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记者辞职：“我在电视台说了13年谎言，请原谅”

伊朗国家电视台 IRIB 的女主持盖拉雷·贾巴里 (Gelare Jabbari)，在把自己社交平台上的头像换成黑色之后，宣布辞职了。

她说：“我很难相信，我们自己人被导弹杀死了，原谅我这么晚才知道真相，我在电视台说了13年的谎言，请大家原谅。”

在这份怀有歉意的辞职声明里，“自己人被导弹杀死”，指的是那架不幸被击落的乌克兰喷气式客机PS752，坠机时舱内超过一半都是伊朗人。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主权国家在自己的首都，击落从机场起飞的民航客机。

坠机事发现场

在经历了为期三天的否认和拖延后，伊朗政府终于承认，是自己人为失误将飞机击中，酿成这场悲剧。

消息传出后，除了盖拉雷·贾巴里，还有另外两名女主持人也已经辞职。

其中，扎赫拉·哈塔米 (Zahra Khatami) 说：“我永远不会再回到电视上了。原谅我。”

萨巴·拉德（Saba Rad）也宣布，她将离开已工作了21年的广播电视台，因为她“无法继续再做这份媒体工作。我不能”。

事实上，在辞职女主持贾巴里的社交平台中，能看出她对社会的关心，比如慰问贫困儿童，资助学校。

此外，她还援引别人的诗句，积极为伊朗女性发声：

当女孩被锁在房子里时，

国家将如何在压迫下自由？

是时候结束奴隶制

和囚禁在房子里的女孩。

你的父亲关上了你的门，

而他不知道也不明白，门外是希望。

告诉女人不应该离开房子，

只剩耻辱和死亡。

哦，女人，奴隶制时代，奴隶制时代，

抬头，什么时候才能安眠。

打破房子的门，打破笼子的束缚吧。

去学校，人的痛苦只能靠读书和教育消除。

伊朗政府公布实情后，当局为“提供的信息不一致”道了歉，并补充道: “我们没有受到任何压力或建议来隐瞒事实，也没有意图隐瞒事实......我们已经公布了相信的信息......我们对这个错误感到抱歉。”

总部位于德黑兰的伊朗新闻工作者协会就此事发出了一份声明，他们将伊朗近期的抗议活动比作一场“为公众信任而举行的葬礼”。

声明中说，“发布虚假信息严重影响了公众的信心和舆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动摇了媒体的不稳定地位，让情况变得如此复杂。当我们欺骗自己的时候，我们撒谎的声音最大（We lie loudest when we lie to ourselves）。”

三位主持人的离开，助推了部分公众对政府的信任危机——主要是知识分子和中产阶级。

据伊朗法尔斯通讯社12日报道，约有1000名民众在德黑兰多地走上街头抗议。虽然这在其8000多万人口中微乎其微，但他们发出的声音还在快速传播。

一位民众说，“觉得很难过，我希望政府在第一时间就承认错误。”

伊朗学生对政府格外愤怒，他们在校园内发动抗议，批评政府以谎言愚弄国际社会和人民的行为，让他们感到耻辱。

而且，为了表达对政府煽动仇恨的反感，这部分学生还刻意绕道不踩踏画在地上的美国和以色列国旗。

据悉，在这次坠机事件中，有14名遇害者是来自伊朗精英技术大学“德黑兰谢里夫科技大学”的毕业生。

“我们想要透明度！”一名大学生在抗议活动中说， “最高领袖必须就国家的问题向我们作出答复。哈梅内伊先生，你为什么撒谎？”

伊朗最高领导人哈梅内伊

影视界也表达了对政府行为的抗议。伊朗国内一个由30多名艺术家、电影制作人和演员组成的团体发表联合声明，表示他们将不会参加由政府赞助的 Fajr 竞赛——Fajr 即曙光旬电影节，是伊朗最大的国际电影节，相当于伊朗国内的奥斯卡。

签名者之一、电影制作人拉赫珊·巴尼·埃特马德 (Rakhshan Bani Etemad) 呼吁，在全国范围内为坠机遇难者举行守夜活动，随后她被短暂拘留和审讯了几个小时。

