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油拌饭

看着食肆桌台上的杯盘狼藉,便觉得我即将写到的猪油拌饭没有任何市场了。
现代人习惯了舌头被各种“有滋有味”的食物绑架,平日里下馆子或是叫外卖,点的尽都是料足味劲的才心满意足,即使是小朋友,M记或K记的汉堡、鸡翅也一定比一碗素味的猪油拌饭来得更有吸引力。
然而,记忆里对味道最深的却是一碗简单到极致的猪油拌饭。
(一)饭
新季里刚打下来的大米,还带着些谷香,只需稍用些水洗净,蒸出来定是颗粒饱满、糯香盈口又扑鼻。
要等新季的大米,在儿时是一等一奢侈的享受,于是,几毛钱一斤的大米便成了绝对的主角。
一般都是用粗布的米袋从粮站肩扛背驮回三五十斤的大米,倒在粗瓷的大米缸里,要用木头的盖子盖好——防潮。家里人多,三五十斤大米只是一个月内口粮的量,于是也少了大米生虫的顾虑。
等到做饭时,用搪瓷的盅按当日的人头量好需要的米,早些年油水不足,米饭就吃得多些。
量好的米要用手略微搓一搓,一来粮站的大米经常谷壳没能脱尽,二来若是有虫或小碎石之类的都能轻易发现后去除。
在淘米盆里装上水,要使劲再把水里的米搓一搓,浮尘之类的杂物便浮到了水面,重复两三次相同的动作,米就洗干净了。
记忆里家中已开始使用煤炉,在锅里盛一些阵脚水(家乡土话),放上蒸架或是蒸屉,用大瓷碗或是浅沿的铝盆(锡盆)装上洗净的米,再倒入超出米量约一掌厚的水,上气后蒸约摸二十分钟,米饭就好了。
(二)猪油
好的猪油一定是净白且散发着肉香的。
从集市里买回来的肥肉(去皮)和边油洗净后切成手指粗的块儿,放入熬制猪油的铁锅,加少许清水。
猛火,初时沸腾的水像是煮肉,但不多时水就挥发殆尽,率先析出来的油吸足了热量,催生更多的油从肥肉和边油中溢出。
渗出油的肥肉和边油渐渐萎缩,若想保留口感还不错的油渣(可用来炒菜),及至油渣略显金黄就可断火。
儿时用来盛装猪油的都是白色的搪瓷大盅子,或是搪瓷的带盖小盆儿,洗净后沥干,在装油前撒上少许的花椒粒或是干黄豆增香,而被热油浸透的花椒粒和干黄豆更是成了日后煮面条时别具风味的佐料。
若是炒菜时常常需要用油,可在灶台上摆一品相不佳的搪瓷盅子,借由炉火的温度保持猪油不凝。但若是要便于保存和携带,则用搪瓷盅子(小盆儿)或是玻璃瓶装好,等油自然冷却后凝固。
早些年没有冰箱,要将熬好的猪油放置在阴凉处,一般保存两三个月不成问题。
(三)拌饭
小时候想吃一碗猪油拌饭不容易却也并不难。
四五岁时开始读学前班,学校在山顶,家却在山脚,那时从山顶到山脚一路小跑需要十来分钟。
学前班都是交一个装好米的饭盒给学校食堂,到了饭点自己去取,奶奶和妈妈常常都在饭盒里给我装个土豆或是红薯,但没有油水,吃了很容易饿。
幸好学前班放学早,但家里通常都要等五点大人们下班回来后才开始炒菜,奶奶主要负责提前把米饭蒸熟,而我也因此得了吃上猪油拌饭的便利。
放学后到达山顶的石梯口,朝着山脚大叫——
奶奶,我回来了哟!
奶奶说她都是听得到的,于是立即开火,等我跑进家门,米饭已经上气。
放下书包,洗手,自己准备吃饭的碗和勺子,从橱柜里小心翼翼端出猪油,米饭一熟,奶奶会立刻给我的碗里装上满满两勺米饭,我则用勺子挖出一小勺猪油,把它埋在两勺米饭的中间,随便找个什么盖子盖上,几分钟之后,因着上气饭的温度,猪油便化开来渗进了米饭里,米香混着油香,油香混着米香。
也不怕滋味寡淡,再在饭里浇上一小勺酱油或是炼过的豆瓣酱,便成就了足以让我狼吞虎咽的“绝世美味”。
(四)
工作后偶尔在颇有些档次的餐厅里见到菜单上有列出“猪油拌饭”,细土陶的双耳锅盛装着撒了葱花儿的妖娆拌饭,有淋酱油甚至蚝油,还会撒些黑芝麻却让我想起小时候没有洗净的大米里混着的小石子儿。
好多年没再吃过真正的猪油拌饭,因为舌头经历过滋味太多,也因为不再像从前那么容易饿,更因为没有了会在我饿了的时候给我盛上热气腾腾两勺米饭的那个人。
吃,大多数时候是出于身体的需要,但有时吃的却是——回忆。
一碗再普通不过的猪油拌饭,只是那些年饥肠辘辘时可以迅速下肚的充饥之物,却成了关于童年最深刻的味道的记忆,也成为了再也找不回来的舌尖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