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橘北枳 01
六岁那年,我的妹妹小橘,出生了。 她特别爱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她就是天上的那一轮明月。 六年级的时候,小橘刚上一年级。她很淘气。放学回家的小路上,稍一不留神,就没她的影。 或是追蜻蜓,或是捉蛐蛐儿,又或是停在路边观察某些动植物了。因此我后来只得拉着她走。牵着她的手的时候,她会安分不少。 “阿智哥哥,快看!”小橘指着池塘惊呼着。 傍晚时分,许是缺少氧气的缘故,池塘里的鱼儿接连不断地跃出水面。 夕阳为周围的景色镀上了一层金边,一切都闪烁着一种迷离的色彩。 小橘好像是又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转过头一边指给我看,一边咧开嘴冲着我笑。在这夕阳的余晕中,我只觉得,她的眼睛好亮好亮。 回到家,母亲唤我去劈柴火。她侧着脸,没有看我,但我隐约看出她左侧脸颊被殴打过的痕迹。父亲醉酒的时候喜欢打人,他也打我。但他从未碰过小橘,即使是在他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 小橘出生的时候,瑞雪初降。他们一直坚信,小橘会给这个破败的家带来福运。 父亲一天到晚在外面挥霍着爷爷留下来的资产,母亲不得不在外替别人干农活挣钱。我是家里的长子,故家中的活都应由我来干。 挑水劈柴,放牛除草,修理牛棚等大多数技能我从九岁时就早已习得。我必须努力干活,努力学习,争取早日挣得钱。 18岁的时候,我结束了高考。成绩是全校第一。我兴奋地跑回家想跟家人分享喜悦。 父亲告诉我,他已经在他朋友那为我找了份工作。小橘快上初中了,剩下的钱得为她报辅导班。我点了点头,他说的没错。 小橘十六岁那年,她谈恋爱了。成绩下降地很厉害,父亲和母亲很是着急,叫我赶紧回家一趟。 在家门后开满山茶花的小山坡上,我找到了小橘。 踩着石子与沙砾,我迎着头往上走,身子有些虚晃。我退化地越来越厉害了。 小橘穿着一袭白色的连衣裙,她看到了我,眼里充满了欣喜。挥舞着手臂呼喊着我。声音在山坡中晃荡回响,连绵不绝地向我迎来。 小橘逆光站着,我不得不眯着眼望着她。 她仿佛处在一团巨大的白色光晕之中,粉色的山茶花瓣迎风飘落,她向我跑来,冲着我笑,她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样好看。 我没有过多地干涉她的情事。只要她依旧快乐,那就足够了。我把这几年的挣的全部钱留给了父母,离开了家。 小橘十七岁那年,成绩还是没有起色。为了她的未来着想,我们全家人决定等她高考完送她出国。因此,需要更多的钱。 我每天跟时间赛跑着。在这一年,我学会了抽烟。 三十二岁那年,我遇到了阿May,她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女孩。 她也有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但是她从来不穿裙子。她在我家楼下的杂货店里工作,她行事泼辣张扬,快人快语,经常叉着腰跟那些找茬的顾客对着干。 一年后,我们在一起了。 她经常在客厅里穿着睡裙走来走去,她的身材很好,只是在她暴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她的前夫在他们婚后经常打她。后来她实在受不了,逃了。 她的一身斑驳毫无保留地展露于我,因为我们相爱着。 湿腻的雨天,我们窝在房间。一起抽着烟,无言地,烟雾缭绕。看百无聊赖的电视,我们开始做爱。 我也经常骑着摩托车带她去山顶上看夕阳。我们俩待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数都是沉默的。我不爱说话,她也不爱说话,我们仿佛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 硕大的残阳似要把整座城市吞没,周围的一切萦绕着迷离绚烂的色彩。 阿May看着眼前的美景,时不时地惊叹着。夕阳的余晖轻抚着她,她的脸颊泛起了少女般的红润,嘴唇两瓣一张一合着,我情不自禁地吻住了她。 我觉得跟阿May共度余生也不错。但在一个月后,我离开了她。我患上了肺癌。 父亲和母亲已经很老了。他们待在那个狭小的村子里相依为命的活着。小橘出国后没过几年就跟一个外国人结婚了。几天前看到她们一家人的照片,她依旧那么美丽。她过的很幸福。 我把房子留给了阿May。我知道自己即将死去。没有选择继续租房子,带着剩下的钱四处停靠。走走停停,消耗着剩下的时间。 传说一只蟑螂死后,它的亲人会吃掉它的躯壳,飞往金黄色的沙滩。 金黄色的沙滩,多么美好的地方。可是如果那只蟑螂死后连躯壳也不复存在了呢? 我最近特别迷恋大海。抽着烟,一坐就是一整天。咳嗽的时候,感觉整个身体被拉锯地四分五裂。 一想到可以死去,我感到极其快乐。 “在四十五岁的夜里/忽然想起她年轻的眼睛/想起她十六岁时的那个夏日/丛山坡上朝他缓缓走来/林外阳光眩目/而她衣裙如此洁白/还记得那满是茶树的丘陵/满是浮云的天空/还有那满耳的蝉声/在寂静的寂静的林中” 车厢的电台主持人突然念起了一首不知名的小诗。她的声音很像阿May。 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雨水渗进泥沙中。我仿佛听到了死亡光临的脚步声。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风、雨、海浪、石头的低语、海鸥的低鸣。 我仿佛,也看到了当年那个女孩向我走来的场景。在那寂静的寂静的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