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君说 | 到巴黎去,这是一种世界性的欲望
到巴黎去,这是一种世界性的欲望。
《巴黎记》是诗人于坚对巴黎的朝圣之作。1994年,年届不惑的诗人第一次飞往巴黎,深夜抵达,他一直以为巴黎是一座璀璨的未来之都,当黎明唤醒他时,他震惊了。

全世界都在追求焕然一新,唯有巴黎岿然不动。当所有的故乡都被摧毁之后,故乡的旧家具、霉味、灰尘、幽灵等全都集合到这里……这里依然是巴尔扎克的巴黎、雨果的巴黎、波德莱尔的巴黎,这里到处是历史、时间、细节、包浆、旧世界。漫步在大街小巷,你感觉高老头随时会从一个漆黑的门洞里出来,贝姨会在某个窗口浇花,你也随时会撞到雨果的故居、乔伊斯的故居、马尔克斯落魄时暂住的小旅馆……

《巴黎记》摘选
巴黎是亚文化的天堂,也是道统的根据地,卢浮宫的南方是奥赛,北面是巴黎圣母院和蓬皮杜中心,每一个都是一种文化的道统,卢浮宫是世俗的万神殿,像一个巨大的陶罐,包容着一切。巴黎圣母院是尺度,一切都要在上帝那里获得认可。蓬皮杜是亚文化的根据地,与其说它是反传统的,不如说它通过这种标新立异来令人们更深刻、更原始地投向传统。这群红与蓝组成的管道是一个现代主义的妖怪,相当抢眼,周边都是古老的街道、小巷,它在一群灰蒙蒙的法国黄中鹤立鸡群,就像在大白青天下旋转着的夜总会女郎。它与巴黎格格不入,但是巴黎容忍它,巴黎可以适应任何被塞纳河卷来的东西。

本雅明认为,“最早的艺术作品起源于礼仪,最初是巫术礼仪,后来是宗教礼仪……”如果说卢浮宫是已经完成的仪式,凝固在时间中的仪式,那么蓬皮杜则是在场的、正在发生的庆典,这些庆典往往是一次性的。卢浮宫的压力太大了,那里成年累月汹涌澎湃,世界的海涌向卢浮宫。每个人都是一个浪头,渴望着精神的大海。蓬皮杜总是冷冷清清,自有一种特殊的氛围,里面总是站着些大惑不解的家伙,傻子、天真汉、美国佬、来自中国都市的唯新是从的研究生……热闹的时候,大多数也只是圈内人士的团拜会。

圈子外的大部分观众带着一种茫然的表情,他们要干什么?什么意思?为什么?我是傻瓜还是你是傻瓜?目瞪口呆、瞠目结舌,绞尽脑汁地想,担心着自己的一窍不通被识破。里面的东西,明白了那个意思,那个观念,那个为什么,马上索然寡味。有个巨大的玻璃柜,里面密封着厕所里的秽物。这个看一眼就可以了吧,一个厅几分钟逛完。与其像圆规一样站着对那些现成品发呆,还不如回家里去躺在沙发上读它们的阐释论文。比如杜尚的小便池,找个规格差不多的尿上一泡,然后看说明书。蓬皮杜不是神殿,它是对神殿的嘲弄、嫉妒。无法登堂入室,因此它自立门户、另辟空间。拒绝历史,拒绝经验,自己玩自己的,小孩子的游戏,现代主义不过是一种空间开拓的智力游戏,被批评家阐释得高深莫测,拒人于千里之外,才能保持尊严,有点像皇帝的新衣。

观众就像藏在巴黎博物馆的罗丹塑的那个头皮发麻的思想者,求救的猩猩,可怜的中学生,永远处于解题的困惑中。唤起思考的东西是艺术吗?这真是一个问题。看杜尚、安迪·沃霍尔们的书比看他们的作品更让人着迷,那些书就像禅宗的补充读物。在卢浮宫,观众暗里盘算的是,那些作品挂在自己家的哪个位置较好,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权拥有它们。在蓬皮杜,还是让它们待在这里吧,就像对动物园的态度,是的,那头老虎很震撼,很野气,但是没有人要想把那头老虎领回去。动物园唤起的也是沉思,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何处去?

蓬皮杜其实是一个虚拟的野生动物园。艺术的宗教永远奉卢浮宫为梵蒂冈,它吸引着那些最基础、最黑暗、最普通、最愚昧的信徒,这才是艺术的骄傲。只吸引前卫人士令当代艺术总是有一种自命不凡的青春品格。卢浮宫是存在,蓬皮杜是主义、观念。蓬皮杜的箭头总是指向卢浮宫,卢浮宫对它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无边无际的阴影,那里距巴黎圣母院只有几步之遥。蓬皮杜表面上标新立异、唯我独尊,我估计,许多家伙或许做梦都想混进卢浮宫的阴影里去,沉入那黑暗的基础,匿名于卢浮宫,作为一块镶着画框的砖,平庸地挂在那长城般的墙壁上,这是一种古老的光荣。

长城、金字塔之所以超越时间,不是由于一块标新立异的砖,而是集体匿名。或许杜尚是例外,“我喜欢活着,呼吸,甚于喜欢工作。我不觉得我做的东西可以在将来对社会有什么重要意义。因此,如果你愿意这么看,我的艺术就可以是活着,每一秒,每一次呼吸就是一个作品,那是不留痕迹的,不可见不可思的,那是一种其乐融融的感觉。”杜尚颇有点像庄子,他根本不想去卢浮宫,但他永远是一把剑,他肯定不想成为某种锋芒毕露的东西,但他是。他就是锋芒。吾丧我。

庄子是世界观,杜尚是主义。有一年蓬皮杜里面杜尚回顾展,轰动巴黎,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人们还在争论不休,人们依然无法接受那个小便池。庄子对于杜尚,是一种革命纲领,一种反叛的观念。伦勃朗没有这个问题,人们从来不争论他是不是,他就是阿姆斯特丹地方出产的一罐盐巴、一块桌布,争论什么?杜尚与盐有什么关系,有的,更复杂的关系,复杂到虚无,就像早期的基督教那样,解释者试图解释清楚,但是材料不对,只能到解释为止。说服不了人们,它或许应该来一次十字军东征,把卢浮宫烧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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