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档】【译】斋藤环——战斗美少女的精神分析(序言至第一章)

序
你知道“战斗美少女”吗?
骑士公主,小麻烦千惠,风之谷的娜乌西卡,水兵月......如果你出生于日本,以上这些名字你一定耳熟能详,也许你会对其中的某个有特殊的情感,因为她们曾经陪伴着你长大,这也许很正常,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你是否了解,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她们?这些“战斗美少女”似乎不曾在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存在过,仅仅是日本的独有产物,很长一段时间内,日本对于战斗美少女的狂热有增无减,而这并非小众亚文化。她们在各种媒介之中飞速传播,很快,人们不会对那些穿着盔甲,手持武器的妙龄少女感到惊奇,而我,正是其中一员。

直到我开始接触到美国界外艺术家亨利·达杰的作品,才开始觉察到这一现象的不对劲,他的作品最近开始进入人们的视野,一些作品正在纽约,东京等地展览,风格怪异至极。

达杰既是画家,也是作家,他在自己的“作品”中为自己虚构了一个世界,展现了10岁左右的少男少女向成年人发起的血腥战争,毫无疑问,作品融合了强大的创造力与孩子般的天真。换言之,是一种残酷的孩童天真。
达杰被认为是界外艺术家,这个名词通常形容那些利用心理创伤体验或心理冲击进行创作与表达的作家,他们通常会通过绘画,雕塑等方式表达出自身的状态。在自己的60年人生中,达杰秘密地建立了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中,那些被称作“薇薇安女孩”的女孩们,承担起了拯救世界命运的重任,这突然间使我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感,似乎自己之前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一奇观。
而一本介绍达杰的杂志,为我提供了线索,这本杂志直接将这些少女们比作美少女战士水兵月,以及日本动漫中的人物。等我再看到达杰的绘画之后,之前看过的动漫场景突然浮现在眼前,日本的动漫文化与这位89岁高龄,逝世于1972年的美国画家突然产生了奇妙的联系。而这一问题,令我将这两个看似彼此隔阂的现象联系起来。
我并不认为美国业余画家和日本动漫之间的联系绝非偶然,这也是我写这本书的原因,它令我发现,真正不可思议的,是少女战斗这一题材本身,而这将为研究,质询提供一条全新的领域。

流行文化中的战斗美少女形象也许是日本所独有。日本创造了浩如烟海的美少女战斗故事,战斗美少女题材成为了动漫的主流,并已然成为这一媒介的虚拟传统之一,而那些创作者们似乎同样乐此不疲。正如兼任动画制作者的动漫批评家冈田斗司夫的作品《飞跃巅峰》(1988)中所说:“你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飞向外太空的女孩,和一个巨型机器人罢了。”
然而,为什么这些女主角们亲自披盔戴甲走上战场挥霍青春,而不是希望强大的英雄保护她们,并安于承担故事的配角呢?为什么她们不等待自己生长成熟,像一个男人,或成熟女人一样作战呢?但最令我惊诧的,是她们行为背后的现实意义。战斗美少女的形象即使系完全虚构而来,但也在现实中呈现很大程度上的悖反性,她们被欲望,被消费,而这才是真正悬而未决的谜题。

在欧洲和美国,情况又如何呢?在欧美语境下,例如好莱坞电影中,同样有着很多战斗性质的女性角色。但很少会出现战斗少女的形象,这与日本大量发生的现象大相径庭,因此,这一类型很难追本溯源。那么,这种差异又证明着什么呢?
当然,法国是个例外,因为其历史中有着如今一切战斗美少女的始祖——圣女贞德。这一形象的存在自然不能忽视,但她绝不是那种虚构的欲望客体,或大流量生产的文化消费品。首先,她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物。这一众所周知的史实或许会令我们偏离中心,但我始终认为,她与那些作为消费对象的虚构角色,有着本质的区别。

关于日本人的洛丽塔情结已是老生常谈。首先,我们曾听说过无数次,日本女人是幼稚的,她们喜欢小孩子的玩具,说话经常反常地提高音调,使声音听起来像个孩子。由于女人的不成熟,日本的男人似乎同样如此。日本人们的心里年龄普遍偏小,因此他们的性幻想对象不成熟,多态化,不正当。这一点集中表现在日本戏剧的反串传统上。日本人的性被压抑,因此面对成熟女子,会有畏缩感。他们可以安全幻想的,只有年轻女性,因为她们可以任凭其所摆布......那么,“战斗美少女”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呢?她们不正是日本人多态化性幻想的一个象征吗?这些小小的女孩子通常有着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身穿内衣般的铠甲,配备形状各异的激光枪,这些角色随后被以“文化”为名出口到世界各地,成为对日本动漫最好的定义,我们似乎也是这样认为。
通过对战斗美少女进行定义,问题似乎迎刃而解,但这一角度似乎在劝告日本观众们扔下动漫,赶快长大。这种善意的忠告日本古来有之,例如从山本七平所谓的“日本性”理论便可略知一二,这一理论很像当代的御宅理论。然而最终,这种文化最终在御宅文化中得到了回归,我们又开始如此劝告宅男们,但劝告真的有用吗?
毫无疑问,“日本的洛丽塔情结”本来就是一个错误的答案,这个国家一直以来都建立在一个没有科学依据的错误结论之上,我们应当极力避免这种草率思考,同样也应该避免认定日本在理论上的独一无二性,这种自恋情结令我们不得不在一切研究之前加上“日本的”这三个字的前缀。
那么,问题来了,我们又该如何审视战斗美少女这一现象,及其在日本社会中所处的决定性地位呢?
在本书的第三章中,我的分析将基于与现实生活中御宅族的互动,以及同日本外动漫粉丝的交流,它们令我对战斗美少女这个概念有了更好的认识,我想证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战斗美少女并非为日本所特有,我想要反驳这种特定的日本例外论。
因此,在这里,我想阐明一些关于战斗女性角色的“个性”。在欧洲或北美,无论是“女孩”还是“女人”,她们个性大多阳刚,身上充满了肌肉——根本而言,她们是“男心女身”,或者是女性化的大男子主义,某种意义上,这类角色是女权主义政治运动的产物。

