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 2020
我在北京生活了 11 年。
另一个我生活了 11 年的地方,是江西一座小城,叫鹰潭。我管那儿叫「老家」。
我该怎么称呼北京呢?
好像只能说是工作了 11 年的地方… …
今年,我决定离开北京了,带着很多抱怨:
十字路口的大车小车都要乱按喇叭,
大马路的两边只有路灯却没有街边店,
二环胡同的门脸都被整成了一个鬼样,
社区小区就能下令不允许外地人口返城。
抱怨完,我的眼眶还是会微微泛红起来。
终于,要向我的20-30岁说再见啦,要向曾经喜欢的北京说再见啦。
离开前,我断断续续想起不少在北京经历的人和事儿,就写了下来。
2009年 玉扳指大哥
大学实习时,我随便找了份工作。年代久远,竟然一位同事的名字都记不起了。
但我一直记得一位扳指大哥在撸串时和我说的故事。
扳指大哥是北京通州人,当时应该就快四十了,经常穿着立领 POLO 衫,领口微敞,露出里面的大金链子,大拇指上戴着一个硕大的玉扳指。
90年代末,他在外出差的时候,喜欢上了个外地姑娘,姑娘也喜欢他。没多久,相思情深的姑娘来北京投奔他,但他家里不同意,不让进门。
俩人也没什么钱,找了个最便宜的招待所,连暖气都没有,被子里像个冰窖,凑合先睡着。
当时的北京,没有像样的房产中介,甚至都没多少需要租房的人。大冬天的,俩人里骑自行车,顶着风满城转悠,问朋友、朋友的朋友,谁家能多间空房。
找了好几天,钱都快花完了,俩人还没找着住的地儿,着急地站在马路边上抱头哭。
那时候,大哥立誓,以后一定要给姑娘在北京一个立身之处,不枉姑娘跟他受这苦。
我:后来呢?
他:后来找到个姐们儿,把她家里的储藏室腾了出来,算是让她住下了。
我:我问的是再后来呢?她是你媳妇儿么?
他:不是。处了几年,性格没那么合适,还是散了。
我:没劲。
他:你长大了就知道,不是结婚了就是好的。前两年,我还找过她一次。
我:找人家干嘛?
他:我在红庙买了套房,把钥匙给她了。还了我当年的愿。
我:??!!
随着北京每年房价的飞涨,我都把这段爱情故事拿出来回味一遍,觉得又增值了一点。
2010年 胡大的吉他小伙儿
当时簋街的小龙虾 4 块钱一只,同年的上海小龙虾价格大概是 20 块钱一斤。
那年的胡大,在北京还只有一家。晚上七八点,胡大外面的红灯笼亮起来了,乌泱乌泱的人开始排队。
我陪几个天津来的同学,在胡大哆哆嗦嗦点了20只小龙虾,准备拍照纪念。
一个背着吉他小伙走了进来,边走边唱,身上挂着歌单和价格,「10元点唱一首」。
我邻桌的几个中年男人,叫住了吉他小伙儿,开始点歌,点完一首又一首。
后来中年男人们和小伙儿一块唱上了,有一位甚至把吉他拿过来自己弹唱起来。
几首歌结束,中年男人们把吉他小伙儿按在了桌上,大家一起乐呵呵地喝起酒来。
作为南方人,我被这种浑然天成的自来熟震撼到久久合不上嘴。
2014年 朝阳门外地下通道的簧管老头
2 号线朝阳门外地铁站的 A 口,右拐是个长长的地下通道。
每天早上 8:30 -9:30 ,一个眼睛不大好的瘦削老头,大约六七十岁,衣着干净,会准时在这个地下通道吹簧管。
他的那根黑色簧管保养地非常好,很光亮,音色也美。收摊前,他都会拿布轻轻擦一遍再收起来。
簧管老头什么歌都吹,有时候是进行曲,有时候是中国民歌,圣诞前后还会吹 《JINGLE BELL》。
每天听着这样的背景音乐上班,脚步也变的轻快起来。
我身上有零钱的时候,都会放个几块在他马扎前的铁皮盒里。
有很多次,我停了下来,很想鼓起勇气问问簧管老头的故事。
他这样的年纪,为什么会吹奏簧管这样不算大众的西洋乐器?
他还有家人陪伴吗?他这样得体干净的衣服鞋子,半瞎的老人很难自己打理呀。
他在这里吹了多少年了,会怎么选择今天要吹的曲目呢?
但最后,我还是怂了,一句话也没和他说过。
直到有一天,我没有在平时的时间看到他。
之后的一周,我也没有再看到他来。
簧管老头好像就这么消失了。还有那好听的上班背景乐,也就这么消失了。
2015年 不二酒馆的夏夜
不二酒馆,原来开在前恩寺胡同。前恩寺是南锣鼓巷边上的一个小胡同,很少有游人会走过去。
不二酒馆非常小,摆不下几张桌子,每个人都离的很近,仿佛在香港而不是北京。
我经常揣测不二很多酒是乱调的,再随便取一个文艺电影的名字,比如「路边野餐」,里面居然有番茄汁和李派林喼汁。
老板有时写了歌,就会瞎唱给酒客听一听,时不时地就能听到一片大合唱。
夏天的夜晚,酒客多了,就会从酒馆里蔓延出来,坐在前恩寺胡同里,喝喝酒,抬头看看天空。
看啊,是月光啊。
听啊,是笑声啊。
2017年,因拆墙打洞整治工作,前恩寺的不二酒馆关闭了,搬迁至三里屯永利国际一处商住两用楼里。
再也没有月光和笑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