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山河公共器，前废子传贤。（十）
《亦雲回憶》上
沈亦云
2020-2-25
在史书里“秉笔直书”永远只能局部存在，不可能“一笔到底”。
蒋序：辛亥以来，英士、膺白二先生皆与余以安危同仗、甘苦共尝、相互勖勉。金石交期，不啻手足。
胡序：为什么我们的史 家到今天还没有写出“中日战史”（从一九三一年到一九四五年，实在是“十四年中日战争”）这一类的著作呢？一个愿因是史料不容易保存，不容忽视易得人整理。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就是您说过的，“史家似在回避此一题目”。这就是说：社会里还有太多忌讳，史家就没有勇气去整理、发表那些随时随地可以得罪人或触犯忌讳的资料了！
张公权序：…窃思晚清以来，世风日漓，在上者喜闻顺耳之言，在下者口出违心之论，遇有权利相争，遇有责任则相诿，以致国事败坏。
自序一：我们基本教育中缺少了忠恕的“恕”字。我们所受国难国耻固大半由外来，亦实在没有公道，然我们自己岂无一点责任？后一代的人多怨人而已少责己，不是细事。……即使错误尽交给人，于我何益？
风吹藤荡钟铃响，
风静藤定静钟铃。
义和团之乱，关心国事的人，既愤联军之凌辱，亦痛清廷与拳匪之无知……
12:……我读书好论是非长短，他说太刻，要吃亏。
34:山河公共器，前废子传贤，陶唐妙理。禹汤错算计，把国民公产，儿孙私据。千世万纪，淘多少枭雄闲气，到如今，故址纷纷，何限秦头汉尾。
两山夹带路逼窄，如往而回转折百，忽见老牛驾车来，运输米粟载充积，进步难兮进步迟，终不退兮终不息，不问千里更万里，能自极南达极北。
37:……他们自己都没有受过新教育，然而被时代所警醒。他们拿自己摸索所得，无条件给他们的后辈，他们尽了对时代的责任了。现在，人人以生活为第一，而生活亦愈复杂愈艰难，没有止境。然时代正还十分需要这种无名的启后工作，社会更需要有这类无心插柳之事。
41:傅沅叔（增湘）用景慕沈云英文意，给我取“亦云”二字。
43:上海的繁盛向租界附丽，天津则与租界抗衡。租界刺激了社会有心人，乘北洋大臣项城袁世凯权位之隆，在其治下，一时兴教育、办实业，为全国各地之冠。天津的警政亦有名，治安可靠。吾人于历史对项城有不可恕的地方，然他这段在北洋总督任内所办的新政，是不能抹煞的。
⭕️严范孙（修）先生家塾即后来的南开大学。
45:社会是期待我们的未来，不是奖许我们的既往……
50:⭕️⭕️⭕️武昌起义，各地初用黄帝纪元。沪军都督府一个参谋沈虬斋（云翔）见上海外侨准备过年，触机想到改用阳历，大总统在元旦就职，更加“作始维新”的气象。以其意告之参谋长黄郛（膺白），膺白即为陈都督英士（其美）起草电南京，这件改元大事就此匆匆而定。沈君浙江吴兴人，二次革命后在沪，被袁政府人诱出租界枪杀。
52:李晓垣（书城）：当世人写当世事太难，且多顾忌。从纸面寻材料，尚只须判断取舍安排；从胸中寻材料，则立场视线好恶宽窄均足以为梗。
54:膺白往来沪宁，日不㗇给，铁路局为之添开夜车……京沪路之有夜车，实自先生始。
55:⭕️膺白先生即以解散二十三师请，以为军权归还中央之首倡。……惜乎继起无人。以成败论，则这一举是书生之见，功过不可知。
56:袁未必忠于清室，亦无情于革命，然为大义不能篡清室，为人心不能打革命。于是挟革命之势以迫清帝，恃北洋新军之力，使革命胜负不可知，而双方均不得不就其范。
60:二次见面，黄郛送沈亦云自译樱井忠温的《旅顺实战记》。日文原名《肉弹》。
62:伍元芝（兰荪）撰浙江武备学堂联：
十年教训，君子成军，溯数千载祖雨宗风，再造英雄于越地；
九世复仇，春秋之义，愿尔多士修鳞养爪，毋忘寇盗满中原。
72:⭕️辛亥时，虽不免亦有为个人权利者，然天真而对着一个公的目标，为国家而克己者，洵不在少数的。
