定是你了。我才更觉得好笑,因为我俩对服装的喜好实在是一模一样。第二天相约一起喝酒,我看着他的穿着打趣他穿得像个韩国欧巴,却发现两人又是同一个品牌同一个色系,随机抽任何一天看我俩站在一起,都好像翻开了产品目录的同一页一样。
对于很多人来说放下喜欢的人需要看到的是对方身上的不堪,对我来说则相反,是需要找到对方身上那一件无轮和对方的关系是怎样,都不改看法的那样一个特质。因为但凡还有迷恋(obessession)一息尚存,即便积累了许多失望也很难松手,不讲道理的迷恋使人根本看不见这个人本身,越是迷恋什么他物,其实反而越是迷失于自我。
周末喝酒,我带他去了一家LES我很喜欢的speakeasy bar,之前和豆友去过,这家酒吧没有酒单,就靠你形容你想要什么样的酒,酒保自会给你做。和豆友去的时候我俩都点mescal,却上了两杯完全不同的酒,我的很smoky很沙,她的却有小半杯草莓。可我和J去点却几乎像是我俩在copy对方,无论谁先说,另一个人想要的酒都差不离。
在纽约的这几段感情里,最让我的好友们难以理解这喜欢到底从何而来的大概是J。
没人会疑惑K,他是Greater New York Area最甜的绅士。几年过去了,哪怕我两的身份都早已发生了变化,他还能多年如一日地以“小甜饼干”“芒果布丁”“小杯子蛋糕”这样的甜点做昵称不带重样地道晚安,圣诞节的早晨他还会给我打电话唱Christmas Carole,他的感情里没有丝毫拧巴没有害怕和疑惑。 他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能不带学债地养起三个小孩,这种由于平安喜乐所带来的性格,永远犹如刚从烘干机里取出来的棉被柔软而温暖。 R最初虽有些令人疑惑,但挚友们也大抵都明白了,这好比一个三孔插头面对着一个二孔插线板的世界, 是好不容易被人理解并接受了这种怪异之后的珍惜。更何况,没有人比他对我有更高的期待和赞许。只是我俩仿佛永远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阶级是一个比人种/文化/个性还要大的鸿沟,架在彼此之间。但这也不妨碍我热爱他的怪异与聪明。
然而我喜欢J的原因则是因为——他的虚荣。
想想自打有记忆,有选择的权利开始,我的人生就可以用“但我偏要勉强”这一词来形容。手上从来没抓过一手好牌,可偏不服这个理。此路不通,开山劈地也要走过去。
却长久地生活在了这种不安之中,对于从未想过要爬山的人,他们乐于一圈圈地盘旋,对于那些天赋异禀的人来说,他们一个缆车坐到半山腰不急不缓。可我,却总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手抓紧岩壁半吊在空中,尽管我知道松手也摔不死,但是回头还是只能看见落进山涧的碎石。
可是我不想让别人看到这些害怕与艰难,因而慢慢地也就学会了如何默默消化这些情绪,如何快速地驾轻就熟地去做一件从来没有尝试地事情。直到练习了太多次,动作看起来已经非常准确了, ——就好像生来如此一样。 可一抬眼,却在J的身上看到了如出一辙的害怕与努力,害怕未知,更是害怕被这种未知淹没,不仅仅是努力去适应这些令人惶恐的未知,也是努力去平衡自己不至于迷失在这复杂的世界里。他所有的“put together”,“rushing against our (way too young) age", 和对于某些人生里程碑(家庭/房屋/生活方式)的渴望。 他热爱那些连轻奢也算不上,只是小小有些fancy的高档日用品,热爱购买大量好看的基本款并且迫不及待地在不合时宜地节气里就将它们穿出来,热爱那些一杯鸡尾酒抵得上一顿饭钱的酒吧,房间装修地仿佛一个Pinterest样板间。 美国出生长大的亚洲男生,大多带有一种地主家地傻儿子的气质,又或者长着一张一辈子没受过欺负的脸。他却和我一样, 仿佛 一直在和自己拉扯。 这些都完全算不上优点,但却太感同身受这种后天养成的举重若轻,和在之后产生的仿佛宿醉般的空档。而我对此心有戚戚。
我们就像是,同一本产品目录上的同一页一样。
前阵子刚刚看完了《上流法则》,其实这个翻译有误,英文原名是“Rule of Civility”,而Civility的意思,应该是“讲文明”当中的那个“文明”,中文译名如此,大抵来源于其中对于所谓“上流社会”的段落,难免有哗众取宠的嫌疑,倒是掩盖了这本书的好处。在习惯了某种生活方式之后,我也想问我=自己,“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呢?”
