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本书、一部电视剧的叠加
重看《菊与刀》,虽然曾在大学里借来读过,但完全不记得内容,而最新的体会,颇有点震撼自己的状态和日本国民的精神状态有些接近。
日本国民的精神状态是与其社会结构有着互为因果的关系。长期的封建制度,社会阶层的固化,繁重复杂的社会关系的束缚,让日本国民有点精神紧绷。严格限制的社会阶层,导致日本从不曾出现像中国一样的底层农民运动的一次次改朝换代。工商民的底层阶层供养上层阶层,为了防止社会结构坍塌,在长久的封建社会,日本的人口增加竟然是停滞的,而农民阶层也有能维护自己阶层利益的手段,比如拦御驾,它有效的缓和了阶级矛盾。
商人与武士阶层的联姻,前者获得社会地位,后者获得财富,而这个阶层在民治维新时期成为金融和商业资产阶级,成为社会结构的重建的主要力量。取消所有的贵族阶层,比如大名、武士等,并不是直接废除,而是通过赎买。对于这个阶层,有个细节是朝鲜王室继承人与日本王室成员结婚后,到了社会改组,两人被取消王室身份,成为平民,以致生活困顿。这是因为对武士身份的赎买,就是用10-15年的薪资来赎买武士的俸禄。
这里有一个细节是,倒藩运动之后的十年里,政府并没有直接解决农民的问题,比如众议院的形成,但参议院和众议院在描述里更像是两个完全不搭界的阶层,彼此有点隔膜。
日本国民的自律,更像是在紧张社会结构里的自我隐身。“恩”,是因为自我价值一直被否定,个人价值一直以家族价值的形态出现,导致个人在社会结构中不得抒发个人意见。但“义理”,似乎是从另外一个层面给了个人抒发的途径,只是以理的内涵是由社会构建的,而非个人个性的真正彰显。
荣誉类似于美国社会的信用,在中国文化里就是“面子”,这是社会活动得以展开的抵押品。
过于紧张的社会关系,尤其是局限在眼前的亲属关系,导致日本国民文化缺乏想象力,他们没有出现像中国文化里对山水的体验。因为有要求意志磨炼的文化传统,对精微之物极其擅长,故而出现了在国内文化里极为盛行的“匠人文化”,“各安其分”的社会文化,被阻断的社会上升路径,且本阶层的不下坠,使得个人只能将本职业作为终身的全部追求。但在中国文化里,技被称为“奇技淫巧”,属于末端,一直不为主流社会所接受。
日本的谨小慎微和神经质,尤其是当有人侮辱他的尊严后的恼羞成怒,一定要一雪前耻的愤懑,像极了自己有时候压力过大时的无理性和歇斯底里。
另外,日本国民对义理的执着,对比最新看的《大明王朝1655》和《万历十五年》,都能看到儒家思想笼罩之下的明王朝也有它固执的思想禁锢。无论是忠臣、奸臣还是名士、败类之类的,都有着个人私人的目的。《万历十五年》里有一个概念,叫“求直名”,有人为此不惜牺牲。这种感情并不虚假,反而因为过于真诚,让人开始怀疑它的动机。贪官求财,清官求名,看似对立,实则一丘之貉。这里涉及到的问题是作为治理国家的官僚集团的一员,他们的存在不论理想是什么,都只会成为整个社会的负担。
那么如果以这个观点为前提,《大明王朝1566》仍在着力刻画海瑞这个人物,并且它在创作上有自己的价值取向,比如它是将海瑞视作正面的人物,尽管很多时候,剧中会借助其他人的台词来批判海瑞,但在主体基调上仍旧是赞同他的。海瑞曾以为自己能在浙江引起朝廷震动,是自己个人功劳,但他的上司浙江总督批评他把自己看得太重,他一个地方小官引起朝廷震动是因为有人想要震动,这件事的背后有其他力量的介入。
如果创作的脉络是这个样子的话,那么这部剧就拥有历史学和社会学的双重视角,对这两点认同的同时,也要警惕它为了医术创作的处理,比如树立典型人物形象。尽管它在极力克制自己的价值趋向,但仍旧难以根除。
《万历十五年》在叙述上让人难以接受的一点是他过于站在帝王的立场,认为在这个帝国的统治体系里,皇帝成了组织的一个象征。帝王对着文官集团,却要受到文官集团的摆布,万历皇帝后来的懈怠,被认为是对文官集团的消极对抗。这种视角在《大明王朝1566》里也有相同的视角,比如皇帝借助宦官之手对文官集团的摧残,嘉靖皇帝在片中倚重宦官,殴打群臣。看在这里,如果文官赢,就是皇帝输,要接受文官的劝诫,受文官摆布。如果皇帝赢,那就是文官遭到殴打。
有意思的一点或许在于,在雪地里以正义之名呼唤面见皇帝的文官,他们在历史中的属性是什么?对他们的评级不能从道德层面,而应该从历史层面。
《大明王朝1566》经典的地方在于它的切入视角是财政收入,即税收。商人、文官集团、军人,各方势力所展现的帝国的运行情况。严嵩父子占据的是文官集团的一个小团体,他们有自己的利益追求,求财和权力。而权力也是财富的来源。严嵩父子的倒台丝毫没有影响文官集团,只不过是新换了一个小团体。帝国的政治纷争,建立的基础是利,这是这部剧最惊人的视角,也最具普世价值观。
财是核心,所有的斗争就看在这其上演变的国民性和国民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