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职亚洲顶尖艺术机构的我为什么辞职
2019年9月,我从工作了一年多的艺术机构辞职了,彼时个人的迷茫不安与社会的压力都已经到达了临界点,我直接找主管口头讲了一声,老娘不干了,现在就收拾包裹走人。
这是我硕士毕业后踏出社会的第一份工作,我想也会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份工作。事实上,我在八月底递交了辞职申请,连两个月通知期也没有坚持到,那根绷着的弦突然就断了,坚持哪怕赔钱也要即刻离开。
一,机缘巧合的回归
2018年的5月,我从纽约硕士毕业,为了与在香港工作的男友团聚,我急于回到中国。学艺术的人,对纽约总是有执着的,哪怕那两年过得压力甚大,总也希望自己可以在“宇宙的中心”看多一些,留久一点。我投的第一份简历就收到了不错的反馈,经历两轮面试之后,公司很快签下了我。学术性质的工作,好像研究生的学习日常,查找阅读资料,写文章,策划展览和交流项目。艺术行业,尤其是机构里不常招长期职位,前任研究员任职十年后成为了专职艺术家,方才腾出了我的位置。社会地位尚可,朝十晚六,不用出差不用加班,哪怕薪水微薄(行业通常如此),哪怕我对于这个职位来说资历过高,所有人都觉得我的运气委实不错,得到一个回国的完美跳板。
二,工作日常
早晨慢悠悠地起床,做一顿丰盛的两人早餐,两份午餐便当,我和现在的先生彼时的男友一道上班,先他下车,经过香港百年老街的传统铺面和一溜新晋网红餐厅,热门拍照打卡墙,顺道逗狗玩猫,抵达办公室已近十点半,而我通常是整办公室最勤快的一个。
磨好咖啡,一边慢慢喝着一遍翻看桌上刚从档案室里搬出来的堆积如山的文件史料,整理编号归档。不多久到了午饭时间,我去茶水间热饭,一个人看看手机听听音乐。
我知道同事们讨论我,讨论我每天精心搭配的服饰妆容,讨论我大陆的出身和海外的背景,讨论我年纪这么小怎么能结婚呢(香港人普遍35+结婚)?我只是不愿意穿有褶皱的t恤和起球的毛衣,坚持穿最爱的裙子和心水的高跟鞋,我也向来不喜欢在大热天的中午在餐厅外汗流浃背地排队,不喜欢在逼仄的座位里蜚短流长。
靠咖啡撑过的一下午,是实体档案的电子化,说通俗点就是扫描罢,由于历史文献的特殊性与复杂性,以及涉及到的保育工作,我们是不可能外包于专业的平面公司进行的。阅读与触摸历史资料固然有它的趣味性,但重复的动作让瞌睡不可避免。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顺道经过市场买点生鲜水果,回到家收拾停当已经八点多,城市的喧闹给人增添不少额外的疲惫感,一个人的晚饭总是吃个番薯吃点水果就打发了。
我试着在晚上坚持画画,想要拾起这些年因为时常搬家而受限的书法绘画。可晚间作画的光线总是不理想,且总是屁股刚刚坐热没画上几笔,先生就回家了。同为踏入社会不久的新鲜人,我们需要互相分享关于工作生活的点滴,交换信息。我也试过清晨六点起床画画,享受万籁俱寂的珍贵晨间一小时,然而在接下来打仗一般忙完锅碗瓢盆之后,对着文字和图像的漫漫长日,只是让人身心俱疲。一年间,我的绘画练习进行的很慢,只能偶尔写几个小楷,画几笔水彩了。
三,世事多变
2019年的5月我做了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手术,公司给了我充分的假期,我内心对工作的担忧变成了满心的庆幸,工作也许不能带给我太多的激情,但这样稳定的工作,正是目前身体状况不佳又即将结婚生子的我所需要的,而我的才能资历也确实是为这份工作之外带来了许多的附加价值。都是成年人,各为利益,各取所需而已。
6月的香港发生了大事。老板在员工会议上让大家投票表决,我拒绝表态,内心对这样逼人公开站队的做法感到匪夷所思。而原本尚算和气的同事之间,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里,剑拔弩张了起来。
我和先生相识于香港大学的开学典礼,对这个城市谈不上多少欢喜,但这里有我们一切青春年少的印记,是朱砂痣不是明月光。我们对这座城市的倾覆,从事不关己,到怒火攻心,心酸失望,再到冷眼旁观。人间爱恨如浮云过,万般繁华转瞬无痕。还好,我们始终有个坚固的小家,有干净整洁的家居,有热汤热饭,一切就都会过去。
回到公司面对热血激昂的同事,不免有些伤怀。想到一年前我是个踌躇满志的名牌大学海归,当时一心迅速找份工作回到中国,待合约到期之后总是要另做打算的。温水煮青蛙的“退休节奏”,让我不知不觉蹉跎了一年多的时间,也险些被轻松安逸的表象所迷惑。我猛然意识到,在一个管理结构单一,工作全靠自觉,奖惩只有一腔假模假式文人情怀的机构中任职,在我的前辈----一位工作了十数年并打算继续工作直到主动退休的研究员----退休之前,我也会在我那张堆积如山的两尺宽办公桌前,坐上下一个十年。与其从乏味的工作中强行寻找伯乐,我自信自己有能力,并且更有效率地拥有属于自己的事业。
递交辞呈之后收到标准公式化的答复表示遗憾。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可能看出我的心不在焉,更应该是因为彼此志趣不投不相为谋,同事之间也无甚多的场面寒暄。
拿着个人物品踏出大楼,走出老旧破败的街道,我腾出手来和朋友们挨个发信息:老娘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