而日本的战斗美少女则与前者大相径庭。正如娜乌西卡和水兵月,她们维持着女孩子特有的单纯,可爱(与其处女身份密不可分)。这一点,是东方与西方战斗美少女形象至关重要的区别。起初,这类动漫的理想观众是青春期的中学少女,然而如今,它们的主流消费群体则在数量上远远超过了前者,这些人被称作御宅族,且大部分为男性,因此,之于他们战斗美少女拥有了一层性的含义。
我们必须将“日式战斗美少女”与西方的“女战士”形象分别开来,将其放在不同的心理向度上进行审视毫无疑问将大大降低分析难度。
其中一个重要的精神分析角度在于“性变态的菲勒斯母亲”。正如其名称所暗示,它的意思是“有阴茎的母亲”,有时,这个词会用来形容“强大的女性”,这两种定义都象征着万能,与完美。
这里,我将使用“菲勒斯少女”一词形容前面所说的,“日式”战斗美少女,我冒险使用这个新词形容达杰的女孩,与日本的战斗美少女形象。该书的理论框架,就建构在菲勒斯母亲与菲勒斯女孩之间。
无论是战斗美少女还是菲勒斯少女,都作为性欲客体存在(既是因,也是果),在叙述完御宅族群体之后,我将转向亨利·达杰,也是我所谓的御宅始祖,随后我将以时间作为顺序,列举菲勒斯少女的例证,对比其区别。在此之后,我将上升至媒介理论,特别是媒介的存在模式,与其在虚构空间内的转化。我同样会引入心理学理论来支撑我的论证,特别是关于性变态的论证。而媒介分析描绘了战斗美少女是如何出现,其演变过程,并为未来给出几点建议。

第一章:御宅族的心理病理学

作为本书一切话题的开端,我们不得不仔细审视御宅族们的天性,他们是战斗美少女的主要消费群体。他们如何看待世界?有什么愿望?又如何将其实现?讨论“御宅族的心理病理学”是否合适?这个问题很困难吗?还是我们内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御宅族是一群不成熟的人类群体,无法舍弃孩童时期的中介物,诸如动漫或怪兽。并拒绝与现实世界接触,否则将会受到伤害,再一次回到虚构叙事中。他们畏惧成年人的关系,尤其是性关系,但在虚构的存在中寻求性快感。用心理学上的定义来讲,就是“精神分裂症”
对于御宅族群体已有过少量的心理学研究,当然,虽然充满了刻板印象,但并非绝对不可取。某种意义上,以上这段文字是准确的,但同样,也是无意义的,它完全失掉了对于御宅族群体真正有价值的内容。

御宅族是一种奇特的群体,伴随着日本现代媒介环境的到来而存在。个人认为,这个群体最大的问题,就是未能产生一种成熟自洽的思想。本章中,我准备对这种心理病理学进行分析,有时会从一个心理治疗师的角度上来看,有时不会。
当我提及“御宅族的心理病理学”时,我的意思当然不是所有的御宅族都是病态的,这如同提及“青少年的心理病理学”与“女子高中生的精神病理学”如出一辙。这是对于某一群体的暂时定义,对于一个给定群体的想象性定义。我们可能自然而然地回避心理结构这样的字眼,因为很难理解,但我会对此严谨地在必要的时刻采用,就如同我在这里用心理病理学有意地表示“主体的中介物”。
我既不认为御宅族是一种病态,也不认为自己是御宅族中的一员(御宅族也并非自我定义),而是站在研究御宅族心理病理学的角度出发,这需要将御宅族群体与我们进行平等化考量,认为其某种意义上是有序的,但另一方面,也会呈现出其病态之所在。 首先,我想说明一些谈论御宅族所面临的挑战。御宅族文化始终被认为是不成熟的(如果我们将“成熟”定义为首要标准)。因为这个群体正在发展,所以彻底理解它,成为了一项难处。因此,我们的解读角度十分受限。通常情况下很多人将自己建立在御宅族的立场上进行有预谋的,非批判性的话语(这也正是冈田斗司夫采取的角度)。或者相反,抛弃掉与御宅族的平等关系,以鄙视和不屑面对御宅族。这两种观点最为常见,但事实上是自大性质的,充满了恐宅症。但是,当提及御宅族时,我们似乎仅有两种可行的角度。
而我试图寻找第三条道路,也就是成为一名“御宅族宅”,顾名思义,去成为一名热衷于御宅文化本身的御宅族。这一点与冈田斗司夫相当类似,虽然他自称特摄控,手办控。对于我而言,我也假设自己是一个特摄控,怪兽控,自己曾经喜欢过哥斯拉,但现在已经不喜欢了(不仅仅因为我长大了,也因为哥斯拉过时了)。我从来没有在少女动漫中寻找到萌点,我没有漫画就活不下去,但很少观看动漫,因为受不了那种画面,还有配音。即使宫崎骏的动画,我也受不了。但尽管如此,我依旧参与御宅族的活动。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总之,从学校毕业以后,我也曾经有过几次御宅的时期。

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他们的行为相当迷人,走进他们之间,观察他们是一件惊现而趣味横生的事情,我无法否认,自己有时也会困惑于为什么他们会被社会认为是不成熟的。除此之外,我与他们几乎保持着很为友好的关系,他们之中也有人是心理治疗师,这个职业似乎成为了最受御宅族欢迎的职业之一,在1997年,《新世纪福音战士》热潮以来,它成为了御宅族比例最高的职业之一。
所以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目前,仍旧没有一个恰当的答案。精神分析终究建立在自我分析是不可能的这个前提之上(必须交由经过特殊训练的分析师进行)。所以我也应该避免太多无用的聒噪,是时候为这一群体给出一个全新的角度了。
御宅理论

我们先为御宅族给出一个定义。
这种定义只是暂时的,并非准确而固定的。但它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阐明御宅族的世界。
御宅(Otaku)一词,如今已世界皆知,那么首先,我们不妨回顾一下这个词是如何传布全球的。
作家中森明夫在发表于1983年的《漫画ブリッコ》杂志的一篇文章中第一次使用这个词形容那些狂热的动漫粉丝,这是一个贬义词,因为使用了第二人称代词。很快,这个歧视性的词反而被越来越多的动漫爱好者所接受。而我第一次知道这个词的时候,是在1985年,《宝岛》杂志中,佐藤克行的一篇文章。

