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风有信,花不误。二十四番花信风以梅花启始,以楝花终止。今年暖冬,梅花在大寒之际才姗姗来迟。中国人对梅的钟爱由来已久,早在周朝的《诗经》里就有“摽有梅,其实七兮!”的记载。梅最初作为果用,在食材匮乏的远古是重要的调料。无论作梅果酱还是煮梅酒。后经历代嫁结培植,梅这家族分枝出数个品种。但概而括之,不过果梅和花梅之分类。果梅仍有梅花单层五瓣的简单无华,花梅被妆扮成重瓣缤纷的花样复杂。


唐宋之后,梅从实用上升到精神信念之物。文人士大夫的高洁,都喜欢以梅花附身。所以操古琴,最消魂于《梅花三弄》,死后葬身须于梅花岭(如史可法),更有越五岭通岭南的 梅岭古道。梅花因清香耐寒的品性被文人列为与兰,菊,竹并列的四君子,也被供为与松,竹同榜的岁寒三友。自古写梅花的文人不少,但自从以梅为妻的“梅痴”—林靖和 写下了“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后,无论诗词唱曲,这梅花的影像和灵魂就被定格成“疏影横斜”和“暗香浮动”。疏影才可体现梅花的清廋骨感,暗香才能符合梅花的内敛气质。毕竟雍容华贵的牡丹之美那是大唐时代的风度,自宋之后,梅花实在符合中国人的精神审美。


不惧风雪重压,独怒苦寒的梅花正是中国文人在苦难挫折中坚守信念的信仰之物。梅花不与万物争高下,独留天地一清气。正所谓“俏也不争春”。好像 雪与梅花才是黄金搭档。正是所谓的“梅花欢喜漫天雪”。写雪夜梅花写得最佳的我觉得应该是明朝的高启。一句“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真是绝妙至极。踏雪寻梅和曲水流殇是被文人奉为最高雅的游戏。如果说,曲水流殇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的共鸣,那么踏雪寻梅是“独处知己”的私语。陆游在南宋时的成都,曾因“二十里香不断”的梅花,在花海里沉醉似泥。今天赏梅绝胜之处,当属杭州的超山,南京的梅花山和苏州的香雪海。



苏州西郊的邓尉山,自古以梅花为胜。附近乡农不种别物,单以种梅为业。明朝人的《梅花杂咏》序中写道: “梅花之盛不得不推吴中,而必以光福诸山为最,若言其衍亘五六十里,窈无穷际”。胜名在外,使得好风雅的乾隆六次慕名来赏梅。梅虽耐寒,但胜处还是在江南,北方的过度苦寒让梅花成不了蔚然花海。香雪海之名有梅的香,有梅的色,还有梅的势,把“雪却输梅一段香”的优势展露无遗,梅花能浩然成海,实属难得之景。


花有冷香和热香之分,如果说桂花和栀子是大大方方的热香,那么梅花是内敛不扬的高冷。记得苏州虎丘就有一“冷香阁”的景点,两层小楼,院外数株梅花,很有意境。或许曹雪芹懂其内涵,在《红楼中》把冷香的 薛宝钗和郁辣的夏金桂 同时 安排到了“丰年好大雪”薛家。有人说梅花也有浓香,比如腊梅。其实腊梅科的腊梅和蔷薇科的梅花本就不是同一物种。被强行拉进梅花家族的腊梅,越冷越香的品性倒是可以和梅花灵魂共鸣。汪曾祺先生说得对,“腊梅枝是脆的,一掰就断”。不知道好讨口彩的广东人是否在春节买金桔和桃花之余买梅花,成都人倒不忌讳这些,在成都的花市倒有卖腊梅的,而且是成捆成的地卖。若如此细观,四川人倒既有南方人的柔情,也有北方人的豪放。
腊月至尾,新春将来。剪枝梅花插入空置的旧酒瓶。虽不是金玉满堂,但于窗明几净的室内看那枝绽放的春梅,也算是过年了吧。正应了那句“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