而陈英士先生、蒋先生与膺白，对于辛亥革命这段重要历史，都是事先有很久的功夫，临事有极大的努力，各发挥其蕴蓄的力量，而得此片段的成功。他们的友谊筑基于爱国的目标上，故主张尽有时同有时不同，而友谊与爱国精神，始终如一。（此段……）
76:国民党成立之初宣言曰：一国政党之兴也，只宜两党对峙，不宜群小分立。”
（当时以为军人不宜分党，故革命党的军人均未入党。）
80:袁氏熟读《三国演义》，尽纵横捭阖（百合）之能；革命党有《水浒》气息，患难时共生死，一隔膜即起疑心。
81:中山先生在国内日子不长，当政亦不久，人崇其名，未见其实。……此时皆高而无位，贵而无民，即使有决策，而执行须靠有实力地盘者。
86:我系初次到日，见日本社会无游手空谈之人，勤俭而努力，一般人具有必要之常识。回思在祖国所见，北京之霸气，上海之浮气，皆不足以言新兴建国。
89:癸丑（一九一三）二次革命有两件很大后果，影响国家：其一，动辄以武力解决政治，拥兵即为政治资本，中国又经过一个“战国”时期。其二，革命由同志集议而变为领袖指导，且以教条为重，则去民主自由反远也。
（不）知道“容忍”和“守法”是民主自由的基石，而建设必由“和平”开始……
98:⭕️日本汉文书里有一课，大意如下：先生问弟子曰：如今彼邦用孔子为大将，孟子副之，来征吾国，如何？”弟子不能对。先生曰：“凿斯池也，筑斯城也，效死，击退之。”此即孔孟之教也。他们虽曾崇拜过我们的孔孟，然时时谨防受麻醉，他们对国家大义分明。
100:…有钱人在自己愿意时，不是吝捐款作善举，而很少肯指导别人成功。
101:⭕️⭕️⭕️国人健忘而不肯深入研究造因之故，（深重之言）而多求全责备由于曲突徙薪而且焦头烂额之人。
120:其人如精金美玉，所居在让水廉泉………我则不免很向这几个字向往。
133:林竞（烈敷）被称为民国时期西北拓荒第一人。《新疆纪略》
134:……中国的人力虽便宜，但人是最不易安排的东西。（一噱）
⭕️政局亦是人事多于政治。
136:膺白论他（张公权）为银行家中不营私产的人。
137:黄郛电蒋⋯⋯觉统制金融与其着重人事方面打算，不如着重方法方面之较为稳妥。
146:蔡元培读《欧战之教训与中国之将来》后有信膺白：⋯⋯吾国承秦始皇汉武帝以來之习惯，于相对世界，持絶对主义，执一而排其他，凡政治之纷争，社会百业之停滞，无不由此，不知凡几⋯⋯
147:段祺瑞借巨额日本外债，即世称之西原借款⋯⋯一兵一卒出国门，而借款则许日本以后来成种种纠纷的权利，亦即五四运动之所由起。
149:严范孙（修）言：在清季我反对鸦片，但对两个人通融：其一是严幾道吸而译好书，其二是谭鑫培吸而唱好戏，都有益于大众。
152:⭕️⭕️⭕️我们以为写白话文不是使文字降低，而是使语言提高。中国的文言文似不讲文法而实有文法……我们都随时想打破旧壁垒，但亦很留恋我们以为是的旧包袱。我们都有宗教意义，而始终不能迷信，因此旧书里的“天理良心”、“心安理得”是我们无可如何中的自修尺度。……我们解释封建观念，为势力之空间扩张，与时间延长，私心因此不能已，权利更放不下
153:巴黎和会，我国代表不知中国政府曾与日本有密约，允其在山东筑路，迨日本代表宣称其事，始来电问。（！）（汪伯棠（大燮）
154:⭕️⭕️⭕️⭕️⭕️有了选举权而后，千万要认清事和人，不可盲投，投下去国家性命攸关。然若对国家事没有真个认识，即有选举权，亦将不知如何投票而不错，故增加学问、知识、修养，是爱国必经之路，岂有不用功读书而能得之者！故爱国要紧，读书也要紧。
159:“奢侈”和“过激”两个气候，使后来有“极右派”抬头。
162:……⭕️⭕️⭕️官费者是惩罚拳匪的赔款，这赔款使中国经济半世纪不得抬头。许多人学问以外，带着美国的物质生活和高人一等的自视方式，回献国人，对今日局势是有一部分责任的。
179:彼等皆存一不顾子孙之计，如何能与言财政之正轨⋯⋯
⭕️盖袁氏以天下为家，反而肯以天下为重，其动机虽未合，而事实却如此也。（以降又等而下之。）
181:吴佩孚，不失为胸中自古其道德标准而守之不失者。
膺白许愿在北方竟辛亥之功，然时时以国家为前提，不以革命为究竟。