但是由于1989年,宫崎勤幼女奸杀事件以来,御宅再次成为了贬义词,这个词也逐渐变得众人皆知,同样也衍生出了御宅族(御宅“部落”),宅(很像御宅族)等词汇。逐渐地,这个词从一个小众名词,变得众人皆知。
直到90年代,御宅一词随着日本动漫的飞速发展输出海外,伴随着寿司,卡拉OK等词输出到欧洲与美国。如果我们搜索“御宅族”一词,互联网将出现大约七千条这样的内容,且皆为罗马音Otaku。当然,大多数出自民间动漫爱好者,但也有一些学校,包括顶级的哈佛与麻省理工学院,学生们开始组建动漫社团,并且还有自己的网页。甚至还有一些互联网出版物例如《动漫PLUS》汇集优秀的动漫文章,御宅一词逐渐和动漫一样众人皆知。

尽管御宅文化扩散,或者说随着该文化的扩散,这个词所包含的内容却也越来越多。甚至最近以来,由于宫崎勤事件带来的负面影响,它有时仅仅被视为疯狂的代名词,因为宫崎勤被视为一个无人性的(甚至是危险的)人物,他始终闭关在家,不可思议,无法与他人交流。如此看来,该词逐渐取代了之前所谓的根暗(Nekura,指腹黑,阴沉的性格——译者注)。例如,有时,一些媒体事件,直接炒起了中森明夫所谓的御宅热潮。似乎,御宅族的负面形象逐渐呼之欲出。但聪明的人依旧可以看到铁路宅和动漫宅依旧还有他们的积极一面。有的时候,杂志(比如《Radio Life》)的狂热者更加闭塞,可怕。
在我继续论证之前,必须先对这个复杂的词给出一个详尽的说明。
中森明夫第一个发明了这个词,因此对于动漫粉丝的特殊性格,有着了自身的偏见,但他也从未对御宅族给出一个严格的定义,而在这个词诞生之后不久,漫画家大冢英志注意到了这个词背后的歧视性称呼,并开始与中森明夫对辩,这场著名的对辩的结果是,在宫崎勤事件爆发并震惊社会之后,二人的差异得以和解,但我本身并不同意他们的观点。
无论如何,这个词的发明可谓是天才之举,一个小小的词就可以包罗万象,从里到表,其模糊性不过证明了这一概念的多义性与抽象性特征,由此看来,类似于“amae”(日语,字面意思是“幸福的”——译者注)一词,该词被土井武夫用来形容日本人的性格结构。当然,这两个词在日语中都很常见,但逐渐被异化,成为新词,同样,也将决定了我们的语言。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对于御宅族这个词,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定义。我正在做的,是解释这个抽象的概念,并为御宅族群体描绘出一个清晰的图示。

冈田斗司夫是御宅圈中最为活跃的参与者,被称作“御宅教主”,对于御宅族这个词,他自然而然有着自己的解读。在他的著作《御宅学入门》中,冈田斗司夫列出了御宅族的三要素。
1:非同一般的视觉敏感
2:较强的参考能力
3:强大的自我提升,自我吸收欲。
根据冈田的理论来看,御宅一词来自于科幻迷圈子,并且在卡带式录像机发售之后不久人数剧增,最初使用御宅(日语字面含义,您家——译者注)是为了避免对于不熟之人的无礼。但如今,这个圈子不再使用这个词。换句话说,御宅族们本身并不符合这个称呼。冈田将其解释为“过度的自反性(与自我标签化相反)”,他们极度“拒绝被他人标签化”。

冈田认为,御宅族实际上是超领域性的,这与“狂人”有所区别,他们的兴趣点不仅在于动漫,也会涉及特摄,电影,漫画。
“要想成为一名真宅,”冈田继续写道,“一个人必须拥有三大技能”,他分别将此称为“运动员之视力”,“大师的视野”,“达人的境界”。
这毫无疑问会辨明一个人是否是阿宅,但是这并非是必须因素,也许作为一名“深宅”,不必符合所有的御宅条件。而我的兴趣则恰好在此,想要确定哪些因素定义了一个人是否是宅,如果这种定义可能的话,那么如何才能做一名宅。
有趣的是,在只有在一个人亲近宅圈或远离宅圈,才能认清自己是一名御宅。冈田也许是御宅教主,但毕竟御宅教主和御宅教众的形象是不同的。当他成为“御宅界的代言人”时,他实际上已经远离了御宅界自反的特性。当他发现自己是一名御宅族的同时,他就已经远离了这个身份。
也许因为自我意识和脱宅有着固有的联系,因此我们很难去定义御宅族。冈田的作品是惊人的,因为他为御宅族文化撰写了报告,因此拥有文献价值。但不幸的是,冈田本人实际上和御宅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拒绝从病理学认识御宅族行为便是有所预谋的,但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片面论证。他并没有足够研究御宅族背后的性问题。事实上并非冈田一人如此,大多数御宅理论也通常回避这一话题。
在宫崎勤事件后,大冢英志全力为御宅群体辩护,并在自己的《虚拟现实批评》中给出了自己出其意料的调查结果。
比起大多数人,御宅族群体拥有更多的异性朋友,甚至具有比普通人更多的朋友,他们是社交性的。
御宅族群体具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很多人实际是工程师或医生。
御宅族将大量收入投入到娱乐之中。
御宅族很少看电视。
御宅族有很多爱好。
御宅族很反感“堕落者(Daraku)”这个词。
当然,这之中肯定有很多深宅。但他们实际上的表现也是一反人们的经常印象的,比起先入为主的定义,对于现象形成一种松散的图像,实际上更有帮助。

