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之后，请把毕业证捎给我。”
一张毕业证，三具尸体，四个受害人。
1
A大又死了一个学生，这次是跳楼。
广场上拉起了警戒线，警车停在路边，老旧实验楼四周满是拿着手机拍摄的人群，每一个都争先恐后地想要透过那白色的磨砂纸，拍下脑浆迸裂的血腥场面，发到朋友圈去扮演一名大众媒体的哀悼者。
老杜缓缓吐出嘴里的烟气，搓了搓手，把香烟捻灭在垃圾桶里，看着现场收拾得差不多了，甩头向身后的小警察示意，“走吧，收队。”
墨蓝色的钢笔在本子上溅出了几个浓重的墨点，顾亚峰迟疑了一下，凑到老杜面前，“杜队长，我觉得······这事儿可能另有隐情。”
老杜抬了抬眉毛，看向这个刚到警局的毕业生，“死者博士生在读，延毕两年，心理压力很大，近期还被人看见和女朋友吵架，有抑郁倾向。昨天突然一反常态请实验室所有人吃饭，甚至还留了电子版的遗书，一切都符合自杀前的症状，尸体上只有手部有个小伤口，更别说约束伤了，哪里看着像有隐情的样子？”
“天台没有围栏，万一他是被人推下来的呢？而且他们实验室去年也有一个学生自杀，这总是有点联系的吧······”话说到一半，顾亚峰自己也觉得有些不靠谱，死者所在的实验室导师非常严苛，手下博士生延毕情况普遍，上一个死者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跳桥自杀，没有半点可疑的情况。
只是，直觉告诉他，这次或许是特殊的。
老杜笑了笑，年轻人有想法总是好的，他翻了翻最近的工作任务，“这样吧，正好最近也不忙，你就全权负责这个案子，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局里提。最后没什么情况也是好的，但如果这起自杀真的有问题，”他点了点顾亚峰衣服上的警号，“务必要抓凶手归案。”
“是！”顾亚峰涨红了脸，“保证完成任务。”
2
查案总是先从问询死者身边的人展开，顾亚峰第一个就找上了死者的女友，董琳。
女生脸色苍白，漂亮的大眼睛下有着浓重的乌青，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听完顾亚峰的问话后她猛地打了个寒颤。
“你的意思是，一凡他可能是被谋杀的？”她一脸的不可置信，眼中写满惶恐，下一秒泪水就喷薄而出，“为什么，一凡他人那么好，谁会杀他？”
顾亚峰对着哭到崩溃的女生手足无措，磕磕绊绊地组织语言，“仅凭现有的信息还不足以确定，我只是想尽可能地了解更多情况。你知道会有谁想要杀了张一凡吗？或者他最近有跟谁闹过矛盾，想到什么都可以。”
董琳抹了抹红肿的双眼，勉强思索了一下，摇着头说：“一凡他人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他。大部分时间他都耗在实验室里，王师兄去世以后，几乎都是他带着我们做实验、记数据，我想不到谁会想要伤害他。”
王师兄······说的一定就是去年跳桥自杀的王潮了，顾亚峰默默在本子上记录着，冷不丁问了一句，“前几天有人看见你和死者吵架，具体是因为什么？”
董琳愣了一下，眼泪又掉了下来，“因为延毕的缘故，一凡他心情总是不太好，导致我们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吵架。这次是因为实验数据出了一点问题，有一段数据波动异常，一凡觉得是我没盯好环境温度，我一时气不过，就跟他吵了两句。”
“那他昨天请你们整个实验室吃饭，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他不肯告诉我。”董琳摇了摇头，又苦笑了一下，“况且我那时候还在跟他冷战，吃饭我都没去。”
死者所在的实验室人并不是很多，除了女朋友董琳之外，就只有两个博士生和一些研究生。顾亚峰一一问询过去，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
“张一凡啊，没脾气。”实验室的另一个博士生陈阳漫不经心地摆弄着眼前的设备，“他可配不上董琳，窝囊的很，但是董琳还偏偏就喜欢他，追得可紧了。”
“张师兄是个老好人啊，从来没见过他跟谁起冲突······他跟董琳？他们关系很好的，天天秀恩爱。”
