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杂记
大约是象牙塔待的太久之故,人也愈长大愈脆弱起来,灵魂到身体的坚韧度,都大不如前,小时候漫山遍野乱跑,不知疲惫为何物,长大后,稍微着凉鼻炎就复发,爱哭的毛病不曾改。 又是一年寒假,妈妈本来希望我腊月二十三回家,小年,祭灶是大日子。但车票买的迟,也不想无聊地在家中很久,最终买了腊月二十六下午的高铁票,那天约了朋友送我去车站,晚上九点半到洛阳,大哥大嫂带着儿子从老家开车来接,拉着行李箱出站,站口密匝匝立满人,一个个眼睛睁得大大的张望着,也有看到要接的人出现笑眯眯招手后跑着去帮忙拉行李。大嫂提前告知了等待的位置,我目标坚定往前走,兜拦生意的司机都不理我,寻找新的目标,在创造美好城市的标牌下找到大嫂上车,老大老三大声喊姑姑,又嚷嚷着要玩具,我说在箱子里,不好取,明天给,老二在后座上躺着已经进入梦乡,两个小孩亲昵地在我身上蹭来蹭去。 不多远停车,大嫂说一起吃饭,我说车上吃了,大嫂执意要吃,一行人遂奔向夜市,宝龙广场附近,一排排的小店面或摊位,炒酸奶,大锅里冰糖雪梨冒着热气,榨甘蔗汁的摊主无聊站着,炒面店,烤肉串,烤面筋,麻辣烫,凉皮,都是熟悉的吃食,夜已深,街上略显冷清,偶尔有一对情侣或三五个年轻男孩结伴走过,地上很脏,躺着甘蔗渣与纸屑,炒面店门口的桌子上一次性饭盒散乱扔着。久违的熟悉,又带点久别重逢的陌生感,一如夜色里的空气,清冷刺激。 转了一圈,最终要了两份炒面,大嫂又去买了一大把羊肉串和牛板筋,老大喝冰红茶,老三两只手各拿一支肉串到处跑着玩儿,汪着油像随时要滴下来。我生怕他横冲直撞肉串碰在衣服上,格外小心地吃了一点面,因为在高铁上吃了很大一个奶油面包,并不饿。 吃完后哥哥开车到家,已经十一点半,三个小孩在路上都睡着了,妈妈一直等着为我们开门。取出行李,回到自己的小窝,拿出一件外套一条围巾,给妈妈的礼物,她试了很高兴,我的床已提前铺好,因为太晚,没叙寒温,很快睡了。新棉花做的被子柔软温暖,不像学校里那床,用了很多年,变得硬而冷。 刚回家的几天,因为情绪不好,恍恍惚惚,夜里偷偷哭了很多回,好像孩童的一个美梦破碎了,异常伤心。后来强迫自己写点文字,渐渐能思考,人也就重新活了过来。 窝在老家不出门,也无事可做。没有读书,没有看综艺,也没有帮家里做任何事,这样冷冷清清的一个年,仿佛和自己无关。鞭炮禁止了,从武汉打工回来的人被隔离了,除夕的夜半有零星的鞭炮响,总有人忍不住犯规。 疫情似乎越来越严重,社会惯常的生活秩序被打破,一切都进入备战的紧急状态,便是远离疫区的老家,一切也都异常萧条,毫无过年气氛。作为一个无业游民,此刻除了上网刷消息,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乖乖呆在家里。大约生性凉薄,网上看到有人义愤填膺或者出钱出力,不免有些惭愧,想起08年汶川地震,班里很多同学激愤,我冷静的不像同龄人,觉得那么遥远,既然什么也做不了,不添麻烦做好自己的事最重要,捐了两次钱,一共二十五元,那时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不到一百。另有一次,开班会,一个男孩说如果考的不好,便觉得对不起父母云云,我听了很是诧异,反观自身,努力学习好像只是为了自己,自己喜欢,并没有把父母考虑进去,而父母对我,也没有什么期望。 腊月二十八大嫂生日,哥哥买了生日蛋糕,全家人一起吃,大嫂又让哥哥和我与妈妈手拉手拍小视频唱歌,从来没玩过抖音的我,居然拍了抖音小视频,一身居家旧衣服,莫名的土气与温馨。 