御宅族们通常是男性,但是也有一项研究称参加Comic Market(Komiketto)的70%皆为女性。她们或许并非都是御宅族,但这个数字依然不可小觑。

心理学家们认为,有着精神分裂倾向的群体通常会有成为御宅族的潜质,而这一推断并非无据可依。但我们也不能将其视为一种概括性。御宅教主冈田是典型的循环气质人格(社交性很强,但与此同时会朝向躁郁症发展,据说很多强迫症患者都是这种气质)。冈田曾经出版过自己的文章与日记,这些著作表现了他的躁狂抑郁倾向。依我看来,他并非精神分裂,但我就此打住。
社会学家大泽真幸在《论御宅》(Otaku Ron)中提供了我曾见过的最为严格的定义。通过将御宅现象抽象化,他得出了如此结论:“关于御宅族,有两种与众不同性将其与他人分别开来,分别是先验的,和内在的。而这两种特性几乎不可分辨。”
然后,他将这两种现象转化为心理学名词“理想自我和自我的理想化”,我不妨对此做出解释。理想自我等同于先验的与众不同性。这是指一种自己想要成为的外在形象,是一种被社会价值系统所界定的内容,自我的目标是考上一所名牌大学,或者寻得一个高薪工作。而自我的理想化则与之恰恰相反,则是通过作为中介的内在自我所界定。这是一种自恋性的自我影像,不用关注社会的观点。“做自己实在是太好了。”与“如果可以选择,我还会做自己。”等等等等。
至于大泽的定义,我的唯一一个问题在于,作为心理治疗师,“先验的与众不同与内在的与众不同不可分辨”主要是用来形容心理疾病者,而非御宅族。根据这一定义来看,御宅族的心理病理学似乎并非一个严肃的症状。而御宅作为一个包罗万象的词,实际上包括了心理变态者和心理正常者,如此解释似乎颇为狭隘。
但是大泽的观点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角度。它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其暗示着一个全新的,解读御宅行为的可能性,当然,其内部依然存在着冲突。正如我随后所探讨的内容,我们的心理结构和御宅族没有什么两样,他们的神经官能症并不比我们更多。如果将理想自我与自我的理想化作为隐喻的话,实际上,在心理学层面,这个词也毫无疑问是不准确的。与此同时,大泽的修辞似乎呈现着他对于这两者的超越性特权。最终结果也不过是老生常谈地要求御宅族们“接受现实,赶快成长。”并“了解现实与虚构之间的差别”。
我不同意大泽的观点,但是我可以采纳其对于“主体的中介物是什么?”的发问。一些概念本身,例如成长,成熟,可以通过主体的中介物完成。在中介物的作用下,自我的理想化转化为理想自我,然后主体经受成长,稳定化。如果我们和御宅族真的有区别的话,那么肯定是中介物的选取。
对于大泽观点的忠实改编将会令我们发现御宅族所选取的中介物实际是软弱的,正因为这种软弱性,因此自我的理想化始终无法转化,无法形成稳定的理想自我。最终,自我的理想化和理想自我变得无比接近。但问题是否真的来自于此?
我的答案是否定的,首先,研究这种中介物的强或弱会导致非常简陋的结果,也就是我前面所说的道德化。我们必须绕一个更大的圈子,才能对此中介物给出定义。因此,我暂且离开这个话题,原因只不过是这个问题的阴影只能在研究媒介理论之后才能迎刃而解。
御宅与狂人

现在,我们已经清晰地阐明了研究的受限之处,甚至指出了荒谬之处,既然尝试从心理类型上研究御宅族,我们就不得不将御宅族的一些典型性格进行抽象化看待。御宅族是
一个对虚构文本有着强烈认同感的人。
一个将虚构视为“占有”其爱慕客体的人。
一个不仅局限于两种爱好,而是多种爱好的人。
一个可以在虚构中找到性欲望对象的人。
在我逐一解释这些定义之前,还有几点需要仔细说明。首先,我先暂停对于御宅族的一切价值判断,诸如“脱离现实”,“在虚构中寻找避难所”以及“缺乏常识”等通常指责御宅族们的论断,它们没有什么必要。当价值判断混杂着歧视性的看法,最终带来的只能是混乱。如果我的定义有着一定的意义,那么绝对是因为我没有插在任何的价值判断。
当为一个给定的事物定义时,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和另外一个相似的事物进行对比。至于御宅族们,最为接近的类型即是狂人。
尽管很多人会将御宅和狂人弄混,但是御宅和狂人本身泾渭分明,如果二者真的同义,那么我们如今理论研究的“御宅族的心理病理学”就成为无用。因为狂人是一种普世类型,而御宅则是历史性的,特殊的。狂人可以被视为某种特殊的崇拜,并可以追溯至人类文明的初始时期。
虽然二者有所重合,但我们不妨先将二者进行对比来谈。首先,我先亮出自己的结论,我认为如今的御宅是由狂人派生的概念,原因在于媒介环境的变化。正如同在澳大利亚大陆,哺乳动物群体派生出有袋动物一样,御宅族相当程度上也模仿了那群在媒介隔阂时代的狂人们。
但这两个群体最终变得泾渭分明,以下的列表列出了各个群体的喜好特征。
御宅族所喜爱之物:
动漫,电子游戏(大多数是GAL游戏),声优,特摄,虚拟偶像,粉丝杂志(dojinshi),耽美(一种由女画家所画的男男同性恋情的漫画——原著),战斗少女。
潜在的狂热爱好者喜爱之物:
列车,老式个人电脑,电影,漫画,B级偶像,科幻,美漫,初级无线电,警匪剧,塑胶模型,手办。
狂人所喜爱之物:
集邮,读书,广播,照相机,观星,观鸟,采集昆虫,各种音乐,各种收藏。

这些定义来自于个人经验所得来的第一印象,也许混存在着很多例外或者争议。如果有人问我,喜欢收集“动漫手办”的爱好者们是狂人还是御宅,我也许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我依旧认为,我的分类准确地反映了每个群体的大体状况。并为研究狂人/御宅只是中的差异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出发点。
最令我们震惊的,是我将其命名为“虚构文本的差异”。我们也许会认为“虚构”是一种来自于现实,却又因为某种方式和现实不相同的抽象概念。当然,虚构实际上更为复杂,但我们不妨在此先承认这个概念。
作为这一假设的基础,我们可以将事物通过“虚构度”列出一个量表。例如基于采访与第一手素材构成的纪录片,就拥有较低的虚构度。通过某种模仿技术的“小说”本身可以是无限地进一步虚构的。而元小说,在小说之中占据较高的虚构度。这就是我们所谓的“虚构文本的差异”。
这里,文本一词,遵循格雷戈里·贝特森与爱德华·T·霍尔的作品,被用作通常情况下的意义,作为决定给定刺激意义的重要因素。必须要注意的是,这里,我们不能直接地认为,“虚构文本”水平越高,文本的虚构度就越高。这个问题我随后还会指出。

