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游记:小镇上
交流的主题是UK urban regeneration。
到的第一天,只排了个松散的opening lecture。之后就是漫长的自由活动时间。
剑桥是个非常传统的小镇,有点像阿加莎小说里的那些镇子,温情又封闭。路很窄,河很宽,走过镇中心密集的维多利亚红砖建筑,密度骤然稀疏,然后就是剑河和河边大片的青草地。地平线清一色的空而低阔。

天空很蓝,景物的轮廓都有点晕着光,就像是湿画法的田野,一切都镀着层毛茸茸的柔光。
温带海洋性的冷,和季风气候不同,非常沉静而无可商量——总之不管凌晨还是中午,晴天还是阴雨,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同样不紧不慢的冷下去。我到此地的第一天就不得不买了副羊毛分指手套,灰底红字,上书“剑桥”——非常粗率的理工男审美,总让我想起亚马逊购物的页面设计。
饮食果然非常单调。
酒店的早餐出品从无变化:炒蛋、煎蛋、焗豆子、焗番茄、焗土豆、面包和酸奶。午餐晚餐通常自行解决:派配薯条、烤鸡薯条、炸鱼薯条。土豆地位牢不可破。
睿睿因此对英国人放下警戒,在.某次早餐时毫无防备地夹了块黑糊糊的圆盘吃。
我问:这是什么。
她答:巧克力布丁。并非常理所当然地邀我一试。
确实是布丁。但口感咸腥,纤维分明,半点不像巧克力。我放下叉子就开始查手机,查完给她看:black pudding。
猪血布丁。
她立刻表情扭曲。
我们尝试去吃食堂。结果更加惨淡。蔬菜只有豆角,小蛋糕甜腻腻,肉如白色小山堆在盘子里,一看就知道没调味过。
我们对着各自的盘子一脸惨淡。我拿了个正常尺寸两倍大的橙子,奈何皮也至少两倍厚;她的肉不是没调味,是过了头,比杭州的老咸菜更咸的天怒人怨。
两个人只好猛扒拉烤土豆块。

Lara很善良地带着一群欲求不满的饿鬼去吃eagles。网红餐厅,因为据说是讨论出DNA双螺旋结构的地方。
派是好派,外皮酥松,里面蘑菇酱冒着热气,边上照例横陈一摊薯条。Lara先往外皮上挤两泵巧克力酱和番茄酱。于是我们纷纷菜鸡学样。
巧克力酱一入口,两眼一黑,又加错了。
咸中泛酸,味道离奇。瓶子上写的是棕酱,可棕酱是什么酱?
…总之我终日食土豆。比农奴更农奴。
周一的晚上有唱诗班。在国王学院的教堂。那座教堂简直就是西建史教科书上印着的,标准的骨架券和玫瑰窗,阳光经由印着圣经的彩绘玻璃游走,白墙上五光徘徊,生动极了。
可是夜里只点两排蜡烛,唱诗的人清一色穿白袍子,管风琴幽幽地回响(我一直觉得管风琴声适合鬼片),有点过于恐怖。
有些篇章是坐着的,有些篇章要跪下。大部分是居民,游人谨小慎微地观察旁边人的动静,怕跪错了时候。
右边的人剃着光头,黑袍阔大,大概是个年轻僧侣。一个多小时里始终跪着,别人起身时他仍然跪,侧脸很安静。
一种我可以想象而殊难体会的安静。唱诗对我仅因其美而存在意义,然而对他们而言,也许在智性的维度上更意义重大。
博物馆很好逛。在剑桥逛了三个:fitzwilliam,kettle’s yard, ashmellon。
fitzwilliam馆藏最富,有东方和爱锡的收藏。有具坐姿非常野的宋代金佛,还有个双面人像。一面雕着男人,一面雕着女人。ashmellon风格更浪漫点,有威廉莫里斯的画作和纺织品,纪念品店里还摆着古罗马音乐的CD。
kettle 最小,东西最少,但最可爱。零星的几个现代艺术展,展览空间布置的非常妙:用通高的窗引入自然光线,来给展品打光;用天花板和地板的高度来区分不同空间;沿着楼梯上来,视线正对的窗里总能看到一角对街建筑小小的尖屋顶。
有个巨石阵人像的雕塑,摆成一个略抬头望天的姿态。非常丑,丑而宁静,同时有种美的氛围,仿佛它的丑也在随时等待被献祭。
那也是我无法认同然而可以理解的,毫不“第二性”的某种美。
之前加过一个小组,BDO症候迷恋群,BDO的意思是巨大而沉默的物体。巨石阵和金字塔,我第一次看到金字塔的图片是墨西哥雨林里,被植物和时间侵蚀后的废墟,那些残存的巨大石块使人完全丧失了尺度感,像长着婴儿脸的巨人,对天空徒劳地仰着脸。
平原空旷如此,在缺少尺度时,巨大与渺小往往混淆。自然中的纪念性建筑,我之前以为它们的意义在于骄傲,骄傲人力之所为;但后来常常忍不住想,也许意义还在于标记,越庞大的建筑投下越庞大的阴影。当自然和时间抹去恢弘人力时,至少还有废墟投下过往的阴影。
fitzwilliam的中庭开了圆形天窗,这一举动最初来自于罗马的万神殿,而在客家土楼里可以看到相同的行为。寒冷气候的建筑必定墙厚而窗小,深山中的居民多起干阑式建筑。建造是最古老的行为之一,但在多数规律里,读到的并非人之意志。
有时候我想,人的创作是来源于他自身吗?——做奈良平成京的大作业,火红的朱雀门如今荒废在草野间——用泥土和石头的造物抵抗环境,定义新的边界,的确称的上骄傲。但如果所谓创造仅仅是一场解读,人的意志是自然之意志的转述,那么建造和建筑,就只是影子复述影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