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客世界:你想听谁说话?
上周看了一篇讲播客的文章《乱世当道,播客兴起》,对其中所述播客所能够渐渐在各种媒体中占据一席之地的论述十分认同。
自互联网诞生起,其最让人兴奋之处在于去中心化的个人表达得以实现。博客让一大群人的声音得以传达到各自期待传达的地方去。然而这种1对1的效率并不高,Facebook、人人网等社交网络出现,开始web 2.0的时代,由此开始1对n。Twitter、微博等让个人力量更加突出,彻底脱离权威媒体与渠道,开启个人即媒体的全民狂欢。
然而在这种发展过程之中,信任问题渐渐诞生。当互联网成为主流,也就意味着金钱和权力的介入。可“信任”的小众意见领袖的背后到底有没有资本的力量,是谁都要来质疑一下的事情了。无处不商机,冰冷的算法代替了个人,人们的注意力不再被自己所控制,而是被商业机器所奴役。
自pods诞生起,播客这种媒体形态就一直存在了,其天生的劣势让它无法成为主流。其信息表达效率无法超过文字,感官感染力又不如视频,即使到了被媒体们吹成“播客元年”的2019年,其商业变现能力依旧是播客受质疑的大问题。
然而,败也萧何,成亦萧何。播客这一媒体形式的天生劣势也成就了它自己,占据如今并不算小的市场。只有声音的播客让语言的力量被放大,在信息量与感染力之中取得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比起只有文字,播客更能突出播客中诉说者的偏好与自我;比起占据多个感官的视频,又给了听众更多的自由与空间。
在当下这样一个注意力稀缺的时代,一个播客的长度往往都是以小时为单位的。这简直是对一种面对140字短文与10s短视频的傲慢了。这是不是可以说,完整地听完一集播客,是当今人们在注意力分配上的一次“奢侈”选择?这似乎可以从中窥见一点点何以播客听众会呈现出“精英化”趋势的缘由。毕竟速食从来是平民的追求。
那么,播客身为媒介“奢侈品”的属性又体现在哪些方面呢?
无用
第一个当然在其“无用性”上。这里的“无用”并不是说其没有价值,而是相对“实用”二字而言。譬如知识类播客《翻转电台》,早期做牛津通识读本分享,后期做欧洲近代思想史,这些都不是在日常生活中能够立马“使用”的知识。主播李厚辰小李老师最近将片头换成了这段话:
我从不担心一场没落。到那时候,我就摊开一本旧书,走近熙熙攘攘的公园里,向人们大声讲述。讲一次屠龙,一场奥德赛,一次进入密林的独行,一次归来,一次落寞离开。我在讲一场漫长的密谋,讲耐性,讲真,还有爱,还有信。讲到峰回路转,会与众人一起讲到结束。那就放下书重新开始,开始一次屠龙,一次奥德赛,然后进入密林的独行,再归来,再默默离开。我不担心一场没落,没落的城市才结识生活,如果夜太长,我们就点灯,夜,就亮了。
这一段话里讲了一场循环,他以漫长的密谋来隐喻他所做的事情,他视其为一次屠龙,一次奥德赛。可是龙是谁,奥德赛又发生于何处,这是他的浪漫主义情怀,以此为这个世界点一盏灯。
益康糯米在自己的播客《文化土豆》中有一个栏目叫“误读会”,误读会即他与一些朋友们相约看一些书,然后一起聊一聊。最近他们读过的书如下:冈察洛夫1859年出版的《奥勃洛莫夫》,威廉福克纳1930年出版的《我弥留之际》,阿瑟库斯勒1940年出版的《中午的黑暗》,李劼人1935年出版的《死水微澜》……
这些书并不天然比其他书高人一等,只是我坚信一本书如果能经受住时间的考验,那么无疑它必定有其动人之处。同时,如今的我们缺书读吗?什么情况下才会让你捡起一本百年前的小说,去透过桀骜的文字体味百年前的人的爱恨情仇?读书无用,无用在于当下而已。
深耕
无用性之外,第二个特性在于“深耕”。垂直小众领域的趣味性并不需要为全部的大众所接受,同时,为小圈子里的人们构建共同的话语体系需要足够的知识量,足够的自我体悟,足够的解构之后再重建的能力。
