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想见你》到《The Lady of Shalott》:爱之不可获得
从大学毕业之后就几乎不追台剧和韩剧了,直到这次疫情被关在家里,被“烧脑”二字吸引点开《想见你》……于是,散发着甜橙味道的青春汹涌而至,连阴谋、暗杀,都不再是腐烂的味道,而是晒被子后烤焦的螨虫尸体的香味。
“悬疑”是那个带你入戏的钩子,而“爱情”才是让你熬夜的理由。很多人说陷入剧中不可自拔,因为这份跨越时空穿越人海来见你的爱是多么的想要拥有啊,但其实,你再仔细想想,也许真正让你心动心悸无法抽离的,是爱之不可获得。

王诠胜、黄雨萱、李子维、陈韵茹,看似有两对恋人,可自始至终都是相同年龄的李子维和黄雨萱的爱情。注意我说的这个相同年龄,因为无论是哪个时空,这份爱情都是发生在同龄的两个人身上,高中的李子维爱上住在高中陈韵茹身体里的黄雨萱,大学的黄雨萱爱上住在大学王诠胜身体里的李子维。然而无论在哪个时空,两个人都无法走到一起,黄雨萱想要救回王诠胜而穿越改变过去,但也因此她的生活中再也不会有王诠胜。对于导演设置的开放式结局,也许你会说,李子维最终会遇到小他11岁的黄雨萱,可毕竟你是心动于高中时就开始并发誓一辈子守护的那份爱,不是么?

还能有其他的结局吗?我们自问。
没有了,因为他们被设计在莫比乌斯环之上,因为不可获得之爱最动人。
Poetry
《The Lady of Shalott》
想起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阿尔弗雷德·丁尼生(Alfred, Lord Tennyson, 1809-1892)一首著名的诗:《The Lady of Shalott》。

长诗讲述了一段凄美的爱情:
亚瑟王的宫殿卡米洛特(Camelot)旁有一座湖心岛,叫夏洛特岛。岛上的高塔里关着一位仙女,人们把她称作夏洛特夫人。
没有人见过她,只有清晨起来收割的农夫有时会听见夏洛特夫人的歌声。夏洛特受了诅咒,她不能用双眼直接看高塔之外的卡米洛特所在的真实世界,她只能透过高塔里的镜子看世界的镜像,并且一刻不停地编织,把看到的镜像编织进挂毯。
直到有一天,夏洛特透过镜子看见圆桌骑士兰斯洛特(lancelot),怦然心动,并按捺不住爱慕之情而离开织机,来到窗前……诅咒显灵了,镜子破碎,织机断裂,她被丝线缠住,夏洛特绝望地大喊:“我无法逃离诅咒了。”
在挣脱缠绕后她毅然决定逃出高塔,她在柳树下找到了一只船,在船首刻上了自己的名字,乘着船离开湖心岛,顺流而下前往卡米洛特去寻找兰斯洛特。在船上漂流着,身着白色衣裙的夏洛特唱了最后一支歌。
当骑士兰斯洛特在卡米洛特发现这只小船时,夏洛特已经安静地死去。兰斯洛特在船首看到了“夏洛特夫人”的名字,叹息说,夏洛特夫人,她很美丽。
来自亚瑟王骑士文学,身处神秘之境的女子,忧郁而伤感的眼神,悲剧的气质,这些维多利亚时期艺术家钟爱的特质,使得夏洛特夫人成为众多画家笔下的人物。最为有名的当为沃特豪斯的作品。
Painting
约翰·威廉·沃特豪斯(John William Waterhouse,1849-1917)是英国新古典主义与拉斐尔前派画家,画风带有神秘主义色彩,清新自然,善于表现古典传说与文学作品中的女性。沃特豪斯根据诗歌的不同章节前后共创作了三幅夏洛特夫人:1888年与1894年的《夏洛特夫人(The Lady of Shalott)》,以及1915年的《“我有点厌倦影像了”夏洛特夫人说到 ( “I am Half-Sick of Shadows” said the Lady of Shalott ) 》,足见对这首诗歌的喜爱。
1888年 《The Lady Shalott》