186:…则知政治之为物，即老成亦不顾一切了，诚需要特别修养也。
196:溥仪出宫之事，是冯所提议而膺白所赞同，其办法则经过摄阁会议。
200:抗战前，凡博物院出版的影印品，我家都得到一份。张作霖进人参自称“臣”的一张相片，我们亦得一份。
215:⭕️⭕️⭕️⭕️⭕️各国退还庚子赔款都规定用途，大抵用在文化事业………庚款基金董事会，均由中国人和退还国代表共同组织。名为退还，然中国国民并不减轻负担，款仍照出，不过由海关总税务司扣交董事会。在退还国似甚慷慨，在中国人仍担重负……
一战后，各国币值大跌，英美诸国仍照原来金银比价计算。德奥等战败之国则真的退还庚款。
赵孟所贵，赵孟能贱之。
224:南军北伐，从来没有到过武汉，蒋先生实是第一人。太平天国时不过掠扫两湖，（？）不如这次蒋先生之整军经武而至……
225:⭕️每逢政潮起伏，银行界神经最锐敏…
226:……中国财政靠关余，关余者海关税扣去外债以后的剩余。关余是中国输入超过一现象，财政筑基于此，近于自杀……
……若蒋先生能引阎、冯为同调，这个中心力量可以减少内争而早致统一……万不料后来为打阎、冯，耗去自有内战以来最大的国力，且引奉军再入关，靡烂华北，空虚东北边防………
国民革命军自广州北伐到武汉，军事节节胜利，但所到之处，人不安居，不乐业，于是招致其他各之踌躇，反足以延长军阀之命运。（北伐使南钱北迁）民国十四年十五年间，上海空屋日多，而天津租界地产价格，呈空前绝后之暴涨，初则广帮，继则沪帮，纷纷北来。
229–230
邓演达……
当时国民革命军每个军队里，都有政治部主任，大概是仿苏联办法，后来首被清除的是这批人。
苏联的一个歌舞剧团刚刚到过汉口，大概其中的女主角马露西很漂亮，轻松的谈天就是舞团和马露西的事。街上常听到“打倒列强，打倒列强，国民革命成功，齐奋斗”之歌。有人听错广东音“齐奋斗”三字为“吃饭茶”，说革命成功大家有饭吃有茶喝。
……每次拟标语计无所出，该打倒的东西已都写了出来，这日写了几张打倒蚊子苍蝇的标语。打倒人类之敌，或社会之敌，要紧在行动不在写说，而行的方法和后果，都要算计得有条理。这些泄愤式的标语，打草不惊蛇，徒长自己虚骄之气，养成许多浮躁不负责任，以消极为积极的人，国家受累很久。
233:人事这件事是政治上重要的棋，尤其在中国，人事重于一切。
245:……对日是中国一个极大难题，中国人敌视日本，其咎在日本，中国人鄙视日本，则中国人亦有错。
246:一九二七年，南京方面与武汉方面之间，举足轻重的是冯玉祥……许多人批评冯很“伪”很“易变”，膺白觉得他对国家观念不薄，移风易俗之志甚切，做得过火，然艰苦从行伍出身，如他者不多。
247:冯玉祥马电：………甚至利用打倒土豪劣绅之标语，“压迫”出征军人之家庭，前方苦战奋斗之将士，力不足以保护其在乡之父兄。彼等阳冒国民革命之名，阴布全国恐慌之毒。………为今之计，鲍罗廷顾问已经解职……
252:大概这是在汪精卫与陈独秀共同宣言之际。
膺白对当时党的组织、政治作风、政治制度，均有异议。这些异议他大概都对蒋先生陈述过。
国民政府下的委员制人多而不负责，结果不是被不负责任者误事，即是成就负责任者之独断，事无大小集中一人，多半是由此制度而养成的。
257:黄郛1930年作一篇《祈祷和平》之文，因一战停战纪念。《申报》《新闻报》《时报》《民国日报》《时事新报》，同日登出……程砚秋将《荒山泪》一时亦改称“祈祷和平”。
260:建议蒋“取消训政而早行宪政。
又言：东省事发……乃内审国情，外察国际，战固不能，和又不可，亦只有外赖国际之制裁，内图国家之统一，然后徐觅出路，以图补救之一途。以兄观察，今国民之不顾国力，漫然以收回失地责弟而主一战者，或由于血气冲动，或由于局外不明实际，或另有作用而故为高调者……
以民主为基础，则少数专制无由发生；以社会为前提，则过激思潮不灭自戢。
2020-3-1（是日风和日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