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2020: 写给“我”的故事
要离别了,我想为了这个7年多的地方,写一个属于“我”的故事。

0
2010年的冬天,我在北京参加第一场面试。
“那你说一个出色的销售应该具备怎样的素质?”对面坐着两位大哥,胖瘦各一。他们已经在我糟糕的准备之下逐渐失去了耐心,我想这个问题是对我的最后通牒了。
然而我并不知道。我说不出Investment Banking和Sales & Marketing 的区别才在申请时把这家银行的部门选错了,我甚至在那时还不知道“投资银行”究竟是做什么的,我不知道它既不做投资也不是一间真正的银行(就是存钱的那种),刚上大三的我对于求职停留在非常原始的准备简历问题和专业知识阶段,已经在他们一连串的炮轰下接连败下阵来。
眼看这场面试是完蛋了,只能破罐子破摔:“出色的销售是要性格好,讨人喜欢么?”绝望的我语气已经近乎试探和讨好,配以快要笑不出的皮笑肉不笑,只想推门直接冲出去、或是找个地洞钻下去,用一切非自然的力量结束这场面试。
对方很不屑的互相私语说:“有人可能做梦自己是天才。”说完还轻轻哼了一声。
不过后来这些都显得不重要了。
在进去受死前,有某眼镜帅哥穿着西装远远的走过来自我介绍,问:“是F校的小师妹么?今天这一场好像都是我们学校的。“我点点头,他接着说:”晚上咱们学校吃烤鸭,你来么?“我也没有多想就答应了,顺带着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了出去。学长说:“那你面完我来接你。”
我不记得我怎么出了那间面试房。
这时他电话来了,说着人也到了,水哥长得挺好看的,倒五角星形状一样的头、山峰一样的莫西干发型、还有一双圆溜溜的桃花眼,架着一副看似斯文的眼镜。
那天在饭桌上,水哥是聊天的主角,这在他很多年一直强调自己以前很腼腆、从不和女生说话的大话面前,显得驴唇不对马嘴。
然后他突然举杯对所有同学说:“各位作证,我从现在开始追她了。“
1
如果没有认识水哥、从他身上学习了一些面试准备的大纲,大约我也不可能进入我司终面。2011年开年的上海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大约是08雪灾后我在南方城市看到过的最大的雪了。其实正式的面试已经因为审计期终考试耽误了,其他的同学已经先后收到了实习录用,这次大约最好也就还剩下一个候补的机会。那天我穿着大衣和裙子冒着大雪坐地铁去视频面试,怀揣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本来投递投行也就是为了申请学校,那么如果这次还是不成,大约就是没有缘分,算了吧。我如是的给自己做着最后的心理建设。
那天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面官都十分友善,问题也都在掌握范围内,只有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面官问我:“请你说说Trading comps和Transaction comps的区别。“
我一开始并没有听明白,便请她重复了一次,她又说了一遍我仍然不明白,面对两个陌生的词汇觉得连胡掰都无从下手,便直接尴尬地笑了笑,说了句:“对不起,我不知道。“
几年后有好几次我在面试实习生的时候,都常常会感叹——
自己回答成这样还能进入公司,是上天走了眼。
2
2012年冬天的某个大半夜,第一次刷夜了。
我焦急地给坡县同事打着电话:“这个怎么办?明早就做演示了,第一页的季度现金流加起来不等于第十一页当年的总现金流?前后对了模型好多次,好像季报年报就是这么披露的,这可怎么办。”
当晚项目经理在长途飞机上飞往明天一早的管理层演示,项目组的其他同事都是和我一样刚上线的新兵蛋子,我按照实习时老师教的前后数字加起来对一对的方法,发现了这个令人绝望的错误,这时是晚上11点——原定要传送演示稿时间底线的一小时前。