“昨天吃饭张师兄很开心，但是也不告诉我们是为什么，我还以为是他很满意目前的实验进展，谁想到······董琳很喜欢张师兄，当初也是她追的张师兄，甚至为了张师兄直接转系过来了，但是张师兄比较重视科研，有时候可能有点冷落她，女孩子嘛，难免会发发小脾气。”
“王师兄当时也是这样······一时想不开，人就没了。董琳和张一凡，最近好像闹了点矛盾吧，我这几天回了一趟家，今天才回来，也不是很清楚。”
顾亚峰的钢笔顿在纸上，他问：“你们教授，人怎么样。”
陈阳咧着嘴说：“很好啊，说不定今年还能评上院士呢。”
顾亚峰皱了皱眉，他知道这个陈阳是钱小武的小舅子。
“钱教授其实挺少亲自来实验室的，几乎都是王师兄和张师兄管。”
“钱教授人很严的······”
“钱教授······”这是实验室的另一个博士生，李霏雪，在听到这个问题后面色突然变得惨白，她摆了摆手，勉强挤出一抹笑来，“我没什么可说的，啊对了顾警官，我突然想起来有个数据问题还没改，我先走了。”
看着女生急匆匆离开的步伐，顾亚峰的直觉告诉他，这里有问题。
3
钱小武教授，52岁，在学术圈德高望重。当顾亚峰找上门的时候，这个看起来颇为慈祥的中年人摘下眼镜，颇有几分感慨，“可能真的是我太严格了，才让这些孩子无法排解压力，唉，有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好好交流吗······”
“这么说，您认为张一凡肯定是自杀对吗？”顾亚峰试探着问道。
钱小武皱了皱眉，眼神锐利地扫过顾亚峰手中的记录本，“怎么？还能是有人杀了他不成？他不是自己跳楼的吗？”他又站起身来，“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查到什么新线索了？”
顾亚峰把本子合上，“只是例行公事的问询而已，钱教授不用紧张。我这还有一个问题，死者的电话记录显示，您是他死前的最后一个通话对象，请问您跟他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钱小武又坐回了座位，“就是一些实验数据的问题。”
“可是据我所知，您并不经常去实验室。”
“我毕竟是实验室的负责人啊，”钱小武笑了起来，“总还是要盯着手下学生的，我们最近正在做一项很有突破性的实验，如果真能成功，肯定是能把我国纳米技术再往前推一推的，当时跟他打电话，就是在说这个事情。”
“那你们通电话的时候，张一凡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钱小武说这话时颇有几分斩钉截铁的味道。
顾亚峰点了点头，“如果还有新情况，我会再来的，钱教授。”他走出钱小武的办公室，一扭头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吓了一跳。
李霏雪，之前那个一听见钱小武名字就面色惨白的女孩，此时正站在楼梯拐角处，纯白的实验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她抿着嘴说：“顾警官，我有些事情想说。”
封闭的实验室里，李霏雪对着唯一的出口方向站着，双手不安地来回绞动，缓缓开口，“学妹跟我说你想查钱教授，我对此知道一些事情······王师兄非常有才华，张一凡相比来说差一些，但是也很努力。我们正在研究的课题，最开始也是王师兄提出来的······”她说话时似乎在顾忌什么。
顾亚峰紧紧攥着记录本，目光追随着李霏雪，“你的意思是，钱小武侵占学生的研究成果？这才是王潮自杀的原因吗？那张一凡的延毕也是钱小武有意而为之？我知道你们实验室的另一个博士生陈阳是关系户，他肯定不会受到影响，那你呢？”
刚刚看起来还颇为平静的李霏雪在听到陈阳名字后眼眶立即红了起来，她咬着牙说：“他······我在实验室里······”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打开，钱小武走了进来。
他恶狠狠地瞪着李霏雪，“实验室怎么能随便带人进来！最终数据出了差错你负责吗？”
李霏雪下意识回头瞟了一眼，低下头，小跑着离开了。钱小武随即谄笑着看向顾亚峰，“警察同志，不是我对你们有意见，只是实验室的确比较重要，不如我们出去谈？”
钱小武自然不会说任何对自己不利的话，而让顾亚峰念念不忘的，是李霏雪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她在实验室里······实验室里能有什么呢？是证据吗？
4
实验室爆炸了。
