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野蛮人

外界把明打威群岛看成是苏门答腊的一部分，实际上他们拥有不同种族、语言、习俗和宗教。大部分岛民是原住民，也有爪哇、巴东、巴塔克移民。除伊斯兰教，明打威有信仰新教、天主教、哈巴教和泛神论的，其中50%的人居民是新教徒。不同宗教信仰的小孩在不同学校接受基础教育。 从巴东到Siberut岛快船航程六个小时，每周两班，没有固定发船时间表。有年轻人在船上用手机浏览网页，我好奇海上怎会有信号，凑近看是网页截屏，不禁失笑。文明世界的资讯可以传递到世界任何角落。到偏远区便失去连贯，像DNA碎片。 吸引游客来Siberut岛是为冲浪或丛林穿越。现在不是冲浪季，游客很少。我没有遇到跟我一样丛林穿越的。村庄里没有游客，很难找到懂英文的人。花了一番功夫找到借宿的地儿，没有独立卫生间，没有热水。我不小心把木地板踩了个坑，痛得龇牙咧嘴，还不敢叫唤，怕让赔钱。 掮客骑摩托载我从村中心到土著向导家。那是一栋没房门的木屋，门洞处悬着黑色塑料布。一精瘦背心长发男掀开门帘走出。门帘迅速合上，一瞥之间看不清屋内暗淡场景。 部落男叫Corn，他邀我在门廊坐下。门廊摆有方桌和两长凳，上面布满尘土和不明物。桌中央唯一装饰是张纸。纸上是密密麻麻的苍蝇。 从丛林出来的Corn手臂上纹着图腾，笑起来露出稀松焦黄的牙齿。传说中这个部落的人会把牙齿磨尖，不过我没仔细瞅。他看上去骄傲且有侵略性，仿佛拥有未被外界文明攻克的心。 遇到的第二个向导Yan有人类学背景。我先是在村里偶遇他的女儿，然后认识有中国血统的Yan。Yan的女儿有张醒目的西方面孔，因为母亲是荷兰人。 三十多年前学人类学的荷兰姑娘为完成论文来明打威做田野调查，徒步请的向导是Yan的叔叔。两人由此认识，相爱。Yan随妻子去荷兰学人类学，并在阿姆斯特丹生活二十余载，期间有了女儿。 十年前，Yan独自回明打威，开启第二段人生，步入新的婚姻，有了第二个女儿。Yan的第二任妻子是家庭主妇，小女儿现在五岁。 大女儿常从荷兰到印尼帮父亲打理生意，受签证限制，每次只能呆三个月。她告诉我，父母分开是因为选择在不同国家生活，他们仍然是朋友。爸爸的第二任妻子是非常好的女人。 我好奇Yan如何在两种不同文化，不同婚姻生活之间切换。 我请了Yan当向导。

当地人称由整根木头制成的独木舟叫“梆梆”。我们的梆梆在宁静河域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偶尔会遇见打渔或满载香蕉的梆梆。接着是泥泞中的雨林跋涉，淌过小溪，继续跋涉。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我浑身湿透。在狼狈中我见到原始部落人:只用树皮把腰际包裹，身体裸露部分有图腾树纹身。 在荷兰人殖民期，岛民仍然过着原始生活。1950年印尼独立，苏家诺开启同化政策后，大部分岛民被迫放弃原来的宗教和习俗，在政府安排的定居点生活。语言、宗教、生活习惯逐步消失。多年后，在传统文化保护组织的呼吁和外来游客探访带来的经济效益刺激下，同化政策软化。但消失的文化不可逆。丛林法则与秩序发生改变。即便不受限制，大概也没人愿意回到没有电和干净饮用水的日子。现在在雨林深处保持原始生活的仅剩十户（数据来自向导），即便是他们，也多少享受着现代文明的氤氲，——香烟是探访部落的必须品。 传统明打威部落人相信万物有灵，当地宗教叫Sibulungan。主要神灵包括天空、海洋、河流、丛林、土地。人类、动物、植物、房屋都有灵魂。虽然部落人不旅行，但认为在人的一生中，灵魂偶尔会离开躯体（灵魂旅行吗）。人生病，是因为灵魂远离躯体。如果灵魂一直远离，人就会死亡。这时巫医需要借助草药和一些器具（比如动物头颅），结合唱歌跳舞召唤灵魂回家。 传统木屋分成两进或三进。最大的民居有三进。第一进是会客区，第二进是厨房，第三进是妇女休息区。晚上同部落的女人睡里屋，男人睡外屋。我问:男人和女人啥时候睡一起？Yan:想要小孩的时候。我:那是啥时候？Yan:嘿嘿，这个我也不知道。 偏远角落总能吸引捕鲸人、殖民者、传教士到访。曾经有德国传教士（August Lett ）在这里生活八年，结局是被部落人杀害。 以前部落之间并不友好，原住民有猎取敌人头颅的习俗。荷兰人殖民后这一习俗才发生改变（日本人也曾短暂到这里两年，但没有真正殖民）。现在屋檐下挂着的仅仅是动物头颅。 外屋檐下挂的是猪头颅:让外出的灵魂找得到家。外屋和里屋之间挂的是鹿、猴、野猪的头颅，还有木雕。木雕是动物灵魂的玩具，目的是取悦动物灵魂，好使猎人满载而归。 最重要的“神龛”在妇女所在的里屋，但这不代表女性地位高。实际上在明打威，无论部落还是相对现代的村庄，更多是女人劳作，男人休息。 高大的棕榈树（palm）是部落人最重要的生活资源。棕榈树浑身是宝。果实可以食用，叶子做屋顶。柔嫩的树芯磨成粉后放进竹筒蒸熟成主食，剩余的树芯用来喂猪和鸡。老树芯和树皮是柴。还有一种靠棕榈树为生的白色蠕虫，可以生吃，也可以烤熟了吃。 部落人饲养鸡、猪，也外出捕鱼和打猎。打猎用的是传统弓箭。向导告诉我箭头上涂有辣椒和毒药，所以部落人不吃辣。我问:辣椒不是南美洲传过来的吗？向导答:一种类似辣椒的本地植物。 猴子已经是保护动物了，但当地人还是偷偷猎捕。邻里之间用分享猴子肉的方式传递友好。 部落人不喝酒，喜欢抽烟和嚼槟榔。我去的第一户是巫医，第二户是整岛最大的家族。第三户不巧外出。 离开时Yan问:为什么不跟他们合照，不合照如何证明自己来过？我说:我不喜欢拍照。他笑:你怕灵魂被窃取吗？ （大部分信息来自和向导交流，不保证完全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