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记忆】我在水口庙上小学
“在哪里读书呀?读几年级啦?”每当这个扑闪着一双大眼睛、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出现,怪叔叔们总是忍不住伸出手,在小男孩那硕大的脑袋上揉几下,然后问道。
小男孩将头略略一偏,有时躲过了怪叔叔的袭击,有时没有躲过,脆生生地答道:“我在水口庙上小学!”然后一溜烟跑开了。
是的,这个在当地出了名的“大脑壳”男孩,就是少年的我;而那些怪叔叔,就是附近村社的乡民们。
水口庙
水口庙,既是一个地名,又是一所学校,曾经还是一座寺庙。
从远处群山浸润下来的雨水,顺着山谷间一坡坡稻田,优哉游哉地层层滑落,不经意就来到这里,汇进一条逼仄的小河。雨水经过沿途的磨练,似乎性格也开朗了许多,变得欢快起来、汹涌起来、澎湃起来……它们拥挤着、推搡着、追赶着从一座古老的小石桥下穿过,来到了断裂的山崖边,毫不犹豫,咆哮着……冲下山崖……这座标志性的小石桥所在地,就是流水走出大山、奔向远方的出口,所以得名“水口”。站在石桥上,前方断崖深邃无底,左右两边群山莽莽,而流水跌落山谷发出的轰鸣声,隐隐传来。后来,不知何时何人在这水口边上修建了一座寺庙,据说,寺庙规模颇为庞大,为方圆几十里之最,每到庙会,热闹非凡,繁华无两,这里自然而然就成了附近村民集合的地点。“水口庙”之名不胫而走,并且深入人心。
解放之后,庙宇被破了四旧,空置起来。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为了解决山里孩子的读书问题,除两层的主殿以及与之相连的左右偏殿保留,改造为教室以外,其余房舍全部拆除。在主殿的两边,用当时的夯土方式,分别筑起了一排“7”字形的平房教室,围合成了一个四合院。在主殿的对面装上两扇沉重的大木门,就成了一所可以封闭的学校。校舍的左边,坪出了一个开敞式的操场,是孩子们的活动空间。这样的规模和配置,在附近算是最好的,因而,学校的规格也是方圆数十里之内最高的,有小学,有初中,被称为“中心学校”。
每当开学,方圆几十里的学龄孩子全都汇集到这里,水口庙顿时热闹起来,喧嚣起来。孩子一批批离开学校,始终不变的是悬崖边、石桥旁的小卖部。小卖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的,仿佛一直都在。那真是名副其实的“小”呀,两个绿色的玻璃货柜,绿漆已经斑驳,里面摆满了针头线脑之类的小东西,旁边几个大陶缸,用木盖子盖着,装着酱油、麦酱和包谷烧酒,一个大铁桶,油腻腻的,一看就知道装的是菜油,油桶口插着手动泵,可以把油抽起来。靠墙两个货架,稀稀拉拉地摆着一些货物。
每次开学,最高兴的莫过于小卖部老板,之前很多家庭缺少副食,总是因为农忙而没时间购买,现在孩子上学了,天天可以顺带,生意立即好转起来;而孩子们的到来,一分钱一颗的水果糖,一天可以卖出好几百颗呢!
