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系列影评（三）《霸王别姬》

2月10日，韩国电影《寄生虫》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等四项大奖，在国内当然也有不比它弱的电影，而且格局更大，细节更丰富，同样也获得过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大奖，那就是陈凯歌导演的《霸王别姬》。 当年《霸王别姬》获奖之后，在国内引起轰动，但无法通过公映审核，是邓小平亲自审阅之后表示可以放，相当于特批。 90年代中期，国内出现了一大批优秀电影，当时大家都以为中国电影终于开始崛起，但现在看来那已经是巅峰。《霸王别姬》戏里讲的是京剧的没落，戏外演绎的是电影的萎靡，是一曲肝肠寸断的悲歌，是一幅撕裂的历史画卷。 故事从民国时期说起，1924年的北京城，程蝶衣几岁的时候被母亲卖给了喜福成戏班，得大师兄段小楼照顾，终于成了名角。这段故事讲的是少年程蝶衣的成长与蜕变，也可以说是扭曲，关键词“男怕夜奔，女怕思凡”。 林冲夜奔被逼上梁山是出自水浒传的一场独角戏，全程都是打打杀杀伴随着高亢的唱腔，在武生戏里表演难度很大，戏班关师傅培养孩子们就是暴力教学，背错了戏就要挨打，小癞子练的就是武生，天天挨打导致绝望自杀。而蝶衣学的是花旦，每次都错在“思凡”的念词。

思凡这曲戏说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尼姑，耐不住青灯古佛独自逃下山去，也是个长长的独角戏，唱功和身段是基本功，最难的是情绪的把握，小尼姑年方二八，说是思凡，其实对人世沧桑知之甚少，演绎讲究风而不骚荡而不淫。编剧的着力点放在程蝶衣的性别意识上，每次都把尼姑念成了男儿郎，以往也没少挨打。最后一次是张公公的堂会，那爷来选角，蝶衣再次念错，险些砸了戏班的招牌，大师兄段小楼把烟杆插进蝶衣嘴里搅出了血，让他永远记住了“我本是女娇娥”，从此以后蝶衣便成了戏中人。 到抗日战争时期，程蝶衣和段小楼已经年少成名，师兄弟两人也开始有了分歧。关键词:“假霸王，真虞姬”。 师兄段小楼惯有一身江湖气，成名之后略显轻狂，连梨园大拿袁四爷都不放在眼里，偏爱纠缠妓女菊仙。那菊仙本是花满楼的头牌，但却有一身傲气，自己赎身不带一文钱投奔段小楼，两人喜结连理引起程蝶衣强烈不满。这里程蝶衣的情感比较复杂，从大师兄成全他以来，程蝶衣就活在了戏剧里，在戏里他是虞姬，是楚霸王身边唯一的女人，大师兄就是霸王，他不能有别的女人;另一个痛恨菊仙的原因，蝶衣的母亲本就是个妓女，原著说是个暗门子，也就是暗娼，在菊仙身上能看到母亲的影子，这让他痛苦难堪。 日本人占领了北京城之后，段小楼的强硬性格惹了祸，蝶衣为救师哥毅然给日本人唱了堂会，这给程蝶衣留下了历史骂名，甚至段小楼开始也不领情，还啐了蝶衣一口。 两兄弟从此不相往来，程蝶衣与袁四爷混在一处，每日醉生梦死，染上了鸦片烟瘾。菊仙极力阻拦段小楼唱戏，并非全因为程蝶衣，她是想摆脱下九流的命运。原著开篇一句话就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然而菊仙最是重情，小楼从小重义。菊仙虽已从良，然则男人是个戏子，还是下九流，段小楼不明白菊仙的用意，在家摔碗砸碟斗蛐蛐，意志消沉。 喜福成的关师傅年事已高，听说两个成名的徒弟都荒废了手艺，气不打一处来，将两人叫到戏班一顿好打，随后关师傅教小徒弟“夜奔”，突然猝死。 内战时期其实很短，但在电影里也是很重要的一段。两兄弟受了关师傅的教诲，好不容易再次同台演出，却被一帮兵痞砸了场子，菊仙因此流产。程蝶衣被抓，因为他给日本人唱过戏，被国民政府以汉奸罪起诉。上回是师弟救师哥，这次是师哥救师弟。 解放之后，程蝶衣在台上表演失声，反而赢得了鼓励的掌声，都以为好日子从此开始，但随后到了样板戏的时代，最让蝶衣无法接受的是老戏改新戏，京剧的消亡就从这里开始。 