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着多喜欢

讲讲跟妹子的故事。

得从13年说起。有天在豆瓣逛柴可夫斯基小组，看到妹子发帖问有谁喜欢柴五，那是她的大爱。正好那会柴五是我最喜欢的交响曲，陪我度过了一段暗淡的岁月。13年春夏之交，申请挫败，对现实回避未来惶恐，时常躲在床上一遍遍听着柴五掉眼泪。于是回复了妹子的帖子，发现是PKUer，就互相关注了豆瓣，也没说过话。看到妹子写「似水年华」的影评，于是把电视剧找来看了。黄磊刘若英的闷骚文艺，乌镇的缓慢乡愁。年华似水匆匆一瞥，抓起笔一抄歌词。第一次聊上是9月，我已人在荷兰，妹子还在北大。写了封豆邮，聊起了对柴五的感想，尤其是我们都喜欢的第二乐章。妹子在准备申请，顺口安利了t村的ReMa。几个月后妹子还写信来问过t村的申请，之后就没什么update了。

再后来偶尔豆瓣搭句话，知道妹子飞跃去了纽约。17年去俄罗斯玩，写了篇「访老柴墓」，妹子读了很喜欢，老柴再次把我们联系到了一起。我并不知道那会妹子就对我有好感了，也不知道自己在豆瓣几年写的东西很多次打动她，甚至影响了她的人生。辗转18年2月底去亚特兰大开会，打算去纽约玩几天，就和妹子交换了微信约着面基。3月的纽约寒冷彻骨，大雪纷飞。在nyu碰头后，绕了几条街找了个小巷里的粤菜馆，寒风瑟瑟排队等了大半个小时。坐定以后，天南海北聊着古典乐和p大往事。推杯之间，推心置腹。p大于我们，外人看来光鲜，我们却有着相似的痛点，失落与挫败。一肚子理想主义在现实里飘零的不甘心，又都被命运垂怜，挣扎着找到了地方继续读书读博。我记得当时跟米佳讲起这件事，语气调侃，说如果有机会长期相处，说不定能产生点火花。大城市就是好，我在t村发霉，连潜在火花都没有。

纽约之行回来后，种种原因（跟妹子无关），我心态崩坏了大半年，时常在豆瓣疯言疯语。妹子看在眼里，脑补着我们之间遥遥无望的距离，大半年没上豆瓣，不知道那大半年我带给过她怎样的痛苦。18年底，记不起来什么机缘，我们才开始频繁聊天。我反正爱聊天，日常找我聊天的人不少，就没多想啥。

到19年新年，西五区的妹子在东一区准点给我发了条新年祝福，说起年初的见面是她这一年最开心的事之一，心里咯噔了一下。翻了下豆瓣，才注意到日常被视奸，最近很多状态，妹子都会来回复。标记的书影音，妹子也在标记。闷骚如我当然悄无声息视奸回去。3月看到很喜欢的钢琴家张昊辰在纽约洛克菲勒大学免费公演，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结果她一路找着去看了，还看得很感动，写了一长篇感想发我，连我没在现场都读得很感动。那几周，我们各自听了几场音乐会，我听了内田，阿姐，哥德堡，皮雷斯，她听了内田，纽约爱乐的贝七，波士顿交响的柴四，临时爽约的波利尼。生活的孤独与学术的烦闷之外，我们密集地聊着音乐，聊着各自过往的人生，聊着理想自我。生日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一张没署名的明信片，纽约的卡内基演奏厅，讲着孤独的海上航行的小船，孤独撞见孤独的理解。没几天跟一帮好友去克罗地亚自驾，大半时间开车在荒野，封闭的空间总容易触发聊些平时不说的话。我就第一次把这些事讲给他们听，说我估计会试试找工作去美国。回程去机场的路上，时间有点赶，他们不怕麻烦，开车陪我到一个角落的邮局，姨母笑地目送着我去寄了张也没署名的明信片，十六湖水色，写着音乐是爱和热情的语言。