1888年的《The Lady Shalott》是沃特豪斯的代表作,这幅画描绘的是诗作的第四章节——夏洛特乘船离开小岛时的情景:
In the stormy east-wind straining,
萎黄的树林已日渐凋零,
The pale yellow woods were waning,
正在狂烈的东风里挣扎;
The broad stream in his banks complaining,
宽阔的河在两岸间呻吟,
Heavily the low sky raining
低沉的天空大雨下不停,
Over tower'd Camelot;
洒向城堡卡米洛特;
Down she came and found a boat,
她出门来到一株柳树前,
Beneath a willow left afloat,
找到遗在那里的一条船,
And round about the prow she wrote:
就把几个字写在船头边:
The Lady of Shalott
岛上的女郎夏洛特
And down the river's dim expanse;
那河的水面上幽暗昏沉;
Like some bold seer in a trance,
像个恍惚的勇敢占卜人,
Seeing all his own mischance—
预见到自己的全部不幸——
With a glassy countenance
她那木然而呆滞的眼睛
Did she look to Camelot.
遥望着那卡米洛特。
And at the closing of the day
天光将冥的茫茫暮色里,
She loosed the chain, and down she lay;
她解开船索,躺下在船底,
The broad stream bore her far away,
让宽阔的河载着她远去,
The Lady of Shalott.
载着这女郎夏洛特。

沃特豪斯完美的将文字转化为图像:夏洛特正去寻找爱情,黑色的船身刻着夏洛特的名字,她手中正握着船的锁链,刚刚解开还未将其放下。她把船身铺满织好的毯子,像布置自己临终的棺材一样。毯子上的图案清晰可见,一幅织的是城堡前一个忧愁的姑娘,另外一幅是一群骑士,其中一个仿佛正回眸凝视着画外,画家在此处暗示了她的孤独和对爱的渴望。

船头的三根蜡烛已经熄灭了两根,只剩一根在风中摇曳,微弱得一息尚存。蜡烛旁是一支耶稣受难的十字架,这一切都预示着夏洛特夫人的受难死亡。
沃特豪斯笔下美丽女子的死亡,不仅充满诗意与美,还带有殉教的悲剧色彩。船后水草丛的麻雀在基督教中象征着新生与牺牲,与穿透的受难十字架相呼应,寓意着夏洛特夫人从幻象之塔转入现实世界的新生,也预示着她的牺牲。

看,夏洛特夫人迷离的眼神、微启的嘴唇与蓬乱的长发,是那么忧郁,可我们却显然看到了她压抑着的狂喜的去寻爱的深情,配合湖面上漂浮着的象征着性成熟的水莲,沃特豪斯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一位典型的癔病女患者的形象。
1894年《The Lady of Shalott》

1894年的《The Lady of Shalott》描绘的是诗作第三章节中夏洛特夫人在镜中看到兰斯洛特时的场景。
His broad clear brow in sunlight glow'd;
他开朗的脸上闪着阳光,
On burnish'd hooves his war-horse trode;
战马锃亮的蹄踏在地上,
From underneath his helmet flow'd
骑马的他一路朝前直闯,
His coal-black curls as on he rode,
盔下的漆黑鬈发在飘扬,
As he rode down to Camelot.
他呀驰向卡米洛特。
From the bank and from the river
岸上的本人、河里的倒影,
He flash'd into the crystal mirror,
一起映进那水晶的明镜;
'Tirra lirra,' by the river
岸上传来了啦啦的歌声,
Sang Sir Lancelot.
唱的人是蓝斯洛。
She left the web, she left the loom,
她离开织机、离开织的网,
She made three paces thro' the room,
她三步两步走过她闺房,
She saw the water-lily bloom,
她看见睡莲的花儿开放,
She saw the helmet and the plume,
看见那盔顶的鸟羽飘扬,
She look'd down to Camelot.
她望着那卡米洛特。
Out flew the web and floated wide;
那网飞出窗,直朝远处飘,
The mirror crack'd from side to side;
那镜子一裂两半地碎掉,
'The curse is come upon me!' cried
她喊道,“我呀已在劫难逃”
——The Lady of Shalott.
她就是女郎夏洛特。
夏洛特夫人的眼神延续了沃特豪斯1888年塑造的癔病女患者形象,惊恐而坚定。这一睹是毁灭性的,决定了夏洛特夫人悲剧的未来。


癫狂的眼神,试图挣脱束缚的伤横累累的左手,夏洛特夫人的癔病仿佛正在发作。“未完成”式的画面赋予了作品一种颠倒错乱的混乱感,表彰着夏洛特夫人的生命由塔中生活至现实生活的转变。背景中的圆镜,作为沃特豪斯画中的常用意象,以及《夏洛特夫人》的故事中的重要意象,在1894年与之后1915年的夏洛特夫人中都有出现。

在1894年的作品中,圆镜扩充了画面的空间,并将男主角的形象安插在镜中:身着铠甲的兰斯洛特骑士的上半身隐约可见。这一安排突出了女主角在故事中的主体性,而男主角只是叙述故事的中介而已。圆镜上的裂痕已经出现,表示着幻象世界的崩坏。
1915年《“我有点厌倦影像了”夏洛特夫人说到》《“I am Half-Sick of Shadows” said the Lady of Shalott》