顾亚峰几乎是从座位上蹦了起来，他刚刚才向市局领导申请好搜查令，实验室就被烧毁了？
钱小武躺在病床上，额头包着绷带，双腿满是血迹。实验室爆炸的时候他正在离开的路上，腰椎部位受了重伤。
“唉，我的数据啊，全都没了，这可是努力了好几年的成果啊······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做了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
顾亚峰对钱小武无辜的模样没什么感觉，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李霏雪所说的意思，一定是实验室里有什么关键证据才对。可是现在实验室被毁，想必什么线索都不剩了。
顾亚峰带着同事一起到了被烧毁的实验室，黄色的警戒线又一次被拉起，顾亚峰眼神缓缓扫过每一个角落，破碎的窗户，焦黑的墙面，全然看不出半点曾经的模样。他走到窗边向外看去，“嘶。”他疼得倒吸了一口气，抬起手，窗边有一个竖起的螺丝钉。
“顾警官？”
回过头，是死者张一凡的女朋友，钱小武手下的研究生，董琳。
女孩眼下的乌青越发严重，像是好几天都没有睡觉的模样，顾亚峰对此深表理解。
“怎么了？”
这次董琳给他带来了一个惊喜，她摊开手，手中是一个录音笔。
“这是李学姐让我给你的。”董琳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担忧，“她最近脸色都很差，昨天看起来还很害怕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会选择退学······”女孩目光有些飘远，转而又看向了顾亚峰，“学姐不让我听里面的东西，只说是什么证据。”
“好。”顾亚峰拿过录音笔，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坏人绳之以法的。”
“对了，昨天李霏雪是什么时候找的你？”
“晚上七点多吧······我没记清楚。”
哪怕是提前有了心理准备，录音笔里的内容还是让顾亚峰大吃一惊，里面有的并不只是钱小武学术不端的证明，还有他以学位为要挟，性侵李霏雪的大段录音，甚至在录音之中，顾亚峰还听见了陈阳的声音。
顾亚峰立刻给警局打电话，“请求立刻逮捕钱小武和陈阳，现在已经有了证据证明他学术不端、性侵李霏雪。”
只是，顾亚峰的满心热血只一刹那就被现实打回了原形，他听见老杜在耳边说话的声音，“李霏雪死了。”
5
女生寝室一片狼藉，李霏雪倒在血泊之中。昨天还生动鲜活的女孩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她侧卧倒在地上，背上插着一把匕首，地上模糊的痕迹表明她在倒地后没有立刻死亡，而是挣扎着向前爬动了几步，最后因失血过多死去。
老杜站在尸体旁边，目光沉沉，“这事果真不简单，这个女孩是以跪姿的状态被人插入匕首的，暂时没办法判断凶手的身高，但我们至少可以判断，这是熟人作案。是死者主动把凶手放进屋内，随后在翻找物品时候被杀害的，看样子是在找水杯，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天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
实验室于今天早上八点钟失火，而钱小武是在这之后被送往医院，完全有时间杀害李霏雪，更别说现在还没找到踪迹的陈阳了。但是凭李霏雪对这两人的厌恶程度，她真的会在深夜为他们打开房门，还寻找水杯接待对方吗？
来不及让顾亚峰思考，他的手机催命一般地响了起来，顾亚峰接起电话，对面传来女孩惊恐的叫声：“顾警官，救命啊，陈阳要杀我！”
董琳的叫声刺激着在场每个人的神经，在询问了位置之后，他们立刻冲向了案发地点，距离也不远，正是张一凡跳楼的天台。
当他们冲上天台的时候，正看到陈阳死死按着董琳的头，她的大半个身子都悬在半空中，女孩仅靠揪住边缘的双手维持平衡，在看到警方之后立刻尖叫起来。
“是他，是他杀了李霏雪！”
“胡说！”陈阳仿佛被戳到了痛点，上前就要掰开董琳的手，千钧一发之际，顾亚峰举枪打中了陈阳的肩膀，受痛的陈阳踉跄着后退，不料绊到了董琳的腿，竟从天台之上跌了下去。
顾亚峰几步冲上前往下看去，陈阳身形扭曲地倒在广场上，血浆满地，就仿佛是昨天张一凡跳楼的情景重现。三具尸体，四个受害人，顾亚峰抓起了笔记本，钢笔重重地划着人证物证的信息，他看着被人扶起裹上毛毯送往医院的董琳。
