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mba Out

四年前，邓肯退役那会儿，我写过一篇文回忆我和马刺的缘分。有朋友看了跟我说：“你这篇东西表面上在写邓肯，实际上三句话不离老科。”我回复说：“毕竟对邓肯更多是敬重，真正热爱的是老科嘛。”当时我总觉得，像老科这样张扬的家伙，肯定退役了也不会安分，以后多的是机会可以写他，但对于邓肯这么低调的人而言，退役大概就是最后的大新闻了。所以才跳过老科的退役写了邓肯。只是我没想到，最终等来的这个情绪触发点，竟然是他的讣告。

实话说，我直到现在，对科比去世这件事都还没什么实感。毕竟，他才刚退役不到四年，网上詹黑和科黑依然在对喷，两年前刚拿了奥斯卡，四天前还在微博祝大家春节快乐，甚至昨天还在发推祝贺老詹总得分超过他，结果一觉睡醒你告诉我人没了，野岛伸司都想不出来这种神展开。

更何况，那可是科比啊，科比何等样人？当初在法庭和球场之间来回奔波身心俱疲也还是打出场均35.4分和单场81分赛季、拖着三根骨折的手指照样拼下总冠军、跟腱断裂依然坚持返场罚球、边养伤边想尽办法提前复出、旷古绝今的退役战60分。像他这样的硬汉，就算坠机，也死不了吧，指不定就从哪冒出来发个推“Mamba comeback”，当时我这样想着。可任我刷了一整个下午的新闻，也只是徒劳的越来越确证他的去世，这次是真的Mamba Out，连带着被我们视为曼巴继承人的吉安娜一起。

想起前段时间，诺维茨基退役那会儿，大家还在畅想老科、邓肯、鲨鱼、诺维斯基、加内特等等我们这一代名宿们的老年生涯。老科拿奥斯卡的时候，我们还开玩笑说老科这辈子能不能也拿五次奥斯卡，以及作为吃瓜群众百聊不厌的布朗尼和吉安娜的拉郎配，可任谁也想不到，我们终究看不到老科正辉煌开启的后半生，也无法见证吉安娜长大。

朋友圈大家都在缅怀。其实我知道，这当中的大部分人都不怎么打球，甚至不怎么看球，但这恰恰侧面反映出科比无远弗届的影响力。我自己也说不上是一个多么忠实的球迷，本身打球很菜，看比赛也基本只集中在初三到高二这三年的湖人、马刺和火箭。也许是那段时间看了太多老科的比赛，导致我后来玩篮球游戏都经常学老科瞎几把投，甚至有一次突然魔怔般让哈达迪飘在外线狂投三分，不出意外的全部打铁，等清醒过来不禁失笑，这是把哈达迪当老科用了啊。

高二以后因为学业压力，看球越来越少，紧接着是他跟腱断裂的三年灰暗期，作为科密，看比赛的动力也随之心灰意懒，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球员传记、科比、奥尼尔、绿衫军等等。那段时间的主线是高考、复读和考研，充满了受挫和失落的一段日子，但每想到科比那些拼命的事迹，就会觉得又充满勇气。自打中学开始，我数学就特别不好，中学＋本科十一年间，考过的最高分是81分，本来很打击人的一个分数，但因为平了科比的单场得分记录，反倒生出了奇怪的自豪和乐观来。读研期间连挂四次学位英语，心里也总想着最后一次一定可以，就像科比五年无冠直到等来加索尔。有时候，人在低潮里，未必需要多大鼓励，只要有那么点点乐观的念想，情绪就会好很多。而这些乐观，有相当一部分，是来源于科比。

科比并非完人，鹰郡事件、和鲨鱼的矛盾、奥运会后激发加索尔斗志的方式、不信任队友，这些都是绕不过去的黑点。“曼巴精神”里隐含着的那些偏执、桀骜和冷酷的部分，和拼搏的斗志、不服输的气性、知恩图报的忠诚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极度复杂的人格。正如他所说，有多少人爱他，就有多少人恨他。这些黑点换了是别的任何人，都足以毁灭整个职业生涯，可他却偏偏能用实际行动赢得所有人的原谅和理解，到最后，连最资深的科黑都不得不认可他的伟大。

我的好友黎君，一个资深凯尔特人球迷，是坚定的科黑，但无论是科比退役还是这次的噩耗，他发的都是感谢。他在朋友圈说：“赢得对手的尊重，才是一个人的最高境界。” 还有另一个当下正在支援武汉的科密朋友，打电话给我哭了很久，我也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然后又想起车祸去世的林睿他们俩，只觉得人生实在无常。于是我只能告诉他，让他照顾好自己，要平安回来，就算是为了科比。