1915年的《“I am Half-Sick of Shadows” said the Lady of Shalott》还原了诗作第三章节中夏洛特在镜前织布并心生厌倦的情景。
And moving thro' a mirror clear,
整年有镜子挂在她眼前,
That hangs before her all the year,
就在那清澈的镜子里面,
Shadows of the world appear.
有人间的种种影像出现;
There she sees the highway near
由此她看见大路并不远
——Winding down to Camelot:
逶迤通向卡米洛特。
And sometimes thro' the mirror blue
有时在蓝莹莹的镜子里,
The knights come riding two and two:
可看见联袂并辔的骑士;
She hath no loyal knight and true,
但没有一位对她矢志不移,
The Lady of Shalott.
对她这女郎夏洛特。
But in her web she still delights
然而她总喜欢织她的网,
To weave the mirror's magic sights,
织上她镜中古怪的景象;
For often thro' the silent nights
因为常常在寂静的晚上,
A funeral, with plumes and lights,
有送葬队伍,有羽饰、火光、
And music, went to Camelot:
音乐去往卡米洛特。
Or when the moon was overhead,
有时候,月亮在当空照耀,
Came two young lovers lately wed;
一对新婚的恋人会来到,
"I am half-sick of shadows," She said
我可讨厌这影像”,她说道
——The Lady of Shalott.
她就是女郎夏洛特。
沃特豪斯再次使用了原来的模特,用现实主义风格创作了第三幅夏洛特夫人。21年之后的女模特并未失去当年的美丽,反而更加放松和坦然。服饰和背景陈设也是熟悉的,沃特豪斯的魔力之一就在于使用熟悉的元素,而丝毫不削弱恰当的戏剧性和我们的情感反应。

和1894年的作品一样,圆镜同样扩展了画面空间,把故事中具有“天堂”意味的卡米洛特城堡引入画面之中,突出了幻象与现实的辩证关系:卡米洛特是现实世界的城堡,同时又是夏洛特夫人的幻想;高塔中的世界是现实世界的倒影,但也是夏洛特夫人生活的现实。
像不像黄雨萱,李子维是1998年爱上她的人,可却身处2019年黄雨萱的平行空间;2017年她爱上的李子维只是一个从2003年穿越来的灵魂,但这时才是黄雨萱生活的现实。。(强行拉回来,胖老师忍不住在电脑前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
至此我们发现,沃特豪斯的三幅夏洛特夫人,采用了倒叙的方式,1888年的悲剧性别离,到1894年的紧张动感,1915年回到诗篇的开始,夏洛特那被克制的、柔和的欲望:“我有点厌倦这影像了” 。
除了沃特豪斯,还有众多的画家为夏洛特夫人所动,我找到了尽可能多的画作:








但终究还是沃特豪斯的夏洛特三部曲描绘了那个最为完满的追逐不可获得之爱的夏洛特夫人。
夏洛特夫人的故事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寓言,告诫妇女不要试图探索真实,探索真实会使她们遭受不幸,因为柔弱的女性注定没有能力承受真理的强光。沃特豪斯在27年间再三创作夏洛特夫人题材的绘画,不仅仅是欲求表现夏洛特夫人对兰斯洛特的凄美爱恋,更是希望借此来为追求真理的维多利亚女性正名。
一个插曲是,1911年居里夫人获得了她的第二个诺贝尔奖,而沃特豪斯不知是否受到了触动,因此在1915年的《“I am Half-Sick of Shadows” said the Lady of Shalott》中,夏洛特夫人仿佛是居里夫人的化身,站在世界真理的一侧,失去了前两幅画作中癔症式的癫狂,冷漠沉着的眼神好像早已看穿了塔中世界的无趣。
也许这些女性探索真实的道路布满坎坷,但却无法阻挡“夏洛特夫人们”前赴后继地逃离高塔,奔向真理的卡米洛特城堡。
只因想见你。

Tips:
1. 文中的歌曲为被称为天籁之声罗琳娜·麦肯尼特Loreena McKennitt所唱的《The lady of Shalott》,收录在专辑《Visit》中。歌曲以丁尼生的诗为词,配以爱尔兰风格的音乐。每当聆听之时,仿佛脑海中就浮现出古老的传说。
2. 丁尼生《The lady of Shalott》全诗原文链接:
https://www.poetryfoundation.org/poems/45359/the-lady-of-shalott-1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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