一瞬间我好想要时间倒退一小时,幻想着自己并没有一页一页打印下来勾数字,幻想着自己按照别人signoff好的样子直接就发出去了。然而时间像是泼出去的水,没有退路。
一万年是什么,是你发现问题后却想不到解决方案,之后的每一秒,都是一万年。
坡县的印度同学和我一起尝试了各种方法,比如一条一条的对模型,试图找到一个突破口修改一下万事大吉,奈何失败了;比如重新开始用原始数据一条一条算,试图模糊处理一些加总项,让他们看起来一样,奈何也失败了;似乎我们无论怎么尝试,并无法改变这个加总不了的事实——因为到3点我们发现,原始文档就是这样了,它错了。
面对这个首次不是狼人杀拖到3点的凌晨,我已经开始发昏了。有领导开始追问怎么稿子还没有发出来,而发给经理的求助邮件在他悲催的红眼航班后全部石沉大海。4点多我俩已经都绝望了,决定回去洗个澡回来再战。
早晨7点多,我在电脑前左摇右摆的试图摆弄这数字时,小老板高大的身影忽地出现了,他用他强劲的低音炮说:“你可以不用来这么早的。“
我无助的看向他:“其实,是有个问题解决不了。”我三下五除二的把问题说了一遍,他听完一下子坐到我的电脑前开始摆弄这些数字。
最后早晨8点半的管理层会议照常开始,问题被解决了。
而解决的办法,是他机智的把季度数字那一页给删了。
这是工作里第一次刷夜的大危机。
3
2013年的平安夜,第一次在办公室崩溃了。
这件事说起来是一长串链条,就是交易需要最快1月第一个工作日发布,而为了发布需要在十二月最后一个工作日完成客户入档,为了入档需要提前三个工作日完成文件上交,而客户今天才把文件发来,并且文件太大了所以客户给了一个网盘链接。
本来这是一条通顺的逻辑链,奈何有一个环节出错了:
我司为了网络安全,禁止了所有网盘下载。
接着就出现了一条新的逻辑链:如果客户不能发单独文件过来,就只能走额外审批程序给这个链接开放一个时段,然而这个额外的审批程序标准流程需要x个批复点,他们分布在欧洲美国和亚洲,此时是北京时间12.24日晚7点,在圣诞节放假前批复完所有这些批复点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0,如果考虑到有人已经去休假的概率,可能在很多条件概率下,它的可能性等于0.
然而一切的一切,只剩下一个方向,找到批复点给他们无耻的在平安夜打电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渐渐快要接近午夜,x-2份的批复已经拿到,然而倒数第二个人去休假了,并且休的是没有邮件的假期,更无奈的事情则是,这件事属于细分品类,他们组留守的同事并不管审批这档子事。
整层楼可能就剩了我一个人,空荡荡的格子间里我的越洋电话甚至有回声,我拨通最后一个审批点的私人手机:“能不能帮忙通融一下,我们这个必须得在今天审批上传,要么就可能赶不上一月第一个工作日的交易发布。”
她平安夜被私人电话叨扰,语气中已经颇显愠色:“对不起,流程上如果这名同事不能批准,你必须拿到亚太区业务部门总管的邮件批复,我才可以完成程序。”
我回头望了一眼总管的角落办公室,她已经去休假了,而且她在我心中和我的距离可能远过大洋彼岸的这位同事。
我央求并告知了拿到这个批复的强烈的不可能性,她拒绝并告知了公司网络安全严重性绝不姑息,我恳求并陈述了空荡的楼层,她拒绝并下达了最后通牒,还有三个小时,她也要飞走休假去了。
这通电话不知打了多久,期间我甚至给项目组的小领导们发了邮件求助,得到的指示是,尽力。
最后她委婉并不想再谈的挂去电话后,我觉得我抬头看到的天花板好像手术室的无影灯,明晃晃地让人绝望地想哭。
然后我就哭了。
每个等你觉得自己强大到可以应付千军万马的瞬间,现实都可能以一个润物无声的细节将你彻底打垮。真实的生活好像的并没有给我们那么多荡气回肠的激荡,只留下这些个貌似不可能不被解决的瞬间,等待着你将积累已久的情绪宣泄而出。