看NBA新闻，今天比赛的所有球队都主动以8秒和24秒违例来默哀，欧文伤心到直接退场，库班说要给他退役球衣，这是乔丹才有过的待遇。特雷杨哭了、德罗赞哭了、勒布朗哭了，甚至常年面无表情、不动如山的邓肯都哭得眼睛发红。就连前段时间刚因为莫雷事件和NBA决裂的CCTV，也发了一篇专题长文来哀悼。无论对手还是队友，无论科黑还是科密，无论平时怎么吵架闹矛盾，到这个时候，都只剩发自内心的敬重，大家是真的爱他。

老科和勒布朗在球场上一直是宿敌，老科甚至说过“有我在詹姆斯别想夺冠”这样的话。可当勒布朗来到湖人之后，他却一反常态的坚定支持勒布朗，帮他立威望，帮他定军心，甚至帮他怼球迷，他说“请像爱我一样爱勒布朗，他是我的兄弟”。实话说，我对勒布朗向来没有什么好感，巅峰抱团、投机取巧，作为球员，他太不纯粹。但我也明白，老科实在是太想为湖人赢下更多的总冠军了，甚至他生前的最后一条推特，在祝贺勒布朗生涯总得分超越他的同时，也不忘勉励他继续迈向伟大。换言之，希望勒布朗夺冠的意思。此前我完全不希望看到勒布朗拿第四冠，伦纳德、东契奇、字母哥，谁夺冠都可以，只要不是勒布朗就行，我就是这么充满偏见和敌意。可现在我却无比希望勒布朗今年拿下总冠军，报团也好怎么都好，只要能夺冠就行。我希望勒布朗能像当年“Cleveland,This is for you”一样，在夺冠后喊出“Kobe,This is for you”，这样的话，老科在天堂想必也会有所告慰吧。

以前耐克找科比拍过一个非常装逼的球鞋广告，在这个广告里，科比化身正义战士，单挑击败反派大BOSS的亡灵球队，最后把装着定时炸弹的篮球抛向天空，炸毁了BOSS的直升机。现在重看这个视频，真觉得像是谶言。只不过坠机的换成了科比自己，毕竟黑曼巴才不是什么正义战士，自从鹰郡之后，他在联盟的剧本里、在媒体的定位里，就一直是反派了，他永远没法像勒布朗一样在各大媒体之间左右逢源，也正因如此，他整个职业生涯只拿到了一个MVP。但湖人球迷不在乎这些，大家记得他二十年的忠诚，记得他五冠的高光，也记得他在两次球队低谷的不离不弃，记得他为了报恩不惜以拼断跟腱为代价强行把湖人带进季后赛。勒布朗再怎么好，也拗不过“我们要科比”。

曾经我们幻想过很多假如。从假如OK没有分开，到假如联盟没有否决保罗的交易，这是希望老科能拿更多总冠军。然后是假如没有跟腱断裂，这是退而求其次的希望老科能有更长更体面的职业生涯，而现在我只想老科逃过坠机事故，毕竟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还没有拿更多的奥斯卡、还没有壮大他的商业帝国、还没有写完他的系列小说、还没有看到孩子们长大、他的一身绝学也还没有继承人。他本该成为一个全面的跨界巨子、一个好父亲、一个比大梦更好的篮球导师，可现在，一切都只剩下假如。

老科退役的时候，在《亲爱的篮球》里写道：“Not because challenge called me because you called me. I did everything for you Because that’s what you do When someone makes you feel as Alive as you’ve made me feel.”他真的说到做到，他真的把一生都献给了篮球，甚至以中断他本该辉煌开启的后半生为代价，就如当年他以拼断跟腱为代价把湖人拖进季后赛一样。

他一生都喜欢大场面，从来都要争第一。新人期单挑乔丹、成长期挤走鲨鱼、巅峰期从81分到两连冠，打球时要张扬恣肆极尽华丽，退出也要搞个大新闻。最后巡演抢了一个赛季的头条，退役后连拿奥斯卡和艾美奖，就连去世也不肯安安分分的。他整个职业生涯都在和乔丹较劲，而现在，他终于先乔丹一步，成了真正的“篮球之神”。

Mamba Out，But Mamba Will Never Die。

Go Lakers Go，For Ko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