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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话题 >杭州一瞥：山高水长，江湖再见
我很喜欢杭州。这座城市给我一种“我可以幸福且有尊严地活下去” 的感觉。
在国外飘了两年多。2020年的第一天，我终于回国了。
这次回国一个小小的愿望，就是带爷爷奶奶出门旅行一趟。
我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记忆中他们鲜少离开家乡，最多也就是逢年过节去到我爸生活的城市暂住两天。这次回国之前，我提早好久就敲定了行程：老人年纪大了，坐飞机风险太高。思来想去，我决定开车带他们去周边的杭州和宁波转一下。
我很喜欢杭州。这座城市给我一种“我可以幸福且有尊严地活下去”的感觉。
多少楼台烟雨中
来杭州的第一天，我们去了灵隐。
从法云小弄往灵隐寺走，江南风光就这样在我面前铺展开来：低矮的灌木丛郁郁葱葱，间或还掩藏着几片红叶，时而还能闻到淡淡花香，让人完全觉不出冬日的萧瑟。一路上青石板路高低平仄，还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青绿色的苔藓一小撮一小撮地从缝中钻出来，让人生怕不小心一脚踩下伤到它们。路边时不时隐现出一两幢黄墙瓦屋，木篱拦出一曲小径，悠悠地通到门前。
从法云弄进灵隐景区，最先看到的是飞来峰：山石凌厉，树木掩映；小桥流水，锦鲤漫游；山壁上惟妙惟肖的石刻弥勒笑眯眯地看着来往行人，慈爱苍生。
虽然烟雨朦胧，不过灵隐寺内依旧香火很盛，游人如织。大雄宝殿前烟雾缭绕，香炉里快插满的燃香寄托着每个人心底的愿望。人们来到这里，怀着对前路的未知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或小心、或贪婪地向神明祈福，希望得到上天的庇护。
搀着奶奶从药师殿往下走的时候，我突然在想，这一切虔诚的供奉是怎样开始的呢？
可能是，人再神通广大，依然有无法理解的世界，依然有“我命由天不由我”的时刻吧。
人一直有理解世界的欲望。从古至今，我们一直尝试着理解我们周遭的世界，我们知道了牛顿三大定律，我们了解到狭义相对论和广义相对论，我们说组成世界的最小单位是夸克……但在此之外，依然有广阔的、我们无法解释的世界。
我们把自己无法理解的部分归为上天的旨意，于是发展出各家宗教。我们相信冥冥之中有这样一分俾睨众生的力量，把控着一份叫做“命运”的东西。
不过人终究还是要活在现世当中。灵隐寺里的年轻人们恭恭敬敬地上完香，转手又纷纷掏出手机发起60秒的语音方阵，开始远程处理起工作，一刻也不敢落下。虽说我命不定由我，但总要尽人事，才能听天命。
欲把西湖比西子
这两年，我对酒店的偏好胜过了 Airbnb。可能是人变懒之后，对于方便快捷的需求超过了对新奇有趣的向往。特别这次是带老人家出门，我想说离景点越近越好，所以直接选了西湖边的酒店。
第二天早上推开阳台门，氤氲的水气扑面而来。早晨的北山路一片静谧，西湖仿佛也还睡眼惺忪，波澜不惊；再远处叠嶂的群山清秀绵延，沉默不语。只有湖边垂柳倒是已经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柳条飘动，绿意盎然。
我一下子有种生活在武侠小说里的不真实感。
直到下午太阳才肯露面。我趁着气温还高，带着爷爷奶奶游湖，去看看湖心小岛上苍劲挺立的水杉，望望苏堤成排垂柳在水面投下的清澈倒影；湖边各式匠心独具的凉亭里时不时有几位游人坐着休息，渐渐落下去的太阳从云层中撕开角度，往绵延青山投下圣洁的光芒。三潭石塔的附近停留着不少鸬鹚，为冬季的西湖更增添了不少生气。
湖面水波不兴。爷爷聊起很多年前来西湖的经历，奶奶则是十分好奇的到处东张西望，一会儿关心一下水里的垃圾怎么清理，一会儿想不通地说这湖边的叶子怎么也不败呢，最后甚至都打听到了船夫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我们就这样慢悠悠地在西湖上荡。奶奶滔滔不绝地讲起以前看过的各种古装剧，问我这个亭子像不像哪部剧里的那个景，那艘船看着眼熟应该在电视剧里见过，那片水杉林一定拍过打戏……
我特别想跟她说，奶奶，有个地方叫横店。
不过杭州实在是一个太适合武侠的地方。青砖黛瓦，亭台楼阁；烟雨濛濛，四季常青。感觉只有在这种地方，才有诗情画意，才有才子佳人，才有侠肝义胆，才有恣意江湖。
国外呆了四年，有时候会想，所谓“中国”，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是作为想象中的共同体，是飞速增长的GDP，还是什么更为特别的东西。
这次回来，反而会觉得，所谓“中国”，于我，更多是山川风物，四时美景；是是非分明、恣意潇洒的江湖气节，是传承千年的侠义精神。
我爸说，人年纪大一点之后，会很喜欢去自己曾经去过的地方旅行。可能我以前还没到那个年纪，一直体会不出，同一个景点去两次的有意思之处。
这次去杭州，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在别处，人的感官总是会比平时敏锐一些，而两次来到同一个“别处”，能让你更好地看见自己。时隔多年站在西湖边，曾经凌晨四点在西湖等待日出的画面突然在从我落灰的记忆角落里蹦出来。自己当时的样子、心情与生活中的种种突然鲜活起来，让我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这些年的成长与变化。
我们在杭州待了两天，之后去宁波又玩了两天。考虑到爷爷奶奶的身体情况、没办法长时间在路上，第五天我们就直接回家了。爷爷拿着刚学会用的手机拍了很多照片，奶奶说自己已经打好腹稿写好小作文准备讲给她的朋友们听了。他们一直口口声声说家乡最好，哪里都不想去；但我爸偷偷告诉我，11月我电话里一说要带他们出门，他们第二天就开始思考要带什么衣服了。
我的爷爷奶奶从来没有离开过中国，甚至鲜少离开他们脚下烟火日常的那片土地，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把我限制在那一方世界里。他们非常希望我回到他们身边，却从来没有用个人意志裹挟我；比起回到他们身边做一个孝顺的孙女，他们更希望我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我走过半个世界，也希望将这样的风景带到他们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