再之后，我没去成美国，5月接了曼城的offer。跟妹子聊得越来越多，妹子急切地事无巨细地关心我的心情，想要了解和理解我的一切。不时我说句什么，妹子说我记得你xx时候在xx说过，还说了xx。一开始是被吓到的，这得花了多少时间来研究我。那两年的我，心态十分回避，学会了刚人，整个人害怕受伤而把自己防御起来，额头写着此人高冷，生人勿扰。越是急切地被approach，越是感到边界被冒犯而要把对方推开。一直吵架。妹子踩不准我的点在哪，小心翼翼还是要approach，而我因为被人过度关心心累不已。一个approach，一个avoid，都累。我受不了别人过界，更无法开始一段遥遥无期的异国恋，那点因为音乐冒出来的好感，就被我掐断了。但我看着妹子欲语还休的压抑，拐了十八道弯不想让我看出来又掩饰不住的情意，又觉得心疼，憎恶自己给别人带来了困扰和痛苦。从没人像她这样对我好，我却没有能力接受。9月到了曼城，当妹子孤注一掷地开始由着性子表达我如何承载了她的理想自我，出于对她负责的心理，我决定摊牌。几轮下来，我才知道妹子一腔一往无前的热情，并不奢求任何回应，只因为我的文字曾经无数次深深打动到她，她也希求能做些什么来理解我，仿佛靠我近些就也靠她的自我期许近一些，可才发现带给我束缚远比失去我更难受。而妹子也才知道我也仔细思考过，准备过，也有过情意。妹子内疚掉泪回避我。我则大哭了一场，觉得自己根本毫无能力跟人建立关系，如此想要走近我的人也被我一把推开，心想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依旧日常聊天，维持着不近不远的关系。10月底宋月从荷兰来看我住我家，聊起对感情的看法。我说我很在意自己的边界不被侵犯，宋月淡然一笑，要建立一段关系，怎么可能不侵犯边界。我愣了一分钟。妹子打算寒假来英国玩，实则是要来确认，真实的我离她想象的有多远。中间因为护照差点被快递弄丢，觉得来不成英国，又背着我掉了不少眼泪。

时间就到了2020。她索要我弹的K545行板当闹钟，我则赶在她生日那天，磕磕绊绊录好当生日礼物送她，4分钟的曲子录了4个小时。之后接到妹子，在我家住了四天。跟网上不时吵架的感受不同，相处竟特别舒服自在，对我这么一个很容易不自在的人来说，极为不平常和不容易。尤其又聊开了吵架的事情以后，升温挺快。我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在不由自主对她好。问室友哪里能买鱼，专门买回来给她做水煮鱼。去车站接她回家。两个人窝在沙发上啃着卤味看「婚姻故事」。一切都自然而然。在家门口的馆子吃饭，我肚子突然不舒服往厕所跑，不到十分钟时间，妹子问了我两回是不是ok。其实她一直都这样，比我自己更操心我自己的事，但那会突然就被暖到了，觉得安全而踏实。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瞬间，我突然就有了一种谜之确认感，这就是我想一起走下去的人，即使是遥遥无期的异国。由着性子毫无理性可言。

事后我想起，这个确认感其实已经积累了两年，甚至更久。从相互喜欢柴可夫斯基，到确认我们都喜欢张昊辰，里赫特，鲁普，D960，都喜欢基爷塔爷的电影，都喜欢烛烬局外人，这个list我能一直列下去。她试图通过我喜欢的作品来了解我，却相反，其实通过我，发自内心喜欢上了这些作品。这些作品倒像一个秘密通道，我们通过它们照见彼此。撇开这些文艺青年的东西，过去两年我们几乎把能聊的东西都聊了个遍，往上数几代的家族史，原生家庭，个人成长史，p大几年，出国又几年，感情史，学术史。又确认了相似的女性主义观念，亲密关系的想象，人生的孤独与理解，自我的期许与独立。甚至确认细节到了爱吃的食物和即使结婚也要有自己的房间。而这些确认终于在积累到一个时间点之后，全部连了起来，发生了质变。她走前的头一晚，我叫住她，把我的心意告诉她，告诉她我突然害怕错过却又不知所措。在我伸手去拥抱她的时候，她回我以我体验过的最温暖最热烈最亲密的拥抱。从没有过这样爱着的体验。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几分钟，一句话不说，兀自掉泪。这是最终的确认。

送她去机场的时候，已经像是别离的恋人，只不过避而不谈承诺。互吻脸颊道别。回家看到她留下的一堆礼物，三张北大毕业季手绘明信片，旧物赠故人，或是我们曾经也许插肩而过的讲堂图书馆，或者保留我们心底一份诗意的湖。还有一封滚烫的信。她事事替我考虑，给我解围，“几个月，一年，甚至更久，我从不缺乏等待的勇气和耐心。只要长久的等待是探寻答案的过程，而不是答案本身。”抑制不住的多巴胺一直往上冲，情绪宛如过山车，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有过being in love的强烈得快要窒息过去的体验，想把这个人紧紧地贴在心上。我把自己关在家仔细想了两天，回了信。我说，“不管是你的自卑焦虑不安全，还是我的惶恐退缩，我都觉得，放在一段关系里，两个人拉着手一起面对，总比一个人对着茫茫虚空发问，要更有力，更值得展望”。我们才刚刚在一起，又仿佛已经一起走了很久很久。至少，她漂洋过海走了很久，而我，走出了这最后一步，任由爱的钥匙打开了我心上锈蚀的锁。

野百合也有春天，祝有情人都听柴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