邱老师
我家离水口庙不远,顺着河水来时的路往回走,越过一个大院子,翻过一个小山岗就到了。步行也就15分钟左右。水口庙的小卖部,是离家最近、也是唯一的小卖部,家里需要的小物件,只有到这里购买。这当然是我的事情,所以,这条路我不知走过多少遍。
七岁那年,该上小学了。我拉着母亲的手,高高兴兴地跟随母亲来到学校的一间教室,母亲指着正坐在讲台旁忙碌的一位年轻女人:“喏,那就是邱老师,赶快去报道吧。”邱老师也听到了我们的声音,抬起头向我招招手:“快过来吧,叫什么名字?几岁啦?”样子很随和,声音很温柔。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邱老师,心中莫名产生一种亲近感,没有丝毫对老师的惧怕。
但是,山里孩子没见过世面,太过腼腆,我满脸通红,脚下像被胶水粘住,一动也不动。母亲着急了,伸手欲拉我过去。我顺势抱住一条课桌腿,顽强抵抗。邱老师见我和母亲僵持着,和颜悦色地对母亲说:“不着急,今天先熟悉一下环境,明天让他自己来报道吧。”我如获大赦,心中对邱老师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在母亲的思想教育和自己的心理建设之下,第二天,我高高兴兴地独自来到学校,大大方方地找到邱老师。办完报名手续,邱老师摸了摸我的头:“从此以后,你就是一名小学生了哟!”邱老师就这样成了我的班主任。
印象中,邱老师并不是当地人。她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居住在教室旁转角处的一个小房间里。房间的门上挂着一幅门帘,让人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况。从她偶尔进出门时瞥间的景象拼凑起来,房间里大概被一张床占据了绝大部分位置,剩下的地方,一边是一个写字台,另一边放着一个煤油炉子。邱老师和孩子的一日三餐,就是在这个煤油炉子上解决的。
邱老师似乎天生就应该当老师,她对每一个学生都是那么和蔼、循循善诱。当然,如果学生做错了事情,她也会表现出严厉的一面。其时,只要心怀公正,哪怕是被骂的孩子,也是能够感受到的,所以,同学和家长都很喜欢她。
或许同样是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的同理心,或许是为了让我在学校能得到老师更多关照的私心,母亲和邱老师总有很多语言,每次见面,都会站在原地聊上一阵子。应季蔬菜出来,母亲时不时会叫我上学的时候给邱老师带去一些,有时是两个南瓜、有时是几颗莴笋、有时是几根黄瓜……
不知道是自己争气,还是这些蔬菜产生了作用,我总感觉邱老师看我的眼神,比看其他同学更加慈祥、更加温柔。
而我,也没有辜负邱老师的期望,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名,当选为学校的少先队大队长,成了当地有名的 “别人家的孩子”。
蒸饭
学校没有住读,几百个学生有远有近,远的同学每天要步行一个多小时来上课,所以,中午赶回家吃饭是不现实的。学校的解决方法是,学生自带粮食和咸菜,校工帮忙蒸熟,每次收取一到三分钱不等的煤炭费。
每天早上,需要蒸饭的同学到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装了粮食的容器放进厨房的大蒸笼里。蒸笼是用楠竹做的,直径起码一米。不一会儿,不同形状、不同大小、不同颜色的容器,就在蒸笼里摆得密密麻麻。摆满一个大蒸笼,校工又会搬出另一个。等上课铃声响过,再也没有同学送粮食过来,校工用一个大木瓢,开始逐一往容器里加水。此时,学生们中餐的秘密也暴露出来:很多同学的容器里,只有红薯或土豆等杂粮,找不到一颗米的影子,不用说,这是家境非常差的同学;绝大部分同学蒸的,是杂粮混合一点白米,他们的下饭菜,应该在书包里,一般都是一点泡咸菜或者家里做的水盐菜,因为没有油腥,所以不用加热;家庭条件稍微好一点的,米和杂粮的上面,还会有一点咸菜,因为咸菜用猪油炒过,甚至还有混合肉粒一起炒的,需要蒸热了再吃;纯粹白米饭的少之又少,这是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家庭条件更好的,会在米里放几片腊肉,蒸出来就是香喷喷的腊肉饭。
五、六个大蒸笼重叠着放进大铁锅,校工加大火力,不一会儿厨房便笼罩在蒸汽之中。蒸汽甚至会透过屋顶小青瓦的缝隙,聚集在学校上空,给这所书声琅琅的学校,增加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
中午下课铃一响,住家远的同学率先冲向厨房,指认自己的饭碗,然后根据校工的要求,递上事先买好的一分钱、两分钱或者三分钱的票(根据蒸的米的多少和容器的大小有所区别),回教室慢慢享用热络的午餐。而住家近的同学,则三三两两结伴回家,跟随父母一起,喝稀饭、啃红薯。在那个粮食奇缺的年代,能保证一日三餐有稀饭红薯吃,已经算是不错了。