再往后就没京剧什么事了，全片最撕心裂肺的戏份在文革时期。铁铮铮的汉子段小楼在红卫兵的疯狂批斗下，终于吓破了胆，当众揭发师弟程蝶衣的黑历史，程蝶衣悲愤交加，哭诉着:“连霸王都跪地求饶了，那京戏能不亡吗？”程蝶衣也癫狂揭发了菊仙，说她是花满楼的头牌妓女，于是菊仙也被红卫兵拿下。菊仙本不惧一死，只问段小楼是否真爱，段小楼已经崩溃，只说不爱，要划清界限。之后菊仙悬梁自尽，蝶衣与小楼师兄弟十一年没见。 片尾，年老的程蝶衣与段小楼到剧院走台，已是粉碎四人帮之后，程蝶衣在走台时拔出宝剑在师哥面前自刎，应证了虞姬终需一死的戏文，将一辈子献给了京剧艺术。 《霸王别姬》把师兄弟两人的爱恨情仇与京戏的衰亡，融合在将近60年的历史里，一波三折荡气回肠，往大了看有兴衰更替，往小了看有儿女情长，真是难得一见的史诗大片。 说这部电影比较尴尬的是，有些东西是说不清楚的。比如之前说《阿甘正传》，一大串美国历史事件，如果不清楚可以查阅资料，可以应证，而我们的历史有些东西无法查阅，一大批人无法了解真正的历史，这就是当下影视圈评论各种乱象的根源。 流失的传统文化恐怕也成了障碍，欣赏《霸王别姬》如果能懂一点京剧，体验感是不一样的，尤其影片前半部分，和戏曲有很多联系。片名《霸王别姬》来自京剧折子戏，秦末楚汉之争是中国脍炙人口的历史故事，中国象棋的楚河汉界就来自于此。西楚霸王项羽于汉高祖刘邦争夺天下失败，在垓下中了十面埋伏，刘邦手下汉兵黑夜里四面唱起楚歌，楚军奔溃，项羽身边只剩一人一马，霸王让乌骓马逃命，乌骓马不去，让虞姬走人，虞姬不肯，那虞姬最后一次为霸王樽酒舞剑，然后自刎而死，成了千古绝唱。 自古成王败寇，但楚霸王项羽在戏文里总是盖世英雄，而当了皇帝的刘邦反而落得个阴险狡诈的形象，这就是文学艺术的魔力，所以历朝历代对文艺作品的审核不能不严格。 原著李碧华除了《霸王别姬》之外，较为人熟知的改编电影作品还有《秦俑》，《青蛇》，《胭脂扣》等等，横向联系一下，会发现作者善于剖视人性的阴暗，芦苇先生的编剧将原著的情调略加修饰，格局实则提升了不少，但这里不便细说…… 这部电影台词极为优秀，往往从人物的对白里都能概括故事的核心，前后呼应表里如一。 比如两主角成名前的那句“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就是两人一生的映照。林冲夜奔，说的是八十万禁军教头被逼上梁山落草为寇，对比段小楼的一生，原本少年得志意气风发，数次残酷的打击，最终让霸王也跪地求饶了，正如夜奔的英雄迟暮，“人纵有万般能耐，也敌不过天命”，关师傅也是死在这曲戏上。 小尼姑思凡就是动了不该动的情，程蝶衣一生的悲剧就是“人戏不分，雌雄难辨”，爱了不该爱的人，纵然“仙音入云，柔情似水”，终究还是个“男儿郎”，“虞姬无论怎么演，终究还需一死”，所以这部电影注定是个悲剧。 菊仙的命运也是一语成谶，当年抓到段小楼这根救命稻草，头也不回地净身从良，老鸨少了一棵摇钱树，气急败坏的咒骂:“窑姐一辈子都是窑姐”，菊仙果然一辈子都在努力摆脱下九流，终究没能成功。 另外一个就是道具的贯穿始终，那把要命的宝剑，第一次出现是在张公公的家里，段小楼握了一把爱不释手，蝶衣承诺定会送师哥这把剑。之后宝剑辗转到了袁四爷手里，正是段小楼与菊仙定亲的当晚，蝶衣拿得此剑，与袁四爷对戏就差点自刎而死，后来得赠宝剑扔进段小楼怀里。 抗战胜利之后，程蝶衣被定了汉奸罪，是菊仙拿着宝剑去找袁四爷相救。文革时这把剑又成了段小楼的重要罪证，最后蝶衣拔剑自刎，了结一辈子的孽缘。 成就一部经典或许需要十足的运气，《霸王别姬》是陈凯歌导演的壮年巅峰，也是哥哥张国荣的惊艳之作，摄影顾长卫也因此片提名奥斯卡最佳摄影，最终输给《辛德勒名单》虽败犹荣，而且但那时的奥斯卡是比较排外的。在电影圈里，大约都知道金棕榈比奥斯卡更专业，中国电影在欧洲三大电影节获奖确实不少，与奥斯卡没多少缘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