张湛的播客《天书》的名字取得十分直白,其播客内容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真的可以说是“天书”,他是哈佛大学近东语言与文明系伊朗研究博士,在节目里讲契丹文讲满语讲女真语,从荷马史诗到春秋左传,也聊红楼梦、科幻文学和超弦理论。这样一档节目,他用鲜明的个人态度与个人知识的深度将这些普通人听起来就头疼的领域集合在了同一档节目之中,为人展现那些位于日常触碰不到的边界处的风景。
比起《天书》,《路书》和《博物志》就要友好许多,《路书》的重点在于访古,在访古之中探寻艺术与历史的足迹:“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追求行知合一,行路读书,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两位主播古村与瞿侠以自身多年探寻古迹的经验与丰厚的艺术历史知识,展示给听众的是一种生活方式,听节目容易,不容易的是跟随着主播的足迹走遍千山万水。而《博物志》的重点在于探访各处的博物馆,三位主播之中性格最鲜明的是婉莹,这档节目我认为其重点也不在于她们聊了哪些博物馆,看了哪些展览,而是在于主播在博物馆探索之中,展览讲解之中的对艺术与历史的态度,如何面对过去的态度,如何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态度。
自我
《翻转电台》的小李老师无疑拥有者强大而坚定的自我,而这样的人在播客世界中并不少见。如果不是想被世界听见,谁又会站在世界之中不停发出声音?《得意忘形》的张潇雨也是这样一个人,在《得意忘形》每一期的shownotes里都有这样一段解释这个播客主旨的话:
《得意忘形》是一个主张追求个体自由与探寻真理的实验计划。我们见证了第一次工业革命以来科技对人类社会的极大推动与助益,但也意识到资本主义与市场经济不可避免地催生了消费文化、剥夺了个人价值、并窃取了大众时间。带着对生命的有限性与无目的性的敬畏,我们试图为读者与听众提供更全面的觉察自我与认知世界的工具,以不断重建当下的方式穿越时间、抵达生活的本质。
访谈类的播客在播客世界中并不少见,甚至可以说这是最为大众接受的广播方式,在主播与嘉宾的互动之中,到底是以主播为主还是以嘉宾为主,我认为这是各个播客区分出自我的重要点。得意忘形可以说每一场都有着张潇雨的自我剖析,即使是对嘉宾的提问,这些发问,也是源于他对自我的好奇。不停探索他人与自我之边界,以此来展示何为“觉察自我”,又如何“认知世界”,在主播的“得意忘形”之中,我们得以窥见一斑。
除开那些拥有坚定强大自我的人,亦有不停用播客来探索自我的人。通过播客“认识”严慕来是因为《来念书》,《来念书》之中,他通过念书来谈论他想谈论的话题,他在每一期的节目之中都期望着回应。而后他又开始了访谈类的《来去》,以《来小说》之名复活文学栏目,在上海崇明岛上以《岛语》为名写和录书评,《三饮》取自“对影成三人”和“能饮一杯无”,他企图在喝一点的状态之下遇见一些新的人,还有《小连线》,在深夜通过网络连线一些人……他似乎无定性,永远在散发着孤寂的声响,渴求他人的回应。他总在说他渴求与人的联系,转头又跳进了文学的深渊。而这些探索也很有一些年头了,自2016年关注他起,那个时候《来念书》好像已经四年,如今又进入第四个年头:
“我缺乏情感力量的支持——想与他人一同实现一些什么,而非关起门来独自捣鼓——虽然我一直在捣鼓着。
身为同性恋者,我非常孤独——没有一丝一毫的、与身体有关的响应——许多虚化的问题已经构成巨大的障碍,许多实在的东西已经虚化。我不是很难看?
我的声音和文字对部分人来说是有意思的——我也确实很想做那些事——关于小说,我有很多话要说,有时让自己噎住
我也想听见别人的声音。”
无用、深耕、探索自我,这三个特质让播客这种边缘媒介显得尤其珍贵,在这个嘈杂的世界之中,你想听谁说话?你选择听谁说话?请珍惜你的选择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