不对。
6
急匆匆地跑到实验楼下，顾亚峰急于证明自己的猜想。
果然，他的眉头舒缓了稍许，实验楼下的垃圾桶里，一个被人暴力破坏的摄像头赫然躺在里面。李霏雪想要告诉他的，正是实验室里被她偷偷安上的摄像头。
那天钱小武突然出现，李霏雪下意识看向角落，就是在看这个摄像头，而实验室被烧毁之后，顾亚峰并没有在实验室里发现这个摄像头，就证明它一定是被纵火者带出了实验室。
既然有录像存在，那么李霏雪自然不可能只给董琳一根录音笔，而深夜拜访家中却依然被接待并能让李霏雪为其翻找水杯接待的人，也就水落石出了。
“如果说纵火烧掉实验室是因为发自内心的厌恶，那么带走摄像机却还专门录音给我，就是一方面想要掩盖什么证据，另一方面却还想让钱小武和陈阳坐牢吧。”顾亚峰站在病床前，有条不紊地说着自己的推理。
“我查了ip地址，录像机的唯一访问权限在李霏雪的宿舍台式机，但是前几天她不在学校，所以并没有查看录像内容，技术人员现在正在恢复被你删掉的录像，你换专业之前似乎学得并没有那么好，想来也不是很难恢复。”
“张一凡尸体的手部有一个新鲜的划伤，而在他们聚餐的时候还没有，证明这是他死前才划到的，而实验室的窗边正巧有一个竖起的螺丝，我不由得猜测，张一凡真正摔下楼的地点是在实验室。钱小武已经招了，他跟张一凡打电话是通知他只要把最后的实验数据上交就可以顺利毕业，张一凡努力了这么久的成果就在眼前，怎么可能突然自杀？那么你处心积虑想要破坏的视频，是不是就是你的杀人证据呢？”
话说到这个地步，董琳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她冷冷地看着顾亚峰，“是，我们吵架的时候出了意外，我以为没人会起疑的，没想到······是我杀了他们两个，你可以抓人了。”
顾亚峰低下头，又开始翻动笔记本，“我一直在想，既然实验室所有核心人员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欺压，而陈阳还对你虎视眈眈，怎么可能你身上一点事情都没有呢？现在看来，被你拿走的录像里，还有你被性侵的画面吧。李霏雪对你除了对学妹的关照之外，还有同是受害人的怜惜。”
“张一凡他要跟我分手，他能毕业了，他不要学术成果了，可我呢，我还被那两个魔鬼缠着！凭什么他就可以清清白白地离开，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可都是为了他才来的！”董琳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他想得美。”
“张一凡活该！李霏雪也是贱人，是她给我下了药，让我被那个老畜生侮辱，还跟我说她也是被逼的，哈哈哈，陈阳死了，死了才好，可惜钱小武那个老畜生还没死，实验室爆炸怎么就让他跑了呢······”董琳又开始低声喃喃了起来。
顾亚峰看着她疯癫的样子，突然开口问：“当初王潮自杀的时候，警察过来问询，为什么你们一个人都没有开口呢？”
为什么呢？董琳低声问自己，突然流下了眼泪，又笑出了声，“可能是因为，我们都以为自己不会是那个倒霉蛋吧······”
顾亚峰看着她的样子，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房间，董琳会因为谋杀被判死刑，钱小武因爆炸半身不遂，更会因为性侵而入狱，哪怕最后刑满释放，也永远不会有人再敢聘用他。而陈阳、张一凡、李霏雪，当初默不作声的几个人都已经死了。
一切都结束了。
顾亚峰摸了摸笔记本，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轻轻吹开了第一页，上面赫然写着。
“赠挚友亚峰——王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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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容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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