我特别羡慕能在学校蒸饭的同学,觉得不但好玩,而且是一种政治待遇,是自己独自自主的标志。当然,心底还藏了一份小小的私心,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能混几顿白米饭来吃。当时,虽然父亲在城里工作,我家在当地算是日子比较好过的家庭,但一年也吃不上几次纯粹的白米饭。
苦苦哀求之下,母亲终于答应让我体验几次。早上出门前,母亲将一个搪瓷口盅递给我。当我看到里面装的全是纯净的大米、白白的大米上躺着几片微黄的腊肉时,内心充满激动。今天想来,母亲应该早就知道我潜藏的小私心吧,并且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量给予满足。那时人小,没能体察母亲的良苦用心。
不用说,这一顿午餐我吃得很满足。通过几次体验,我对学校蒸饭的过程非常熟悉,并且记忆至今。
背煤
蒸饭用的是煤炭,而煤炭总有用完的时候。当时学校不通公路,汽车只能到达河水奔腾而下的断崖崖底,然后用人力沿着崖边的简陋石梯道一步一步挑(背)上来。学校传统,每次挑(背)煤,全体同学参加,耽搁的时间,抵消劳动课的课时。深入生活,接地气,这才是真正的劳动课!每次挑(背)煤,根据年龄不同分配任务,如今已记不清当时的具体指标了,大概是小学一、二年级每人20斤,三、四年级每人25斤,小学五年级和初中一年级每人30斤,初中二、三年级每人35斤。当时小学是五年制,五年级之后就升入初中。
某天下午放学时,各班的老师都通知:“请同学们明天都带好工具,下午下山运煤。”教室里立即炸开了锅。同学们虽然早已习惯这样的事情,但能够停学半天到大自然中去撒野,也是让人高兴的。更何况,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劳动本来就是家常便饭,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
第二天上学,每个人都带着一个箩筐或者背篼,虽然大小和形状不一,但上课的时候统一摆放在座椅旁边的过道上,也还算整齐。下午,煤炭到了,学校的高音喇叭一通知,几百个学生立即从学校蜂拥而出,浩浩荡荡,顺着长长的石梯,冲向崖底的战场。站在学校旁的山崖边可以看到,蜿蜒的石梯上,密密麻麻都是移动的人影,颇为壮观。
早有老师在堆煤的地方,根据学生的年龄分配任务,绝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偷懒。当然,数量也不一定非常精确,大抵根据学生的年龄、身高和强壮程度,估摸着装上一些就放行。将硬性指标与人性关怀结合,谁也没有异议。
这是一段艰难的路程。石梯大概有几千步,当时的我,即使便不拿任何东西,从涯底走到顶上,也需要近半个小时,而且会累得气喘吁吁。如今,背上背着几十斤煤炭,走一段歇一阵,走一段歇一阵,一步一步艰难往上爬……
真是人多力量大,一车煤炭很快就被装完了。但是,到达的时间却差异很大,有的同学,半个小时就将自己的任务卸到了指定地点,然后开始在学校周围疯跑;有的同学,比如我,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还在半山腰望着遥远的山顶,汗流浃背。或许,小身板就是在这样一次一次的劳作中,逐渐强壮起来的吧。
交青草
那时的劳动课,是实实在在要参与当地农民的劳作,做一些具体的农活。每年春、秋两季农忙,学校还会放几天农忙假,让孩子们回家与父母一起劳动,减轻一些父母的负担。学校挑(背)煤只是一个特例,算不得常态。
劳动课的内容,也因初中、小学而不同。
初中学生的劳动课,一般是帮助农民收割。到了收割季节,以班级为单位,在老师的带领下,行走田野间,寻找收割现场。发现目标,老师一声令下,学生们立即跳入农田,加入农民的收割队伍。自带了镰刀等工具的,立即开始弓腰割稻;没有带工具的,要么撘谷,要么运输,每一个学生都不闲着,每一个学生都是一个劳动的好手。直到日落西山,学生们才收工,各自回家。
小学生的劳动课,一般是割草帮农民沤青肥。也是以班级为单位,老师头一天安排,“明天请同学们每人交40斤青草,我们统一送到农民田里去沤肥。”并且要强调,“请大家今天放学回家后准备,这是劳动课的内容,草一定要自己割。”当然,根据年级不同,任务的数量也不同。
第二天上学,这个班的每一位同学,都背着沉重的背篼,脖子上挂着左右晃动的书包来到学校,背篼里满是各种青草。下午最后一节课,老师拿来一杆两米来长的大秤,给每一个同学的青草一一过秤。重量多点少点无所谓,老师也不会太认真,但是,如果缺斤少两太多,老师会指出,并且要求下次补上。做好准备,老师在前面带路,同学们跟在后面,长长的队伍,向着农田的方向移动。
老师会选一处水比较深的农田,让同学们将青草尽量抛到田的中央。水面上不一会儿就会被东一堆西一堆的青草占据。水中的鱼儿,也会跑出来揍热闹,围着青菜欢快地啃食。离开的时候,同学们都会忍不住回头望一望,看着自己贡献的青草即将发挥作用,不由自主产生一种自豪感。
这些青草,经水浸泡,就会腐烂变成青肥。这点青肥,也不知道对农民有没有帮助,但是,这种教育却是有意义的,让孩子们走进大自然,亲自参与到劳动中去,体验每一颗粮食的来之不易,比坐在书斋里讲上一百遍、一千遍效果要好得多!