老友们全都知道我在酒吧里,常常酒单都不看便招呼酒保点上一杯Rye Manhattan,"with a twist",我强调道。如果酒保在杯盏里放了一颗樱桃,那我会很不开心。Rye又苦度数又高,所以常常会有新朋友惊讶地挑挑眉,
"That is not a lady's drink at all!"
长久不喝酒量尚且会重置,可人生一但时移世易却再也回不去从前的心境了。新人加入,公司聚餐,CEO抓着所有人还有我曾经闹过笑话的投资人一起聚餐,
“就那么一个周末,150k,一眨眼,没了” ----投资人说的是他最糟糕的投资。
“我买了最近的一趟红眼航班,赶紧回了纽约,不然我失去的就不是50k而是250k了”----他说的是他一个月前的在拉斯维加斯豪赌的故事。
新来的员工不是投资组的,又生在长岛,是个十分朴实的小伙子,睁大着眼饶有趣味地听着。
一转眼,在这家公司已经工作半年多了,竟像是已经过了一个世纪。穿着越发地缺乏时尚感,又日日与一群大老爷们混在一起,越发地像是一个曼哈顿中城的那些来自预科学校的那些男人们了。说起来他们是我吐槽地最多的一类人,如今却也成为了其中的一个。
日日从grand central出来,想起去年此时,坐在两条街开外的一家寿司餐厅里,穿着租来的衣服,听着对面刚见过没几面的男人说着自己过于宏伟的志向,怀着重重心虚喝下去那口白葡萄酒,摆出一副司空见惯了的样子,睁大着双眼问:
“哦?是这样吗?”
—— 那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如今不再租漂亮衣服,不再假装见惯世面,也不再被他人宏伟的志向所惊讶,但仍旧是走进酒吧里的第一件事,就是点上一杯Rye Manhattan。
“I said”,我把酒杯推回酒保手中,“with a twist”。
文明守则绝不仅仅是不吐痰不乱扔瓜皮纸屑这样的事,而被译为如此的译名也并非全错,只是越看心越沉,有好些事情压在心头。是目光已改,只能从文明的守则中,再往更深处想想,要如何诚恳地对待自己和他人,不被强势的法则给俘虏已需很大的力气,又需要时时警醒才能拿出更多精力拿出自己已有的资源来为更多人的利益而争取些什么而去真正做些什么。
和爸爸通话,他问,“明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能力还是把你送出来,到底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如果让你按照常理长大,你会更轻松快乐一些?”
我实有累了的时候,但是却没法不去做,我热爱我现在的生活,但是这种生活是有代价的,想要飞高飞远本来就是痛苦的,追求的正是给我痛苦的。我并不相信“人品守恒”的说法,而是赌气问一问自己,就算命运不公,就算付出一切也得不到的东西,如果还是想要,还愿不愿意赌一赌?
那么这样的性格就意味着这一生一定会像西西弗斯推石头一样,或许变强了,石头却也越变越大了。如果先于压力崩溃了的话,那追求的一切就都失去了意义,连追求的东西本身也无法去享受了。
只是,我始终好奇,
什么,才是在这个花花世界上纯粹地生存的文明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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