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

左，人心之所以会累，是因为我们总是徘徊在坚持与放弃之间，举棋不定。

半夜醒来，想要喝水，无。于是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咖啡，拉开扣环，灌入体内，冰冷刺骨，睡意全无。想要燃一支香烟，无。自从回到家乡，便与香烟绝缘。前几日，邻居妹妹偷偷拿出半盒香烟，示意我出门。在一件事情上，如果两人达成共识即便一个眼神就足够，于是悄悄地上了顶楼。坐在楼梯间，完成了五分钟的完美祭奠。吸烟是像看一场幻境，一场电影，一次自我剖析和一次欲望的释放。我们都是被欲望禁锢太久的人。

想要，即便是过了许久的时日，依然想念。

简历上的名字叫陈七七。半年前我面试了一个女孩儿，简历上没有照片，写着名字年龄学历籍贯和工作经历， web前端，资历尚浅，但仅凭名字她就在我这里赢得了这份工作。

七，于我来说是一个像魔咒一样的中文，数字，尤其作为名字。因为爱而不得的那个女孩儿，名叫七七。

我将陈七七的座位安排在我的对面，抬起头就能看见她的脸，与演员王珞丹有80%的相似程度，但吸引我的仍然不是这张脸。我只叫她的名字七七，不加姓，每叫一次都是一次暗自欢喜，愉悦，痛苦和煎熬，但我仍然为此沉迷。

陈七七是从西安第一次来蓉的女孩儿，来蓉是为了投奔男友，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我对她照顾有加，并为此满心喜悦。为她解除工作上的困惑，技术中的难题，也带她去吃成都的美食，有什么好的东西也总是第一个想到她。她是一个感恩的女孩儿，对我也甚好。我们快速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我从未告诉过她，我喜欢的女孩也叫七七，她多么幸运，替那个女孩承接了我的关爱，她也多么不幸，成为了别人的影子。

我们一生中可能遇到相似性格的人，相似面容的人，名字相同更是常见。我们总是被相同的事物吸引。而这两个七七又是完全不同的女人，一个敏感多情像一口深井，一个善良开朗像一轮太阳。

我跟远方的七七说，我遇到一个人，拥有你的名字。

她说，希望她能够代替我好好爱你。

七七，我说，她不会爱我，她即将嫁人。

一定会有人爱你，左，我也爱你，可你知道我无能为力。

陈七七约我去看电影，整场哭得稀里哗啦，我不知道什么触动了她，这只是一部校园凌霸的电影。我掏出背包里的纸巾，不停地递到她手里，她歪着头靠近我的肩膀。她说，小左，我失恋了。

我将肩膀递交过去，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很长，一低头便挡住半张面孔，眼泪透过发丝浸进我的衣裳，我们没再说话。陈七七，面前这个七七第一次在我心里成为她自己，不再是那个人的脸，那个人的声音，那个人的举手投足，她是她自己。

我带她去喝酒，她不再流泪，导致她失恋的大部分原因是房子和彩礼没有谈妥，恋情变成埋怨和失望，最终所有热情被消磨殆尽。

她说小左，我不再想结婚了，婚姻像一场交易，是一场讨价还价，爱情变得无足轻重。

我说你还年轻，房子会有的，钱也会有的，爱情也会再有的。

她轻轻点头，她说真希望我和你一样独立强大，爱得纯粹。

我笑了，我们爱得纯粹是因为我们无法触及婚姻，那是另一种无奈。

失去爱人的陈七七，将我当成在成都唯一的朋友，她的孤独无处依托。她常常约我去吃饭，去旅游景点，去听音乐会，我们的交往比以往更频繁。而深入灵魂的部分也渐渐显露，她是web前端，我也是，她喜欢画画，我也是，她喜欢读书，我也是，她把日子过成了诗，我也是。我们渐渐在艺术的领域越走越宽，她是那样小的女孩，所有爱好才现端倪，而这一切都由我带领。

我带领她深入地了解文学，审美，音乐，思想，她信任我，像信任一座神明。

七七这个名字，再在一篇文章里见到，在一串数字里见到，已有了两张面容。一张成熟深邃，一张稚嫩阳光。

她会变成她吗？

假如我加以引导呢？

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说到底是陈七七的孤独无处依托，我的感情无处依托，我们相互需求才玩到了一起。假如陈七七不叫这个名字，我是对她毫无念想的，我不会去了解她的兴趣爱好，甚至可能她都没有机会进入公司，成为我的同事。

小左，在食堂吃饭时她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过吧，在那一刻我撒谎了，不知道她更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和你一样可爱。

你说什么呢。她露出娇羞的一瞬。

我又想起了远方的七七，在她更年轻的岁月，我没有参与过她的生活。她曾说过要和我在一起，我没有同意。更年轻的我，桀骜不驯酷爱自由，不愿意被一段感情束缚。她爱我，同时又恨我。我坚信我和她不会长久，我们都太相似，自恋且自我。与其预见到爱情的快速终结，不如不要开始。一拖好几年，她终于有了新的爱人，我们也终于有了一张成熟的面孔。

那些痛快笑过又狠狠哭过的日子，那些激烈缠绵又冷漠告别的日子，那些一想起她就想和她做爱的日子。

在失去她以后才发觉她在我心中的分量，才想和她一起隐居，才想在每一个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中死命地抓住她不放。哪怕只是一个名字。

后悔过吗，当然，当初如果我同意在一起，至少会留下尝试过的证据，更何况我有什么资格审判未来。显然未来的现在，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把自己作死了。

我们都变成了更好的自己，可惜这一路没有一同走来。

我看着面前的这个七七，她们有着相同的名字，不同的容貌和性格，我又有什么资格将她变成她。

我的抽屉里堆满了陈七七送的小礼物，铅笔，日记本，香囊，画册，书籍，日历。她见到喜欢的事物总是会多带一份给我。送的方式像情人，总是充满神秘和惊喜。我偶尔也会回礼，但不会主动，倘若主动，会在内心里觉得自己别有用心。就好像我是个猎人，每一次示好都是为捕捉猎物而投的饵。我不愿意。

当我再想起“七七”这两个字，我便想起了它的同义词：深情，暧昧，魔咒，遗憾，爱和困惑。

我将为此耗尽心力，折磨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