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之眼
（1）
蒋小书醒了，凌晨3点，黑夜的世界蒙着风的外套。
很久以来的第一次，他觉得自己该出门了。
【近日，一条从大西洋流域发现的幸存的蓝鲸将在本市海洋馆中进行展出，据专家分析，因长期缺少同伴，该鲸鱼精神状态不佳，并且左眼在捕捉过程中不幸失明。】
收音机里的话在耳边回，像蜜蜂的叫声，也像年少时父亲的辱骂。
外面灯火通明，很多事情还在继续。
【滚回去，臭老头子。】一个声音冲他喊道。
燃烧瓶，城市中有很多很多的燃烧瓶，这是蒋小书能看见的东西——那些燃烧瓶烧着路边的银杏，烧着破旧的路灯，烧着鲜花和小狗的尸体——他们烧得越旺，城市就被照得越亮。
蒋小书决定向东出发，用一根和他一样年迈的拐杖，和被死者拖慢的步伐。
时光既是天使，又是魔鬼。电子的跃迁创造出人类的光芒，黑骷髅面具却把一切带回五百万年——那时人类遥望着仙女座星系，渴望用蛮力说服一切。
【如何让人类不灭亡？】蒋小书在心中问。
【退出核协议！】路边传来呐喊。
许多事情变了，慢慢地、满满地，城市本不该如此。
电流在肆意流淌，蟑螂丢掉家乡，狂风吹拂油腻的发，愤怒的颜色掩过太阳，书店里刻着一些老旧的字样——【信我者得永生】。
【床位不够。】
【他们还未病危。】
【有人躲在酒店里。】
【2000块一针。】
谁来为腐烂的骆驼尸体负责？会有无线信号显露出獠牙的一天，逮捕那些带着天使面具的囚徒。
【想来爽一把吗？】破旧的丝袜和刺鼻的廉价香水在招手，老人无暇顾忌，木拐被风吹散成粉末。
（2）
他路过了城市的广场。
衣衫褴褛的男女在这里跳舞——他们亲吻彼此、仇视彼此，无数侏儒与蝙蝠在他们的脚底边拥簇，吮吸流出的脓和体液。
【谁来为我们收拾烂摊子？上帝从未诞生，或许只有死神，有人在城市最高层的大厦见过他们，浑身长着匕首般的羽毛、流着棕黄色的液体，我曾尝试用匕首捅进他的心脏，可这一切都没有用……】很快，这位年轻智者的声音被手榴弹打断，没人把它的话当成宣战口号。
【只有这样才有和平可言！】
在世纪末的末尾，一个名叫死神的男人，他学会了手枪和炮弹，于是放下镰刀，用全新的方式冲着他不满的城市宣泄死亡。
鲸鱼从天而降，砸死了很多人，也砸死了它自己。
地上洒满红与蓝的结晶，混着雾气和火焰——那镜子倒映着银河，有关5个士兵的历史被记录在册子上——他们感染过的瘟疫凝聚成一个家族的盒子——他们曾租了一辆车，从父亲手中逃离——他们各自经历过破败的爱情——他们挖到过金矿，结过许多次婚——最终在枪林弹雨中失去一切……
鲸鱼死时眼睛是睁着的，里面流出血来，部分脱落。
蒋小书很累，鲸落产生的震荡让他半天站起不来。
没有人可以改变什么，那怕尸体会堆成山川，自然的力量会审判一切，人类和五百万年前没有本质区别，
【我的朋友们，救赎之道就在眼前。】蒋小书一边在心中默念，一边试图用刀挖出鲸鱼的眼睛。
人类早就发现过巨龙舔舐先辈的遗孤，月球上也有许多不知名的残骸，有人曾在飞向太空的逃生舱中投放炸药，有智者曾经预言，从遥远星系来的尘埃不久后会撞上地球——
当然不会灭亡——爆炸会产生新的春天，海面上长出鲜花，云彩缠绕藤蔓，少女们露出他们的脚踝，地上不会再有尖刀和地雷。
山川会重新生长，有关过往、有关人类曾经所有的彷徨——所有的秘密都会被封印在峡谷的裂缝中。
神明第一次降世，他长着12枚翅膀，走过之处遍地金黄，疾病和痛苦全数消亡……
（3）
一个99岁的老人被逮捕了，他叫蒋小书。
原因是携带管制刀具，违反社会治安。
他不舍得和鲸鱼道别，仿佛那是他在世上最后的一个亲人。
【我的妻子就快去世。】警官拍打着自己的肺。
一辆突如其来的卡车飞过，撞翻了警车。
为了保护鲸鱼之眼，蒋小书头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那个年轻的智者走到车旁，将蒋小书拖了出来。
【你的死期还未到来，】智者对蒋小书说，【但没有人可以与死神的手枪对抗。】
老人的腿断了，头也变重了好几倍。
【你知道吗？我15岁时就能扣篮。】
蒋小书把怀中鲸鱼之眼拿了出来，那上面的血迹风干后出现了裂纹，十分脆弱，一用力便会粉碎。
他举起了它，此时正值日出时分，雾气似乎因城市的燥热气息渐渐退去——太阳的第一缕光辉照亮着东边——他把眼睛投了出去。
（4）
结果当然是——没有命中。
【我得继续往东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