于是我坐在位子上默默的流泪,喝了几口水,仍然止不住。直到有个男同事走过来递了张纸巾,让我着实一惊,我当真以为楼上已经没人。“我听到了,很同情你,但不是你能搞定的,别难过,都会解决的。”
他安慰了我几句,劝我给团队发个邮件交代一下情况就先回家了。
我如是写完邮件,心情稍有舒缓,拖着泪痕回家了。水哥(此时已经是水先生)也安慰我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睡一觉就好了。
睡了一觉起来,邮件没有回音,事情好像像没发生过一样。圣诞两天假期后也没有人再提起过这事。
事情以一种“自然而然”的方式解决了,交易因为市场原因推迟了几个月,而公司回来上班了,寄了一张刻好文件的光盘来。
都会解决的。可能有人还会记得那个交易,却不会再有人知道,或者记得那个崩溃的瞬间。
4
2014年的夏天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实习生,虽然自己也还是还没长大的孩子,但有了小弟的感觉真的不错。
期间有个穿着朴素话不太多的姑娘,让我想起了三年前坐在一群常春藤名校人赢里那个有点不知所措的自己。
后来我们在了一组。她笑起来嘴角有两颗飞起来的小痣,有亲和力且打动人。你交给她个活,她也不太问问题,就埋头啃哧啃吃干到凌晨一股脑儿地发出来。偶尔你跟她说你着做得不对,她的求知劲就会蹭的上来跟你争的面红耳赤,我觉得我给她一只粉笔,她就可以冲上黑板写道证明题了。有时真的争的互不搭理了,干脆我把东西做了,明天她又没事人一样的笑了。
我记得有天她趴在桌子上因某个原因哭了,我装作无意地从身旁走过了几次,并没有鼓起勇气去安慰她。人在难过的时候,越被安慰便越觉得难以自处,这是我的亲身体验。
理论上一个强大的人,知道原因解决问题才是帮助人的王道。然而人生中的好多问题,明明知道,却又明明知道自己解决不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无力,好像比自己经历了还要委屈难过一些,突然希望自己能够无比强大,强大到去保护这个世界的秩序,让“值得”变成一件众所周知的事实。
有人跟我说,小时候,我们想要做人群中最闪亮的一颗星,后来,发现只要努力能有回报已经足够幸运,长大后发现,只要努力能有回报,便已经是人群中最闪亮的一颗星。
后来她真的长成了一颗星,时不时地散发光芒给别人一些力量。
5
2017年的某天,老板提了一个小目标,让我们给这次会议设计一个小惊喜,使客户在一天疲惫的会议后,仍然能觉得眼前一亮。
于是我们吃饭想睡觉想,走路也在想,偶尔和人聊着天还不停的想要从对方的只言片语里攫取一些灵感。整个人几乎进入了一种走火入魔的状态里。
一天一天过去了,第三天我们没时间了。
于是我下定决心找一个方向先做下去,做着做着或就有了灵感,就像当年准备辩论赛准备论一样,如果讨论“论”已经用了大半周,最后多半没时间去推敲战场和炸弹。稀里糊涂的选一个论,执行到极致,或是赢得比赛的不二法门。
后来我设计了一版登机牌名片,乍一看像是登机牌,仔细一看右边可撕的小卡是每个人的名片,中间画着一系列刷脸可体验的活动,呈现对方的一站式理念。
一下午,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1:1对照常规登机牌的大小、布局、留白、各种字体,甚至到转角的圆角弧度,一一试图仿真还原,又让分析师下楼和打印室多次核对了打印效果。最终我们真的呈现出一版可以以假乱真的登机牌,我看着它,在这份工作里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那种极其简单的快乐。
像是终于平了模型的某种喜悦,像是写出了某个满意句子的那种欣然,像是成功翻译了某句关键的俚语的那种骄傲,又像只是简单的被人随口夸了一句“刚刚的表现真棒”的不知如何写在脸上的心安理得。