种疫苗
那时最害怕的事情是打预防针,也就是接种疫苗。由于一个公社(相当于现在的一个乡或者一个镇)才只有一个卫生院,而孩子们普遍离卫生院比较远,所以,卫生院的工作人员轮流循环到各处种疫苗。
种疫苗也是分班级进行的。轮到我们班的时候,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我们将穿着白大褂的统称为医生,也不管他究竟是医生还是护士)在教室的一头,拉几张课桌就成了工作台,然后将棉签、针头、酒精、镊子、针药等,分门别类摆在铝制的小方盒里,整整齐齐。而教室的另一头,老师已经组织同学们排好队,脱掉一边上衣露出接种的膀子。看到医生将针头旋上针筒,对着天空试验出水效果,胆小的女同学已经吓得瑟瑟发抖。而调皮的男同学,则用相互打闹的方式,掩盖自己的心虚,缓解内心的压力。老师一直在旁边鼓励:“同学们不要怕,忍一下就过去了,你们被蚂蚁咬过吗?这个还没有蚂蚁咬起来痛。”
开始接种了。排第一个的,一般是胆子比较大的男生。只见他将膀子伸给医生,赶紧把头别向一边,把眼睛紧紧闭上。医生动作麻利,一下子就好了。男生按着棉签走到一边,安慰其他同学:“不痛。”
谁说不痛呢?排第二个的女生,当医生针头扎下去,已经开始哇哇嚎叫起来。老师赶紧上去抓住她的胳膊。其他同学都被震住了,一下子就沉默了。
尽管心里害怕,但没有一个孩子退缩,大家表情凝重,排好队依次向白大褂走去。轮到我,其时心里已经害怕极了,但男子汉的自尊却不允许我在女孩子面前表现出畏惧。心里不断安慰自己“不痛、不痛”,然后毅然决然将膀子伸了过去,还故作勇敢地目睹着医生将针头扎进肌肉。微弱而尖锐的刺痛之后,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不过如此,我心里想。从这以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很多的害怕,都是来自自己的想象。
种了疫苗之后,还有福利:每个同学领到了两颗宝塔糖。其时这不是真正的糖,而是一种打蛔虫的药,只不过做成了宝塔的形状,并且像糖一样甜,因此孩子们更愿意认为这就是糖,吃得津津有味。当年家乡吃的都是井水,卫生条件比较差,孩子肚子里长蛔虫是一件普遍的事。有时候孩子解大便,会有一尺来长的蛔虫顺着肛门钻出来,在粪便里扭动,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只要孩子经常肚子痛,家长便会买两颗宝塔糖状的药,给孩子驱驱虫。
闹鬼
学校是寺庙改造的。寺庙的两层大殿,改造成了教室,低年级在楼上,高年级在楼下。下课的时候,有调皮的同学趴的楼梯扶手上,“咻”的一下就到了楼下。
某一天,有好事的同学突然发现,大殿房顶原本服服帖帖的青瓦, 居然有几片莫名其妙地竖起来棚成一个三角形。于是,闹鬼的传闻,在学生间悄悄传播。后来越传越神奇、越传越具体,说是学校占据了庙宇,让很多鬼神无家可归,于是他们就用房顶的瓦撘了一个庙宇屋顶的形状,向人们发出警示,希望能将庙宇还给他们。恐怖的情绪,开始在学生中蔓延。
校方终于截获了传闻的内容,第一时间派出校工爬上屋顶,将棚着的瓦片放平,恢复如初。第二天一早,同学们发现,同一个地方,青瓦又如之前棚了起来。这一下,传闻和恐怖的情绪更甚。校工再次爬上屋顶将几块瓦片放平。第三天早上上学,所有人进校门后第一眼就望向屋顶,结果让人大吃一惊,同一个地方,青瓦又竖成了三角形。很多胆小的同学,已经开始惧怕坐在教室里了。
这次闹鬼事件,已经到了影响孩子们心理健康和正常教学秩序的程度了。学校非常重视。课间的时候,高音喇叭不停地广播,解释瓦片棚起来的几种原因:一是有可能老鼠天天从那里钻进钻出;二是有可能鸟雀喜欢在那个地方筑巢;三是有可能这几天的风刚好吹到那里……每班的老师也在课堂上反复要求大家“不要迷信,要相信科学”。
但是,眼见为实呀。当第四天早上,被捡平的瓦片再次棚起,同学们的恐怖情绪已积攒到了需要宣泄的程度,甚至有同学开始请假不愿来上学。此时,学校采取了一个强硬的手段,课间操的时候,把全校同学集中到中庭进行宣传教育,然后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派出校工爬上房顶,将瓦片放平。“如果瓦片每天都棚起,就让全体同学每天都亲自看着工人上去捡平。”校长放出豪言:“我就不信有什么妖魔鬼怪,发生了什么后果,我负责!”
