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不到面的邻居(下)
记得那天还有些阴沉,清晨起了浓雾,厚重地笼罩在整座城市上空,太阳迟迟露不出来,宿舍楼前的道路上落满了昨晚吹下的黄褐色梧桐叶,铺了薄薄的一层,若隐若现的清洁工拿着大扫帚把它们扫进垃圾车。她觉得有点可惜,有时候去上课的路上,特意靠马路牙子边走,踩着一堆枯叶,让它们发出窸窸窣窣支离破碎的声音。走在树下,前面一片叶子旋转着如同跳舞的演员华丽地谢幕,快步走上前,一把抓住,放在包里,想着回到屋里压到日记本里当做书签。她不知道通常没有经过特殊处理的叶子也是脆弱的,会发霉,腐烂,并且随时有破碎的可能。她一心只想着收集,搁置,然后置之不理,并没有刻意试图保留一些东西。 她选的是离学校有两站路的高楼公寓里,房间位于三十七层。远处的一切,晴天时广阔而清晰,高楼林立,还有一些处于在建中,覆盖着绿色罩子,外围涂成淡蓝色的冒着白烟的电子厂房,再远些是环绕着的雄伟生长着茂密树木的群山。太阳从山后升起,房间里就充满了橘黄色温暖的光,此时的美多希望它可以停留,如同绘画一样凝固。山顶上,在树林的掩映下藏着白色的作用不明的建筑物。站在阳台的护栏边,向下看,车流不断,没有喇叭的滴叫,两辆相对而行的紫色地铁呼啸而过,沿着轨道各自急切奔向远方。一切都维持在较好的秩序中。 住在高处的最大感受是,可以俯瞰到在地面让人抬头有些压迫感的中等高度的建筑。玩具模型大小的形形色色的车子。骑着电动车蚂蚁般大小的人。晚上看着远处繁星般闪着光芒的方阵般排列起来的路灯,经常会愣住,这仿佛是一个可以窥见某些神秘幽暗事物的视角。 房间隔壁住着一个健身教练,不过住这么久,她一直没有见到过本人。当初房东一边从一串钥匙里摘出一把钥匙递给她,一边说,他在健身房教课,不过是个安静的男人,不会吵到你。正是这个原因,她在进入房间的十分钟后,开始和房东谈价钱,签了半年合同,几乎花光她所有的积蓄。周末一直在一家西餐厅兼职。 住在隔壁的人,将近半年都没有打过照面,也没有十分好奇,不是非见不可。有时晚上洗澡的时候,可以听到隔壁搓洗衣服的声音,其他时间里,是开门关门的沉闷声,以及外卖员敲门的声音。 晚上去楼下超市里买食物,走到水产区,她慢下步子,凑近浅绿色玻璃水箱,各种鱼类游弋其中,不急不慢,沉默地张大嘴巴上上下下,或者试图用伤痕累累的嘴撞击眼前的透明玻璃,不过很快就背对着人群,不再盲目地反抗。它们睁着仿佛永不休眠的眼睛,或许没有丝毫对于生死的畏惧,仿佛没有丝毫情绪,就这样等待着被人们挑选。带有一块块隔板的水箱,鱼儿们是否可以感知另一格子里对方的存在。 拎着东西回去的路上,路边炸鸡店门口,电动三轮车边,站着一个拿着清单的快递员和一个穿保安制服的老年男子,俩人低头认真清点着地上一箱箱敞着口腌制好的橙红色鸡翅膀和鱿鱼。这一片儿烧烤店密集,浓郁的孜然和辣椒的香气扑到整条街的每个角落。天黑之前,抬头看着南京的天空,一种透着幽静的暗蓝,清澈得仿佛没有任何杂质,深沉得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寒冷蓝色,予人从心底升腾起对自然的敬畏和无力感。醉心于这样的夜晚,她显得如此渺小,仿佛一颗从来不曾迸发出一丝光芒的星星。晚上没有月亮出现,离她不远的平整的台子上,彩色的管状霓虹灯不断变换璀璨色彩,交融,消失,接着呈现,映照得地板也多姿起来。 这座楼上的租客不算多,大部分时候她一个人在电梯里,偶尔也有打扫卫生的保洁阿姨推着车在中途上来。电梯平稳地快速上升,她盯着按钮旁边闪动的奶粉广告牌想到,他们或许有一天会见到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