面对人们对官方媒体的怀疑和抵制，伊朗国家电视台的评论员加巴尔·纳德利在BBC发表讲话时承认道：“人们对政府的信任微乎其微，他们想要更多的自由。政府在飞机被击落的事情上撒了谎，失去了公众的信任。伊斯兰革命卫队非常清楚这一点。”

在苏莱曼尼少将身亡之后，数以万计的人走上街头抗议，这对伊朗来说本是个难得的团结时刻。但是，这片刻的融洽，由于坠机事件很快消散，民众又开始抗议政府。

一些伊朗媒体和报纸似乎也很生气，重要原因是：他们觉得读者对伊朗国内媒体已经不再信任，会转向国际媒体寻求坠机事件的真相，这会对行业造成深远影响。

不少纸媒都表达了对此事的谴责。

比如改革派报纸 Etemad 发问：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伊斯兰革命卫队 得知了要击落飞机的计划？以及，政府高官是否真的直到周五才知晓真相？

还有观点激烈的媒体，称伊朗国家机构内，存在“结构性谎言”。

在对官员的指摘中，伊朗民航局局长阿里·阿贝扎德 (Ali Abedzadeh) 受到的批评最多，因为他曾经在采访中说道：“关于飞机被火箭击落的报道，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不真实的......从科学的角度来看，这是不可能的。”

这显然和真实情况不符。

在集体愤怒的情绪下，伊朗新闻工作者协会呼吁所有伊朗记者，不要再“对官员的行为进行掩盖” ，而是要以怀疑和独立调查的态度进行报道。

但这样的使命，无疑是个挑战。

在无国界记者组织编制的世界新闻自由指数里，伊朗在180个国家中排在第170位。

在该组织看来，伊朗政府对新闻和信息的控制是坚定不移的，自1979年以来，至少有860名记者和公民记者被监禁或处决。

比较出名的例子是在2013年5月的大选前夕，伊朗安全部队对5家报刊的办公室进行了突袭，逮捕了至少17名记者，还向其他一些人发出了逮捕令和传票。

联合国当时迅速表达担忧，认为这场逮捕是一项更大规模的压制独立记者和媒体行动的前奏。

无国界记者组织声称：“独立记者、公民记者和独立媒体在不公正审判结束时，不断受到革命法院的恐吓、任意逮捕和长期监禁。”

伊朗总统哈桑·鲁哈尼（Hassan Rouhani）曾经于去年1月21日说：“我们没有自由媒体。我们有一个国家运营的电视和广播机构。如果我们有500个媒体机构的话，网络空间就不会如此拥挤。人们什么都想在网络空间那里说。”

不过，即使在这样的氛围下，报纸还是成功地开展了一些关于政府错误的辩论，包括11月油价上涨的时间、猖獗的腐败、宪法监护委员会取消议会候选人资格，以及不断上升的住房成本，等等。

这正如评论员纳德利所说的那样，“我永远不会与真相保持距离。作为一名记者，你得在晚上睡得着。这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但它犯了许多不可接受的错误。”

终究藏不住。

《切尔诺贝利》剧照

贾巴里那则引起震动的辞职声明，目前在社交媒体上已经删除了。

最后附上她写的诗句：

我是中东的孩子，

在这里每个人都有共同的命运；

我是中东的孩子，

这地球上最卑鄙的一部分；

我是中东的孩子，

在这里的生命和死亡间舞蹈；

我是中东的孩子，

中东每天都听到我的痛苦消息；

我是中东的孩子，

即使我住在西方的心脏！

我希望中东从地图上移除，

这样世界就没有借口去战斗，

……

主要参考资料：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20/jan/13/journalists-quit-iranian-state-broadcaster-over-crash-cover-up

https://www.vanityfair.com/news/2020/01/how-pro-america-iranians-view-trump-and-the-current-crisis

https://www.nytimes.com/2020/01/13/world/middleeast/iran-plane-crash-missile.html

https://www.thesun.co.uk/news/10732851/iran-state-tv-host-sensationally-quits-after-admitting-telling-lies-for-13-years-as-civil-unrest-grows/

https://www.instagram.com/gelarejabbari/

https://share.america.gov/zh-hans/iran-sinks-in-press-freedom-ind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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