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啊走,远去啊
最近我丢失了一大块东西,这就是所谓心里空落落的吧。可能还不只于此,因为那儿本来也没有什么,权且说是一团“空气”,可是现在这些“空气”也没有了——我被抽了真空,在外界压力的作用下,感觉自己越来越膨胀。白天,因为形形色色的事情转移我的注意力,所以不至于那么难受,夜晚,则会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我想去寻找自己丢失的那“一大块东西”。我在脑子里飞快地理了一下这次寻找的优势与劣势:优势是那个东西很大(至少感觉是这样的),所以应该比小的东西好找。但是,我不清楚丢掉的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也许看到它会使我想起来;还有,何时丢掉的。 很困难。但是决定了要去找。 既如此,将要怎么做呢。有好多次,我在路上看见一群怅然若失的人,他们从街那头远远地走来,又向街这头远远而去。事实上,我从来没有特别注意他们,该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游行,既不关心游行的内容,也懒去过问。 我心里隐隐地知道,也就慢慢地走着。眼睛盯着前方地面上不知道什么东西,四围很安静,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但仅此而已。自从那东西丢失之后,连体内的尖叫也没有了,因为真空是传不了声音的。 果然,我听见低语,随即望见他们中的一两个。小小的声音渐至清晰,定睛细看,才发现这些人有老有少,且神色各异。 有急躁、彷徨者,有顾盼而疑虑者,有叹气者,有踌躇者。还有只坐着发愣——那是个银发老太太,她坐在那,眼角的余光瞥见我走近,于是喃喃地,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记忆真是越来越差了,刚刚想起要干什么事情来着?”她说话时并未抬头,眼光空洞,最终定住。声音逐渐小下去,“老了,老了...” 有个年纪七十上下的老头,正在往自己身上套一件厚厚的羽绒衣。 看见我,他便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最寒冷的冬天,也只一件衬衫 一件毛衣。” 有个小男孩走过来,“你看见我的水浒英雄牌了吗?我保管得很好的,那些牌用一个黑色的皮包装着——我爸爸以前装照相机的包。” “我记得我把它放在一个大大的曲奇饼干盒子里,那是我的玩具盒,盒子里还有很多东西——有一个能弹得很高的弹球,里面有一只小白狗。有一对瓷鞋,那是我跟外婆去公园里套的。有一个企鹅背包,后背上有一个拉链,里面放了好多彩色的糖果纸。还有粉笔...你看见过吗?” 我摇摇头,“你怎么突然需要它们呢?” “嗯 我已经很久不玩它们了。现在我有一个小弟弟,我想把这些东西送给他,可是我现在找不到了”。 他走开了。 有女孩嘤嘤的哭声,哭得那么绝望。“完了”她说。 “我记不起他的样子了...他的轮廓每一天都变得比前一天更模糊,有时候我会看见他笑的眼光,但是很快就,消失了” “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他去当兵了,很远的地方。” “西藏吗?”一说起很远,我就想到西藏。 “可是,天啊,我记不起他了,怎么会,我现在...”她好像没有听见我说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直哭一直哭。 还有很猛烈的翻箱倒柜的声音,一个男人,看上去气急败坏。 “糟了,那倒霉的千纸鹤去哪了?xx的,她怎么突然问起生日送我的千纸鹤,又不值钱,还什么浪漫...”他口里说着脏话。一只手快速地拉开抽屉,另一只手在里面胡乱抄弄几下,又砰的一声关掉,如此往复,走来走去。 随即,他两只手一拍自己的双颊,“找不到她肯定要闹了”。他看见我,又说“真的,我女朋友就是这样 ”他强调这个事实,可是我并不是真的很关心。 我在考虑自己丢失的东西。他们中大部分都知道他们丢失的东西是什么——这会好找很多。 不过,也有跟我一样的人。那边,有个女孩撅着嘴,若有所思的样子,“真的变了”她突然道。然后又不说话了。可是由怎么样变成怎么样呢,她大约自己也说不出来,我想。 “改变”,我心里思衬,不小心放声说出来。又马上闭紧嘴。 “你说是‘一块’东西?”突然有个声音说。 “是块,因为我感觉它应该很沉” “而且它占据的空间挺大?” “是的”,但是我还真没有想过它是不是一个整体,还是.. “零散的” “可是你又说是‘空气’” “那只是比喻” “丢失了它,你难过吗” “好像也谈不上...” 又或者我只是想弄明白丢掉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而不是真的想找回它。 就这么着,我边踱边想,跟着大部队,渐往远处走... ——2020,致所有那些永远失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