电视剧里有很多商战的尔虞我诈,有做空做多某个标的的惊心动魄,有随意排列组合的男女狗血,却不曾有这种简单的快乐。似乎故事里的事所以称为故事,是因为它足够猎奇,而一个平凡的人生,大约都不曾有这样那样的故事。每天的故事不值一提,也自然没有人写成文字拍成电视。
6
2019年的某个项目上,我们的团队因为年轻(也就是级别不高),被对方两个团队联合排挤。我作为带兵打仗的小领导,其实临到阵前并没有合纵连横的老道经验。
少人求助且不知所措的我,在更不知所措的团队面前强装镇定。我花了大半天时间,努力在脑中排出事件发展的一百种可能,以及我们每种发展后敌军的反应,和友军的牵连,我用尽所有脑细胞排出一个二叉树,画出了一条路径。然后我装作一副已经知道这件事十几年了的样子,指导我的团队如是应对。
我觉得很虚。但是怎么办呢?临到阵前谁不想死谁先死,这是我大将军说的。
只能冲吧,不行就爱咋咋地。
事情并没有按照我预期的方向发展,然而被各路敌人神助攻了一阵,最终却意想不到地达到了我们预期的结果。
世界就是这么神奇,你做你的努力,它解决它的事。
困难总会被解决的,
然后新的困难就又出现了。
7
2020年,冠状病毒把我们都无奈的关在了家里,离别因为不用面对面而显的轻松了一点。
我惊奇地发现,在这里的时间已经超过了我在任何一所学校的时间,甚至标注了我将近1/3的青春。我舍不得一些人一些事,也还有一些我舍不得的人,好心地先我一步已经走了。
我好像幻想过无数次不同的离别场景,比如我们互相道别然后说不下去就哭了,或是我们相逢一笑泯恩仇,顺路一道商业互吹。水先生说,人老了,经不起这些Emo的场景,心脏受不了这种情绪的超负荷。
然而一切显得格外顺利,大家都说:很震惊,很遗憾,一切顺利。并没有流很多泪,也许是把悲伤都关在了办公室里,而我们被隔离着进不去。
看不见便不容易感伤,因为人生都经不起回忆,回忆里充斥着那些大喜大悲。只有拐角处看不见的尘埃里,有平和的悲伤和喜悦——可是尘埃里才有了记忆里我们的样子。
我们读了很多书,读了很多故事,虽然偶尔能在故事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却从来觉得自己的影子不足以撑起一个故事,因为它们太过平凡、太过普通,没有那么多的跌宕起伏,也没有那么多的久别重逢,更不会有战死沙场的激昂,或是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英雄主义。
但我还是想再离别的档口写这个给“我”的故事,给那个无知的我、平凡的我、无助的我、崩溃的我、歪打正着的我,或是那个幻想里像是英雄一样的我。它也可以是你,是他,或是我们中的每一个人。
江湖路远,山水再见。
愿下一个十年,我们都为自己的故事无怨无悔。
-
ROROTO 赞了这篇日记 2021-03-24 08:59:04
-
Hans 赞了这篇日记 2020-03-29 14:24:54
-
5元 赞了这篇日记 2020-03-27 17:08:43
-
olivia 赞了这篇日记 2020-03-27 17:06:19
-
Cherylee 赞了这篇日记 2020-02-12 09:45:44
-
四月松雪草 赞了这篇日记 2020-02-07 22:35:58
-
haohu 赞了这篇日记 2020-02-03 18:55:33
-
Wwwww_zoe 赞了这篇日记 2020-02-01 23:58:46
-
晕吧小屋 赞了这篇日记 2020-02-01 23:29:35
-
knedlnk 赞了这篇日记 2020-02-01 21:38:41
-
麻球12138 赞了这篇日记 2020-02-01 21:11:52
-
歪~ 赞了这篇日记 2020-02-01 19:12:09
-
Florence🐰Li 赞了这篇日记 2020-02-01 17:38:10
-
roadatoz 赞了这篇日记 2020-02-01 17:0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