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西安
G574绝对不知道八月的西安有多热。我猜它只是感到两根钢轨随地理高度的攀爬有些发烫了。然而毕竟是以每小时200多公里的速度在飞驰,所以有些发烫是情理之中。
现在再来说说去西安这件事。首先我要表明去西安绝不是一种愿望,至少比不上去北京。当然这种想法肯定很多人不会同意。也是个古都嘛,十三个王朝。北京才五朝!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正是因为是十三个王朝,那么厚的历史,所以去西安成了一件负重累累的苦差事。像背着包袱仰望历史的星空。所以,去西安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了找寻如释重负的机会和快乐。
不可能避开历史。对于西安而言绕开历史去谈论它必将沦为一种空谈。从西周建都开始,从一个叫镐京的都城起步,一直到唐朝,这座都城都在地理和史书中经历无数变迁和沉浮,最终定格在我们熟悉的长安,一个繁华的都城。 “长安回望绣成堆”,其繁华程度超过今人想象。当时它可以与罗马齐名,全世界的商旅日日不绝,人人以能一睹这东方大国的中心为荣。就是这个长安,在中国古代史上光芒万丈了一千年之久。
现在想想,我们从小读的唐诗里,绝大多数都与长安脱不了干系。这个地方成就了大量文人和佳作,当然也毁灭了无数人的人生之梦。成也长安,败也长安吧。
列车飞速驶入隧道,进入剑阁山体的腹内时就想起了李白。毫无征兆啊!“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中学时代背诵《蜀道难》的情景如今已漫漶不清,但那种一口气背下来气喘吁吁的样子至今难忘。李白似乎偏爱用古乐府来写诗,所以长;又似乎极端迷恋那些架构复杂笔画众多的文字,所以诘屈聱牙。如今想来如果不这么办,蜀道的凶险如何表现得了?只是现在出川与去任何地方都没有什么不同了,一切太平坦太顺畅,不过是隧道多些而已,故把蜀道的险峻奇绝全都摧毁,全扔回了有李白的唐朝。
那时我看着窗外,漫长的隧道已经过去,秦岭也越过了。不对,应该是穿过了。外面的地势格外平顺,当列车进入汉中站时,我知道自己离那个历史中的长安不远了。
我不知道李白当年出川是否经过这里,我想的是开元十八年,李白还只是个书生李白时,自恃“我辈岂是蓬蒿人”。初到长安,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历抵卿相”,到处去拜访王公贵族。想想那种情景吧,如此莽撞,十足的乡巴佬!所以他走了一遭下来有志难伸,最终只能徘徊于魏阙之下。有些生气。故做出自甘堕落的样子与长安市井少年浪游以自遣,却误与“五陵豪”交往险遭毒手,败兴而归。看看,李白的长安之行惨淡收场。至于开元二十二年他到了襄阳,以一篇《与韩荆州书》投递给荆州大都督府长史韩朝宗,希望他能举荐自己,这也只是再添一笔羞辱账而已。
杜甫也差不多。当年他欲以科举博取功名,然而遇到奸相李林甫,让他屡屡落第。此后他在长安前前后后呆了十年,期间父亲去世,日子便愈发窘迫,最后他不得不写信向人诉苦:“长安苦寒谁独悲?杜陵野老骨欲折”。后来他不断争取一切机会想引起皇帝注意,在天宝十年时他抓住皇帝举行盛典的时机写了几篇大礼赋,本已引起了注意,不料又是李林甫从中使坏,最后不了了之。再以后安史之乱爆发,“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杜甫就在兵乱之中匆匆逃离长安。
呵,这个店大欺人的长安啊!
从这个角度来看,那只包袱原来早就埋伏于斯。李白和杜甫都背过,是被迫的。同样,那些李白们和杜甫们也逃脱不了,根本无能为力。谁叫这儿是长安,它睥睨人间的态度完全合情合理,无可指摘。而那些渴望靠近它融入它的人所流露出的谨小慎微和诚惶诚恐,无形中又增加了这只包袱的重量。这只从唐朝就有的包袱在历史变迁中或已散落,但从未消失。这是我此刻最真切的感受。
我就是在这时听到广播里说,列车已到达西安北站。心里莫名一紧,竟想到李白初入长安的场景。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长安吗?从车上下来,耳边传来的绝大多数是北方话,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出川了。来到西安北站广场,正是午后两点左右,骄阳热闹。一地剧烈的太阳光晃得人头昏目眩。什么长安啊,唐朝啊,李白杜甫等等,甚至是再早些的鸿门宴,兵马俑这些,全都在烈日下被熔化了。呵,长安呀!
一切转变得太快,但的确这么简单。如今的西安就是一座大都市,那些历史的尘土早已灰飞烟灭。
傍晚去回民街吃羊肉泡馍。回民街热闹,摩肩接踵,觉得和重庆磁器口无异。
看来,如今的西安与重庆这些大都市一样了,显得格外平易近人。人人皆可来也皆可去,来去有着充分的自由。海纳百川呀!这才是一个开放型大都市该有的态度。
我又蓦然想起李白的句子:“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看来李白是真爱长安,不过有些爱恨纠结吧。只是这一切对于我而言已经无从感受,因为比起李白,我们要幸运得多了。
最后说说这只包袱吧,我觉得把它丢还给了遥远的唐朝是最合适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