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若是相逢应不识

秦逢并没有注意到土地和井注视自己的目光，虽然这两人的目光各有不同。

井看着这位曾以一己之力搅乱神界的山神大人，与传闻有点……截然不同，因此有些困惑和不明所以。而土地神色复杂。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下来。

“原来如此！”秦逢忽然高兴地说。

井和土地都看着他，连一向不动声色的乙也抬起头，想听听秦逢又要发表啥高见。

“这个‘死亡之身'刚开始只是冥想时逼出体外的气团，但随着时间增长，你的执念也越来越深，需要把产生的执念不断清理出来，导致气团凝而成丝，拥有了实体。它没有思维，破坏力却很强，可惜井君你却并不愿意让它真正消失。”秦逢说。

‘痛苦之身’突然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小心。”土地一声惊呼。

秦逢一挥袖子，冲过来的“痛苦之身”便弹了回去，撞在山洞墙壁上，跌下来，不动了。

“对不起，冒犯大人了！”井愧疚地双手合起，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过，我为此所苦，在山洞里修炼思过，怎么可能不想让这‘痛苦之身’消失呢。”井哀怨地说。

“看来你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接受自己啊。”秦逢说，“我只是指出你并不想让这个东西消失，你就这么激动，那我还要说，你生前必然是个表面上道貌岸然、守着清规戒律，暗地里却是另一副面孔的两面人呢。”

话音刚落，“死亡之身”忽然又从地上飞起，直冲秦逢而来。秦逢一闪身避开，一跃而起，悬在半空，右手举扇，左手指前，结出一枚缚印，顿时万道金光如绳索一般缠上“死亡之身”，那身体狠命挣扎了半天，渐渐力竭，不动了。

井也像被人打了一顿，神色萎靡，嘴里喃喃：“我自思生前一向严于律己，从未害人。我可能做得的确不好，但您这话，是否说得过分了呢。”

秦逢说：“你因何而触动，你便是谁。”

井沉默了。

井说：“山神大人，你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

“哦？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子？是不是玉树临风、英姿飒爽、人神共愤呢？”秦逢笑眯眯地问。

井想了想，说：“我以为神明，都应当是土地大人这样的，端庄沉静，不像您这般……随意洒脱。”

“土地？”秦逢扭头看了看一脸严肃、站得笔直的土地神，疑惑地问，“你不知道他也会光着膀子、挽着裤腿修房顶吗？”

井微微一笑：“大概只有在您这位好友面前，土地神大人才会如此。”

“什么？！”秦逢被惊讶到了，转头看着土地，“我们以前认识吗？”

土地沉默不语。

“啊……你们，你们没有……”井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你认识他？”秦逢问乙。

乙耸耸肩，摇摇头。

“那这就有趣了。原来我们还是老相识啊，土地神，我怎么不知道呢？”秦逢说。

土地紧闭嘴唇，似乎不打算说什么。秦逢看向井：“那你来说吧。”

井早已把头埋下去。

秦逢：“要么是土地神你在打着我旗号在做什么，要么就是我们的确相识，而我却不记得了——是哪一种呢？”

一时间空气好像凝固住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土地开口：“我们以前的确相识。”

“每当我回忆往事，总觉得自己身为神明，以往的日子过得有些寡淡，好像忘记了很多事，但又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忘记了，原来果真如此。”秦逢背起双手，若有所思。

他看了看身边的人，疑惑：“你们为何如此紧张？”

井嘴唇颤抖着，看着土地神：“土地神大人，我……”

土地朝井点头示意，让井安静下来。

土地试探着对秦逢说：“如果你对以前的事好奇，我可以慢慢讲给你。”

“我不是很好奇。”秦逢说，“既然天意让我忘记了一些事，那顺从天意就很好嘛。”

土地愣住了。他似乎没有料到秦逢会这么回答。

井显然松了口气。

“那么问题来了，其实解决这个‘痛苦之身’很简单。”秦逢笑眯眯地看着土地。

“怎么解决？”土地问。

“井死了，‘痛苦之身’自然也就消失了。”秦逢说。他转头看井。

秦逢：“你觉得呢？井。”

井不答，脸慢慢涨红。

“珍惜自己的生命，没有什么可耻的。”秦逢说。

井神色黯然：“我一直觉得，拥有不死之身的神明，怎么会了解人的悲苦呢。弱小的人类，囿于生死，困于悲欢，祈求神明的帮助，甚至苦苦追求想要成神，到达的终点，也不过是生而为神的你们的起点。所以神明可以轻易做出牺牲，而我……我却心有执念，不愿放弃自己的生命。”

秦逢：“那未必，我也不愿意牺牲自己。”

井不语。

“你不想死，我很体谅。不过我虽然珍惜自己的生命，却不一定珍惜你的生命，如果你的‘痛苦之身’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我会杀了你哦。”秦逢说。

“我虽不愿舍弃生命，但也不愿堕为魔物，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时，还请山神大人出手就是。”井说。他已经几百岁了，但因为修行的缘故，还保持着年轻人的样貌。说这句话时，神色带着似与年龄不符合的沧桑与伤感。但实际上他已经很老了，老到看了好几个普通人的轮回。这世界还会给他机会解开执念吗？

‘痛苦之身’静静躺在那里。秦逢已经给他解开了束缚，但那具身体，依然一动不动，像熟熟睡去，像死亡降临。

“那就让我们一起努力，不要让那一刻来临吧。”秦逢露出一个微笑。

他额前的长发随风飘起，衣衫猎猎作响，在这枯木林中，幽深山前，他的笑像一道和煦的光。秦逢挥了挥长袖，枯木忽然焕发出新芽，长大，山洞前变得郁郁葱葱，绿木成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