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恨晚——评《追寻记忆的痕迹》
这本书的名字跟出了名难读的《追忆似水年华》太像了,以至于我鼓不起勇气读它。翻看它的介绍,发现体量巨大,正文455页,前言注释什么的100多页,这也是障碍之一。而且,书的副标题“新心智科学的开创历程”,也有拒人千里之功——它很像机场书店的书名。诺贝尔奖得主的名头为它挽回了一点“应读”性,但也非决定性的。如果不是豆瓣上我认可的人的推荐,我不会看这本书。感谢豆瓣,还有“后浪”这个名字的加成。 这么大一本书,我的小背包只能放一本。这些天大风大雪,公交不通。步行上下班的路上,总是不辞辛苦地背着它。回家第一件事,消毒了手之后,把它小心地从包里拿出来放好再做别的事。 看书的过程,能听到新的神经突触生长的声音——比看书前的大脑聪明了一点,有意识地积存了一点有用的长期记忆,如果不是看这本书,绝意识不到这一点。 尽管专业术语不少,只要读者逻辑思维能力够,无论文科还是理科的教育背景,看懂它都没有问题。论述太清晰了。一般教材或科普书的插图,并不是书的有机组成部分,它只是把书中的一段描述画出来或者拍出来,所以插图下的话跟书里的话是重复的,不必看。但是这本书不同。每一幅图都是前面已经描述过的概念的形象化,在大图里框出小图,局部放大,讲述细节——考究、具体、精准,跟文字描述的概念结合,一看就懂。 翻译太赞了。正文是当然的主体,注释与引用是它的有机组成部分,好的翻译,对一本书成为一个“整体”至关重要。译者纠正了作者的一些细节错误,对作者书里提到但当时没有新进展,而在后续翻译出版周期里有了新进展的课题或技术,也极用心地加了进去,使读者得到了新知。译者的这种细心负责的态度,可以从译者序和书页下方的注释里看到——好的译者,并不是翻译完成就算,而是他自己全面汲取知识、理念,转化成自己的内在理念并成功转达别人的。首先自己明白,这里翻译的基础。书中不乏长句,据说是翻译的大忌,但是,只要是内容所需要、非长句不足以表达的,都不必特意去将就读者。这个译者就有这个自信,因为他所用的词都精准,有出处,不会模糊概念。我读他的长句子很过瘾。 一个在哈佛待过三年的老教授曾经对我说过,当今世界物理研究,提出问题远比解决问题重要。其实,任何学科都是如此。坎德尔的研究史,就是提出问题寻求答案的历史,每一步都是提问,每一次转向都是因为有了新的问题,每一次突破也都是因为新问题——在手段可求的情况下,决定探究什么才最重要。所以他一次次地扩展他的研究领域,一次次调整,一次次在两到多个学科的边缘探索,如果把他在这本书中提出的问题数一数,大概不下于一百个。用他书中的说法,求证属于“日科学”,思考和提问则属于“夜科学”。我们也有个通俗的说法,不能“只知低头拉车,不知抬头看路。”近处的路决定近期的方向,远处的路则一直没有变过——他就是要追寻记忆的痕迹。 我特别欣赏他对所有合作者的重视与褒扬。科学研究离不开合作,离不开传承,离不开互相学习互相启发。一个怪异的离群索居者,其所得终究有限。这种开放的合作态度,才是坎德尔成功的关键。在科学上团结协作,在精神上独立自主,尤其是对奥地利迫害犹太人这个历史问题的坚持不退让,让人看到他的风骨。 从此书获益良多,系统地学习了新心智科学,对记忆的本质有了一些了解,越发觉得太神奇太奥妙太不可思议——进化,它用有限的基因,修修补补的,造就了如此规模的世间万物。而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他的基本构成和工作原理,跟最卑微的原始生物,是相通的。人,唯一可骄傲的,就是探究了这一切。尽管这个探究也许永无尽头,但这种精神,这种好奇,才是“人”这个物种“伟大”的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