狂人一词原本指一些迷恋特定事物的人,且毫无褒义可言。但与御宅相比,狂人这个词反而显得更为具体(也许并不使用,但很具体)。我们可以发现狂人所热爱的半导体,邮票,古玩以及昆虫采集,纯属娱乐之用,没有任何实际功能。较之御宅族,狂人迷恋的物体都是实际的。,我所说的实际是指看得见,摸得着。
通常意义上来讲,狂人彼此竞争,为的是将自己的爱好变成现实之物。收藏家们以自己的各式收藏品引以为傲,当然,这种自豪程度也会因藏品的价值和稀有程度所决定。半导体狂人们希望自己收集的半导体音质更好,杂音更少。对于昆虫收藏家们,不仅需要了解不同种类的稀有昆虫,他们在圈子中的地位取决于采集昆虫的标本质量。狂人圈子中不成文的规矩是“地位取决于物质性的因素”,这一点相当重要。
而御宅族则缺乏这种朝向现实之物的原则与执行力。因为他们明白,他们所热爱并依赖的物是没有物质实体的,他们广博的知识对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用处,甚至会被人视为变态(例如宫崎勤事件)。但尽管如此,他们依然表演着自己的激情。定义“对虚拟文本有着极高的认同感”即出于此,用意在于澄清这种差异。
我刚刚用了“表演自己的激情”来形容这个群体,这一问题需要更进一步的解释。御宅族的激情比起狂人而言更多是表演性的。因为一名阿宅和其他阿宅之间的交流密码就在于这种“激情”。他们肯定不会疯狂迷恋什么,也不会对什么真的没有兴趣,而是既不自我迷失,追寻激情,这种浅层次的“对激情坦诚”等同于阿宅们“承认虚构”。随后,我们会发现“X-萌”这个概念是如何清清楚楚地描述了这一点。
当然,我们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可能性于御宅族们对于这个社会的看法息息相关。某种程度上,深深吸引阿宅们的东西对于其他人而言是“尴尬的”。当他们痴迷于动漫,而周遭同龄人却不的时候,他们是怪异的。作为一种抵抗,他们给人们一种“仅仅假装沉迷某物”的印象。

如果用本雅明的理论来比喻,那么狂人则被现实之物的灵光(aura)所笼罩,而御宅则是在(虚构)复制中逐渐走向灵光消逝的年代。
不可能的占有

下一个形象是关于御宅族的占有欲望。我们知道他们喜欢动漫,喜欢特摄,但不同于邮票,半导体收音机的是,这些东西很难收集。但现实是,不是所有的御宅族都有收集癖。我们可以认为动漫粉丝可能会热衷于收集自己喜欢的节目的赛璐璐胶片,但事实上这种情况虽然存在,但少之又少。至于存在者,这些特性不包括在御宅族身份之内。部分也许会认为赛璐璐胶片并不算动漫的现实载体。这听上去似乎有些矛盾,但赛璐璐的确是动漫的副产品,并且作为一种分拆商品。所以即使你拥有了所有的赛璐璐胶片,也不意味着你就拥有了动漫本身。那么,御宅族们究竟如何占有动漫本身呢?
答案很简单,通过虚构的方式。

阿宅们所津津乐道的,不是将动漫实体化,也不是离开令人纠结的现实。他们的最终目标是将虚构带离世界,或者产生出属于自己的虚构。因此,至于御宅族们喜欢模仿这一方面,也就见怪不怪。也许Cosplay和同人志最好呈现了这一点。热门动漫通常会吸引同人志作家,他们借用这些作品中的人物,创造新的小说,故事,或者故事的其他版本,并将其放在网络论坛上,但为什么他们要做这种费力不赚钱的工作?自我提升?还是服务其他粉丝?如果仅仅如此的话,那么模仿与批评理论将不再有效。我相信,“同人”是御宅族们占有动漫作品的最好方法。他们让这些作品“占有”自己,通过相同的质料产生不同的故事,并彼此分享,如同一种“占有仪式”。
即使并不严肃,但阿宅们其实个个都是批评家,所有的御宅族们都存在着一种批评冲动,即使宫崎勤也不例外。事实上,如果一个粉丝忘记了自己的批评角度,那么他根本不算阿宅。阿宅们滔滔不绝地谈论着作品与创作者。他们的话语从不停歇,在他们的话语中,也会提到自己和这些作者之间的联系。当阿宅们开始批评的时候,他们的激情与通过创造新故事达成的虚构激情喷涌而出。戏剧性地讲,御宅族们获得物品的唯一方式即将其虚构化,然后成为自己的作品。这毫无疑问地导向他们将从不间断地创造新的虚构文本。

冈田斗司夫之所以是御宅教主,并不是因为他信息的准确性或者非凡的智商,而是因为他参与创作了一部史诗级的动漫作品《王立宇宙军》(1987)。随后创作了《飞跃巅峰》的OVA。在创作过程中,他充分体现了自己的御宅身份以及独特的批评见解。御宅是一项小众的行业,可以直接产出脑洞大开的作品。如果冈田被御宅族们众星捧月地对待,说明他有着非同一般的创造力。对于御宅族来说,狂人们的那种信息准确度很好,但不是必须。事实上,冈田斗司夫也经常会出错。但由于其理想主义的风格,一切都被默许了这种虚构化本来就是一种高度包容性的文本,即使是错误也可以被谅解。
何为虚构?