有这么硬核的校长,同学们的恐怖情绪稍减。当再次看到棚起的瓦片时,已没有这么惊慌了。
校长果然没有食言,又将同学们拉到中庭,亲眼目睹校工再次将瓦片放平。如此反复三日,到第四天,瓦片终于没有任何异动了,全校师生都松了一口气。
一场闹鬼风波终于平息。从此以后,学校风平浪静。
领错奖
由于学习成绩好,又是学校的少先队大队长,所以,我应该算是学校的小名人,每次出风头的事情,基本上都少不了我。
附近村民教育孩子,最常用的语言是:“你看柿子树的某某某,学习成绩又好,又懂礼貌,应该向他多学习。”“柿子树”,是我家所在处的小地名,“某某某”自然就是我啰。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当然,我也是一个获奖专业户,每学期学校发的奖,肯定少不了我。母亲将我得到的奖状,贴了家里整整一面墙。放眼望去,全是“三好学生”、“优秀少先队员”之类的。这些奖状,是母亲的骄傲。每当有客人看到这些奖状夸奖我时,母亲满眼满脸都写着满足。
这一年,学校照例召开全体师生大会,最后一个环节,就是激动人心的颁奖。获奖的,除了有一张象征荣誉的奖状,还会有笔记本、铅笔、橡皮擦等价值不等的奖品。当“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优秀少先队员”、“学雷锋标兵”等奖项一路发下来,我已经获得了两三张奖状、两三分奖品,心满意足。突然,主持人在宣布“学习进步奖”的名单时,再一次念到了我的名字,我一下子就懵了,“我的学习成绩一向很好呀,怎么会又进步了呢?”主持人见没有人上台,继续督促到:“XXX,快上台领奖。”此时,站在旁边的同学们已经比我还迫不及待:“在叫你呀,快上去呀。”我犹疑着漫漫离开队伍,朝颁奖台走去。眼见颁奖老师就要将奖状奖品发到我手上,突然不知是哪位老师吼了一句,“不是这个XXX,是另外一个XXX。”哦,原来是同名同姓,我臊得满脸通红,把头埋到胸前,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班级的队伍。这个让我出洋相的获奖者,在主持人的催促之下,终于露面了,原来是一位初中的同学。当主持人问他为什么不上台时,他满不在乎地答道:“从来没有得过奖,哪里想得到是我呢。”逗得同学们哈哈大笑。
这位同名同姓者,离开老家长大成人以后,我还在南坪遇见过一次,成了一名发型师。那天我去理发,无意间问起各自的老家,居然在同一个地方,再一问姓名,居然一模一样,然后问年龄、问读书的学校,一一都对上了。说起当年领奖发生的乌龙事件,两人哈哈大笑,倍感亲切。
小学五年级上学期,也就是我十二岁那年,母亲因病永远地走了,我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地方,跟随父亲来到了城市。从此,水口庙以及乡村学校的种种趣事,都成了记忆深处不可触碰的隐秘。
成年以后,当我再次踏上记忆中那片淳朴的土地。学校已经荡然无存,没有一点痕迹。教室所在的地皮上,新修了两栋两三层的砖房,门口挂着牌子,是当地村民委员会的办公室。
一切都变了!
唯一不变的,是那座古老的小石桥,以及石桥旁、悬崖边的小卖部,还是当年的老房子,还是当年的货柜货架,还是当年的布局,只是,老板却不熟识了。
2020年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