大年三十上午,爸爸做饭炒菜,大哥大嫂妈妈和我一起动手贴春联,爸爸只给大哥的房间买了一对可爱的老鼠,其他的门画,依旧是往年的关公捉大刀或者金童女玉捧鲤鱼财宝。大门的门画,我负责裁开,不用剪刀,仔细对折,用指甲沿边缘线划过,再翻折,重复同一套动作,然后慢慢地一点点撕开,没有任何棱角,非常整齐,意外发现这个过程很治愈,撕完一副,情绪平和许多。 小时候过年,要帮着妈妈洗衣服,被罩床单沙发罩,全部要洗一遍,打扫灶户和房间,帮忙择菜、剁萝卜馅儿,爸爸负责烧红肉、做焖子、松肉(用粉条胡萝卜猪肉面粉做成),妈妈和面蒸馒头炸油馍油穴子油疙瘩萝卜丝儿,我在一边给炉里添柴,过年准备食物,总是用柴火,火大,做起来快。炸油花儿时,妈妈常会切几块红薯炸的金黄,叫我和哥哥趁热吃。爸爸买肉喜欢带骨头,加入大料煮透,喊我和哥哥啃骨头。今年二哥没回老家,我和大嫂啃骨头时,爸爸一直念叨,老二最爱啃骨头了。 这几年,大哥家小孩多,回老家总是负责带小孩,引着他们出门玩,童年玩伴杏子出嫁后离家近,总是去找她,她话少,性格温柔有灵气,老大和我大侄子差不多同岁,在她那里总觉得心安。因为带小孩,没有参与过年食物的准备,似乎年味也淡了,凡事只有自己参与才有实感。 往年大年初一,清晨要早早起床插香用红肉和油馍供神与祖先,接着煮饺子,给奶奶送一碗,能收到压岁钱。小时候家里老人多,老奶(曾祖母),大奶奶(大爷爷的妻子),奶奶都还健在,我和哥哥三人一人一碗去送饺子,磕头,得两元压岁钱,后来涨到五元。再后来,曾祖母和大祖母相继过世,过年便只给奶奶送饺子。小时候奶奶不喜欢我,给奶奶送饺子一直是大哥的事,直到考上大学,整个人才在家族里有了存在感,被允许给奶奶端饺子。 供完神,放了鞭炮全家一起吃饺子,烤柏树枝火。饭后刷了碗,妈妈收拾好供品香烛去奶奶庙烧香,我总愿意跟着同去,走一段长长的小路去磕头。 今年因为疫情,到处冷冷清清,夜里飘了点雪,大年初一睡到中午才起床,这在童年是不可想象的,新年第一天,一定要早早起床,否则就是不合规矩,现在似乎不大讲究了。也没早起,也没去奶奶庙,只有爸爸起床,烧香供神去庙里祭拜。 昨天晚上,听说很多村子路被封了,大哥的朋友出门玩,回来时路上堆着高高的土堆,过不去。临睡前,听妈妈讲我们的村子也封路了。 今天睡醒,迷迷糊糊听见妈妈翻我的衣柜,问她干嘛,说是下雪了,路也封了,姑姑打来电话说今年不串亲戚,她要帮我找一些旧衣服在家穿,因为可能回不了学校(我带回家的衣服在行李箱没取出)。她翻出几件我去年带回家的一大包旧衣服,有一件淡粉紫色的呢子外套,问怎么不穿,我说不喜欢,旧了。她喜滋滋穿上,很合身,又试了一件春天的焦糖色针织开衫,一件毛衣,她都喜欢,说去二嫂家带孩子时穿,觉得洋气,拿着走了。我躺在床上,心下好笑,不是说给我找衣服,怎么都带走了呢?妈妈始终是爱美可爱的妈妈,每次带回家衣服,她都要一件件试穿,给爸爸看,兴奋地像个小孩儿。 妈妈年轻时爱美,经常讲她年轻时红色漆皮大衣配高跟鞋,天生的卷发披在肩头,我看过照片,模样清秀,她皮肤又白,年轻时应该很好看。后来孩子多,浓密的长卷发剪了,再也没留长。记忆中,完全不记得妈妈长发的样子,只记得她烧水给我洗头,总是扯的很疼,像87版红楼梦里,春燕的亲娘文官的干娘给幺女洗头,脸上带着不情愿。她曾经也是美丽的少女,有着青春的容颜,被岁月与生活摧残,日渐老去,直到现在做了奶奶。我才想起,她很久很久没和我讲过她年轻的事了。 现在的妈妈,依旧爱美,喜欢穿我和二嫂淘汰的旧衣服,她瘦,穿我们的衣服很合身,如果出门被夸漂亮,也总要得意地和我讲。疫情出现,不能走亲戚,我在家穿着旧衣服,窝在床上不出门,她也问我,怎么不戴耳坠,我说,不出门,打扮什么。 雪停了,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