我前面一直说的虚构概念也许应该更准确一点。正如我前面所说,虚构文本的高水平并不一定代表高度虚构性。我们可以想象,一部自传很可能充斥着华而不实的辞藻,也许并不比一部朴实无华的小说看上去更为真实。但问题在于,自传中的这种空洞华丽词藻也许对于该作者而言的确是十分真实的内容。
其实,根本没有一个客观的标准来测量虚构度,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引入一个更为中立的概念“虚构文本”。正如我前面所说,对于媒介形式存在着一种“想象意义”上的调解。我坚持使用想象一词,是因为我们实际上无法真正计量一个媒介究竟跨了多少类型。只有接收者有权决定如何引用,如何模仿。如果引用被用来解释原物,那么虚构文本程度将会很低。而这种出自接收者主观参与的观点则会使事件更为复杂。
当然,虚构度很好理解,因为即使不去追求严格的定义,我们也可以将其认为是“看上去像是谎言但实际上是真实的”事情,仔细考量这一点似乎有些舍近求远。但真的如此吗?我们不妨仔细考察一下,“看上去是谎言但实际上是真实的”这句话不过是一个重言式逻辑,它是对的,但没有意义。
这种考察必将是纠结的,因为“真实”和“虚构”这两个形容词并非互为反义词。如果真的是的话,那么类似“真实虚构”将会没有任何意义。相反,虚构的反义词其实是现实,因此,这个问题就变成了:我们如何定义现实?
何为现实?纯粹的,未经思索的体验是现实吗?自从奥姆真理教事件爆发以来,这一简单的问题变得复杂。原始的,真实的体验最具欺骗性。奥姆真理教的教众们在训练中的神秘体验让我们意识到了“真实体验”根本上的谬误性,不等于现实。那么,究竟什么是现实?
的确,我们不能说:现实本身也是虚构的一部分。至少这个词我们通常用来相对于虚构,用来形容“我们每天生活的世界。”但传播广泛的究竟是虚构,虚构甚至是有些人的信仰,但是无论我们是否接受,也都必须以现实作为基准。如此看来,现实有着超越一切虚构的力量。

精神分析则教导我们,我们永远无法触碰原始形式的现实,至少对于拉康而言,是如此。我们不妨回忆一下拉康的三界理论:实在界,象征界,想象界。这三者构成了人类心理的拓扑学结构,它强调人类如何面对事物。实在界正是我所谓的“不可能之现实”,一种悖谬的,无法体验的现实。而象征界则与我们的语言系统基本同义。对于主体而言,它是外界性质的,作为“他者”存在。语言是一种他者,这意味着在主体之外存在着一种先验实体。当我们言称它的存在之时,想象界便形成一种表现化的影像,以及自恋情结,因为它是主体内部。因此,“意义”与“体验”成为可能。
对于我们而言,何为体验“虚构”?正如我们前面所发现,体验成为了想象界的一部分。只要我们有意识地体验什么,体验就会存在于实在界。而这一点,恰好是我们的“日常现实”与“虚构”的差别。
因此,我们如何认清“日常现实”?因为象征界和实在界的共有状态?或者,我们是否可以说,我们在虚构作品中呈现的“日常现实”更为接近象征界?如果属实如此,那么也许会得出结论:御宅族的“想象虚构占据了实在界。”
但是不必多说,这是一种错误的看法。这种对拉康的误读反而认为我们可以从想象界擢取象征界。但如今,这种误读已经随处可见,例如东浩纪就认为如今的社会中“象征界不再发挥作用”,并以流行音乐歌词作为例证。
当然,这种观点很有趣,但总而言之却是基于一个错误的解读。
如果我们不去承认拉康的三界模型是普世的,那么它就没有意义。除非我们始终保持“神经官能症”,否则精神分析则是不可能的。当我们成为神经官能症患者之后,世界开始三分,呈现一个拓扑学关系的结构。
我在此不妨阐明一下自己的观点,从现在开始,我将着重关注媒介和想象界的互动关系,并假定没有任何象征界或实在界层面。这意味着我下面讨论的,仅仅是想象界层面的御宅族。换句话说,我们可以假定非御宅族和御宅族并无结构上的差别,因为二者皆为神经官能性质的,与象征界保持同样的关系。现在,我们可以彻底否认大泽的推论,相似地,我们也无法认为御宅族在心理病理学上是独一无二的,事实上,从这个群体身上,也无法寻得一个确定的病理。我将不会在结构上描绘御宅族的心理病理学,而是着眼于描绘想象界的诸层级。这也是长久以来,我进行精神分析所惯用的角度。
我尚未回答前面所提出的问题:我们如何体验“日常现实”?将其与虚构分别开来永远是想象界的功能。以具体术语来说,某种程度上,关乎于我们调节经验的影像。虚构可能仅仅被视为意识之外的事物——不是“事实”,这样,经验就会得以调解。
媒体不会比其他的中介物更能承担起相—相的经验。换句话说,“日常现实”不过同样是意识的产物,只不过不需要中介物,甚至可以说,它仅仅是想象界的一部分。我再次重申,神经官能症的“日常现实”没有任何本质上的特权。同样,生活在日常之中的病人和生活在虚构世界的病人都会罹患症状(神经官能症)。
御宅与虚构

御宅族人群们对于虚构有着很高的认同度,面对现实,无论他们适应与否,通常情况下会有不同程度的不自在,但这究竟不是严重的问题,真正严重的是对于他们来说,大多数人是认为“日常现实是一种阻力!”但至少,我们可以说,拒绝适应并不是逃离现实,在虚拟世界避难的必然因果。
硬核宅们对于自己所享受的虚拟动漫有着强烈的立场,例如,至于我前面所说的多重程度,他们可以在不同程度的虚构文本中自由转换。正如我们前面所说,他们视现实如虚构,因为现实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必然的特权,因此这种想法很可能被错误地视为逃避现实。所以,既然御宅族们毫无“混淆现实与虚构”,因此他们无需令虚构和现实尖锐对立。因为,他们能在现实世界中寻找到的,和在虚构之中寻找到的一样多。
即使在不同程度的虚构作品中,御宅族们也能找到多层次的现实。他们观看,并享受这种现实,正如同一切虚构作品都可以被审视,被审视的对象不仅仅是角色,还有角色设定,视觉执导,营销,批评以及特定的欣赏方式。而这些则是御宅们的专长,正如冈田斗司夫所说的三大技能:运动员的视力,大师的视野,达人的境界。御宅族们并不仅仅掌握着大量的信息,更应该有识别信息与不同程度的虚构的才能,这样才有欣赏水平。这一点要求不能仅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迷失自我,而是向外界开放,这样才能追随自己无限的热情。

完全沉浸在某部作品之中根本不是御宅族的传统艺能。斯蒂芬·金曾有一部小说名为《危情十日》(后改编为同名电影),讲述了一个疯狂迷恋某一系列小说的书迷无法忍受系列以自己不喜欢的方式收尾。因此囚禁了作者,威胁他写出自己满意的结局。如果这样的人真的存在,那么给她的罪名就是混淆了虚构与现实。但御宅族尽可能地避免这种潜在的暴力,与极端的疯狂。

