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译丨罗伯特·格雷夫斯：《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译按： 罗伯特·格雷夫斯（Robert Graves，1895.7.24–1985.10.7） 是英国20世纪重要作家，创作领域包括小说、诗歌、翻译等等，同时也十分高产。他的人生经历对他的创作有深刻影响，他曾参加过一战，并在著名的索姆河之役中负伤。在随后的创作中，谴责战争及思考其背后的人性幽暗成为他的一大主题。这篇很短且很怪异的短篇《杀了他们！杀了他们！》（Kill Them! Kill Them!）便是如此。

PS：罗伯特·格雷夫斯的代表作《向一切告别》（Good-bye to All That）简体中文版，将由浦睿文化推出。

本文译自 Robert Graves 's Complete Short Stories ，侵删。

Complete Short Stor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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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bert Graves / 2008

陶器工厂已经成了地平线上的一个污点，被我们远远甩在身后。地图显示我们现在离威尔士边境很近。詹妮开着车。

威尔士让我们都想到了大卫。他正在那地方进行作战训练。知道詹妮也在想这个，我便开口说：“就算他死了，只要他们能打赢，荣誉簿上肯定也会给他留块地方。当然这对大部分人都没什么用，除了随团的文书。不管怎样，只要日本人一攻进来，侧翼的印度军团就会调整路线（照他们的说法），他们团就得反击。常言道，计划没有变化快嘛。”

“有一个皇家空军的人，给他们旅送空中补给的——我去年在外约旦认识的他——说这次反击是自杀式的，堪比犯罪。”

“那不是总司令的错。他也是接到了伦敦方面的命令，要在季风到来前在那边取得一场战略性的胜利。他也觉得很糟糕。”

“你是怎么知道的，爸爸？”

“仗一打完，沃勒尔就给我写了信，他自己跟我说的。他的总司令部在千里之外，但就算那样，他也想亲自飞过去，当面跟他们说道说道。但是越俎代庖是行不通的，总司令管不得旅长的事。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反正他信里就是这么写的。那封信我还给你留着呢。”

“我认识的那个飞行员说，所有人都在没有炮火支援的情况下，发疯似的想要攻占一个理论上固若金汤的阵地——抢在雨季让一切都泡汤之前。这种牺牲式的打法肯定会让大卫受不了。你知道，他是个和平主义者，而且对日本人没什么反感。”

接下来的一两英里路上，我们都没说话。后来还是我开了口。“他有件事我一直没明白。在牛津的时候，当时他4岁，我们在高街上开着车，遇到一群穿着黑袍、戴着项圈领的牧师，他们从皇后学院出来，成群结队穿过街道，朝奥列尔学院走。小大卫当时很兴奋，大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你觉得他是因为讨厌那帮人穿的衣服的颜色吗？还是他天生就是个反教权主义者？”

“都不是，”詹妮回答，“我觉得那是因为他看到了不自然的景象。也许他和我一样，总觉得牧师应该以单数形式出现。祭坛台阶上的牧师，单数的；摇篮旁边的母亲：单数的；办公室里的女校长：单数的。每一个都充满威严、独自成立、至高无上，而且都是单数的。难道所有那些妈妈聚会、牧师大会、男校长或是女校长开会不都是矫揉造作、怪异至极、沉闷尴尬——我的意思是，这不都是因为他们没有以单数形式出现吗？而另外一些人，像士兵、水手、大学生、小学生，他们成群结队出现就很自然了……”

“一群牧师一起出现，确实怪得很，这点我同意。所以大卫是想通过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屠杀，帮他们从这种笨拙的痛苦状态中解救出来咯？他可真是个好孩子。”

“还有，”詹妮说，“妈妈聚会和校长开会时都会准备籽香糕饼。大卫十二岁，我十三岁的时候，开始有人请我们去参加派对，大卫一到场就会四处溜达，检查食物。如果通过了他的检查，我们就可以留下来，不然他就会偷偷示意我，‘籽香糕饼，詹妮’。籽香糕饼是反人类的，而大卫是个真正的人。”

苍翠的威尔士山丘、瞪着大眼的威尔士绵羊，以及写着“依兰”字样的路牌出现在我们眼前。这差不多就是大卫指挥他们排操练进攻战术的地方了：他们也许正端着轻机关枪，向斜坡上假想有重兵把守的农舍发起冲锋。那农舍很漂亮，是18世纪的建筑，开阔的正面刷了白漆，窗子大方，屋顶参差不齐，用石板岩搭成，被地衣染成了黄色。旁边还有肥堆和鸡群，以及经典款的黑色奶牛，中看不中用。牛棚入口堆着欧洲蕨，一块牌子上写着“TEAS”。

拐过一个狭窄的转角，我们遇到了一辆五彩斑斓的观光车，它刚载着一车游客，把他们卸到农舍门口。这群游客全都是一本正经的黑衣牧师，戴着项圈领，似乎非常不自在。他们总共至少有四五十人，而且——这都是真的，不是玩笑话，因为我和詹妮都没准备好接受这种玩笑——每个人都拿着一块反人类的籽香糕饼，并且意味深长地咬了一口。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表情严肃、脸颊红润的小男孩，坐在我和詹妮中间，愤怒地挥舞着拳头。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我不由自主地喊了起来。詹妮虽然很害怕，但她还是掉转了车头，朝远处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