那么御宅族们是如何面对自己不喜欢的故事结局呢?事实上,这里有一个很著名的例子,《新世纪福音战士》(我之后会详细研究这部作品)因为其结尾引起了社会性的轰动。在整部剧的前半集里,充满了巨型机甲的战斗场面,但直到最后一集,主人公开始用大段对话描述自己的内心挣扎,并在结尾实现了内心的救赎。大多数粉丝强烈反对这一结局。
但他们直接批评制作者庵野秀明了吗?当然,很多人这样做了,但大多数粉丝们开始撰写属于自己的“EVA”故事。而这才是阿宅们的传统艺能。他们不将作者视为绝对权威。他们不仅是粉丝,也是专家,评论家,甚至是作者本身。创作者与消费者界限的模糊是御宅族的另一个典型形象。如此看来,如果我们将话语限制于虚构,那么大泽就是对的。而对于御宅族而言,作品的一个先验意义上的作者,应当等同于ta的内在自我。
多重取向

“多重取向”是一个心理学术语,意味着由于精神分裂或其他精神原因,患者会产生妄想,诸如妄想自己是东京都知事或百万富翁等等,甚至会主动在护士的示意下打扫医院的园子。无论妄想多么严重,大多数病人仍旧可以分辨自己是疯是醒。他们自我定位的方式,被称为“取向”。因此,患者们会被认为拥有“双重取向”。正如我们所考察,御宅族们可以在多重的虚构文本之间自由切换,并随时转换接收者和创作者的身份,那么,我们可以以一种隐喻的方式来讲,御宅族们并非双重取向,而是多重取向。
鸿上尚史认为,御宅族所迷恋的,无非是“可追寻根源的本国之物”,他的观点很好,但并非完美无缺。他并没有解释为什么御宅族迷恋本国之物,但这一点可以被多重取向完美解释。

正如我接下来想要说明的内容类似,迪士尼宅根本不存在。当然,这一点很大程度上与性密切相关,但另外原因则是,无法在外国作品中选择取向,原因包括迪士尼的接受模式与日本动漫大相径庭,因而存在着一种很厚的障壁:所有的迪士尼作品都基于某种物质性原则,而这种物质性有着多重来源:例如迪士尼悠久的商业性传统,严格的版权限制,以及,最重要的是,迪士尼乐园的存在。没错,迪士尼是“现实”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众所周知,除非约会,不然青春期以后的人们不应该常去迪士尼乐园,而这一层关,御宅族就很难跨过。
这一整体形象就变得十分纠结,如果通往魔法世界的大门真的敞开,那么他们则会变得手足无措,御宅族们的取向也将变得麻木。只有在虚构文本之中,御宅族才会显现多重文本,并以一种整体的态度看待之。只要会看上面的列表,我们就可以发现与狂人们相比,御宅族所喜爱之物更为透明地呈现了创作过程,因而更容易擢取。而至于东京迪士尼乐园,创造者们都是隐形的,更无法发现后台什么样子,因此对于他们来说,与“日常现实”无异。
御宅族的心理病理学
当然,御宅族依然存在于现实世界,这一点不容置喙。正如前面所说,Comic Market就是一个最好的空间化实例,超越“日常现实”,但又不能说不属于“日常现实”的一部分,这一空间由各种严肃的御宅族们发起,并可以获得上百万日元的收入。换句话说,它是一种可以产生各种有趣虚构故事的空间。在这里只会展出被御宅族们修正的现实。他们所看到的现实是一种具有某种强度的虚构。而真正的精英御宅族们则可以真正意义上的依照自己喜好改变现实。正如同比尔·盖茨和迈克尔·杰克逊的所作所为。
多重取向在为人们提供一种灵活转变的优势之时,某种意义上也将带来某种病态的限制。在御宅族灵活切换不同立场之时,他们的总体认知框架就不再发挥作用,而是虚构化。也因此失去了作为形成现实必不可少的奇点。这也正是为何社会通常指涉御宅族们缺乏社会性的原因。因此,多重取向也将被视为逃避现实。虽然“逃避现实”也不过是临时性的。
所以,究竟是什么推动着人们成为御宅族?对于外行的研究者们,表面上看上去似乎是适应障碍的发作。但是难道就没有人没有这种症状吗?是否可能是某种根源性的原因,令某人过度沉浸在这种多重取向的快乐之中?如果的确如此,那么他们为什么会如此沉浸其中给?
我相信性欲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们一定能在虚构文本之中寻找到多层次的性欲望。当一个男人在动漫中的女性角色身上感受到一种性吸引时,他首先会大吃一惊,然后,就会如同“宅”虫上脑,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分流点。画作中的女性又是如何成为性欲客体的呢?
“一种永远无法得到的客体,一个连摸都摸不到的女人,怎么可能使我有性吸引呢?”阿宅们通常会产生这种问题,一种试图分析自己性冲动的问题,但与此同时,这个问题悬而未决,并与此同时以一种歧视的态度看待自己的性冲动。“性”在虚构的框架之下崩塌,又在此重组。我们可以说御宅族是歇斯底里的:御宅族的叙事是一种永远无法得到回答的问题,直指ta的性欲。而关于歇斯底里的叙事无法真正解决问题,而是将其诱导到已有的框架之下牵强附会。而这也是我如今在这里进行分析的原因。
性欲的不可能性

至于性生活,御宅族们的表现都很宅。只要所有人将性欲视作审美的一部分,或是全部,都可被称作是一名御宅族。但狂人则不大相似,虽然有时,他们所收藏之物偶尔会令自己产生性欲(例如车辆,古玩),但他们的性生活(包括自慰)对象还是与现实相关(例如女人)。很难想象,他们的物品会给他们带来直接的性欲,原因在于那些物品都是现实性的物。
既然御宅族对于虚构有着基本的认同感,因此,他们的根本性欲望则悖谬地成为了“虚构中的现实之物”,其中一个重要的例子就是他们会爱上,或欲望那些属于绝对虚构的战斗美少女形象。当然,对于御宅族来说,虚构并非唯一的标准,很多例外自然存在,比如说我前面提到的迪士尼。曾经一名年轻的深宅朋友曾经告诉我,迪士尼宅并不存在。这并非偶然,而是一种重要原则。
性欲是御宅族的决定性因素。很难想象迪士尼狂人会对米老鼠或宝嘉康蒂直接产生性欲望,迪士尼彻底剔除了里面的性叙事,他们所做的这一点也是有意的,问题不在于为什么他们甚至连性暗示都不会出现。而是因为他们明白应该突出什么。
《风之谷》的娜乌西卡展现了为什么这种性欲是独立于创作者意图的。宫崎骏并没有彻底去除故事的性意识,而是用一种美学的方式去切入它。因此,即使违背了宫崎骏的本意,娜乌西卡最终还是激起了御宅族们的性欲。

而迪士尼是怎么做的呢?举个例子,在《玩具总动员》中,有着一个牧羊女诱惑胡迪的场景。但这一幕彻底排除了性意味,因为它的动作是夸张的,程式化的,没有令“真实”的性欲闯入的空间。这是一种玩具世界中干枯的性欲,完全由电脑动画绘制。这样,迪士尼彻底避免了作品被以色情的方式消费的危险。
大惊小怪的人们会认为御宅族普遍性欲旺盛。男性常常因此背负“洛丽塔情结”的魔咒,而女性的“BL”,“正太控”文化也不可小觑。由于性别导致的指责始终在御宅族身上挥之不去。
发现御宅族的变态性格并将其写下来并不困难,指责他们的“萝莉控”也很简单,但这些问题已是老生常谈。即便他们迷恋萝莉,但却很少将此迷恋投射到现实生活之中。事实是,御宅文化的30年来(本书初版写于2000年——译者注),宫崎勤是唯一一位跨越虚拟与现实的界限,在现实中展现这种爱好,除此之外,御宅族的性与对象和真实的性行为本身是分开的。

近两年来,萌文化风靡宅圈。前面提到过的年轻宅友告诉过我:“《美少女战士》中的土萌萤突然再一次火了,粉丝们对于她几乎是狂热的(其名字的字面意思是“萌萌的萤火虫”),因为她的性格和她姓氏(土)之后的名字(萌)完全一致,是一个萌萌的角色,然后,‘XX—萌’体开始陡然走俏,人们通过这个词来形容动漫人物的某种性格。”
这类词的突然出现意味着御宅族群体内部圈子的动态性,其现状或许与我前面所提及的御宅族性欲问题不甚相同。他们将性欲美学化的力量不容小觑。说一个角色很萌,意味着这个角色本身有着很强的吸引力。但他们为何自愿地令自己和性欲望保持距离?
御宅族从来不会认为他们的角色是神圣的。Comic Market上最为畅销的粉丝杂志叫做《十八禁》,也就是“十八岁以下不准观看”,该杂志充满了知名动漫角色的色情插图,因此十分畅销,大多数御宅通常会包容这种色情。但也有些粉丝将动漫角色偶像化,因而这类杂志会令他们有种被冒犯之感,并重拳出击。但这类“愤青”粉丝并非典型御宅。事实上,一般御宅族会和这类粉丝保持距离。因为,作为一名御宅族,意味着将对于角色的盲目崇拜,但又不超过美学表现。在御宅族的世界中,分不清现实与虚构的人,则会被视为歇斯底里,视为变态。
在第一章开始我提到了御宅族的生活方式是与现代媒介互动的结果,并应当涉及到青春期心理学。御宅族起源于青春期,没有儿童御宅这一说法。这不是因为儿童喜欢动漫天经地义,而是御宅族需要在第二性征发育成熟后才能实现,第二性征发育时期即是青春期。无论什么年龄,观看动漫终归是正常行为,但如果想要发现“问题”,就必须思考为什么成年男性会将动漫中的年轻女孩视为性客体。
粗俗地说,分辨宅与非宅的最重要因素是是否对动漫角色“泄欲”。对于那些依旧不明白的人,我不妨说得再明白些,就是你是否会对着动漫中少女的形象自慰。
那么,“对动漫角色泄欲”是否证明着,御宅族是一群性变态呢?
这里,存在着一个很多人都遗忘的问题:为什么御宅族不会在“现实”中变态?正如我所考察,大多数御宅族会选择完美的同龄人作为自己的性伴侣,并且生活幸福美满。因此,我认为,御宅族实际上被淫秽幻想与“正常”性欲之现实的巨大差距所决定(基本上只有宫崎勤一人例外)御宅族之中很少有同性恋,也很少在现实生活中有“洛丽塔情结”,他们更不会将现实生活中的女人想成动漫中的角色。因此,御宅族们灵活地切换着自己的“欲望取向”。
一项关于“御宅族欲望”的考察为弄明白性欲如何被转换到现实之中提供了可供参考的材料。无论御宅族们表现得多么恋童癖,他们的欲望问题最终仍是建立在“虚构文本”。我们不要忘记即使御宅族们喜欢漂亮的年轻女孩,他们的日常生活依旧与普通异性恋无异。“洛丽塔情结”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将性虚构化的借口。但他们为什么会选择“战斗少女”作为客体呢?
战斗美少女的形象几乎包揽了其性变态的方方面面。很容易发现其中的同性恋(菲勒斯女孩),恋童癖,SM倾向,以及性崇拜等等内容,很接近一种多态化的性变态。一如BL粉丝,御宅族也无法抗拒这种虚构性欲的撩拨,将其反向重组,或将其重塑为无限的变化。如此看来,战斗美少女是一种奇妙的发明。她毫无疑问是一种普世化的符号。她在互联网中自我宣传,埋下种子,最终影响着新一世代的人们。
御宅族的性欲望究竟是多元复杂的,如果仅仅归结于女性崇拜或恋童癖则有失偏颇。这种复杂性同样也来自于菲勒斯少女这一形象。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御宅族在自由游走在自己的幻想领域的同时,他们的性欲望,性取向却毫发无损。至少,他们的性变态是无害的。在想象层面上,每个人都有性变态的权利。
从现在起,我将不再分析御宅族的性欲望。我所探讨的这些将会在最终章“菲勒斯少女的出现”中继续发展,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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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御宅族的来信 :https://www.douban.com/note/751314025/
第三章 日本之外的战斗美少女:https://www.douban.com/note/7514472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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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亨利·达杰的奇异王国:https://www.douban.com/note/751688376/
第五章上编:战斗美少女的谱系学:https://www.douban.com/note/752603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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