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心
一片翠绿的的树林在微风中摇曳,伴随着慢节奏的电吉他,略带点迷幻风格的背景音乐。随后,慢动作的直升机出现在镜头中,树林随即被燃烧弹点燃成为火球,燃烧着的树叶纷纷从树枝上脱落,而背景歌声中的男声慢悠悠地唱到:“This is the end, beautiful friend, this is the end, my only friend, the end...”。
这就是《现代启示录》的开场。
这部电影出自教父的名导科波拉,自1979年上映以来,先是拿下了金棕榈奖,甚至有评论称其为最好的战争片,但是真正对于这部电影的解析却很少,大部分只停留着这部电影和其写于1902年的原著《黑暗的心》之间的联系,把黑暗的心的情节往电影里套,但事实上无论是电影还是原著,都有太多可挖掘的点了。
在我看来,电影和原著有一个共通的点就是描述了文明之下,我们真正的黑暗的心是什么样的,要如何才能达到。
电影的剧情很简单,越战时期,Willard奉命带着一个小队沿着湄公河逆流而上,寻找曾经有着辉煌履历的Kurtz上校。Kurtz曾经有着辉煌的履历,但现今却在丛林深处建立了一个野蛮和残酷的王国,而Willard的任务就是终结掉Kurtz。而在整个旅程中,Willard几乎横穿了整个越南战场。当Willard最终到达Kurtz的营地时,Kurtz却似乎对他的到来和自己的命运早已知晓,最终,Kurtz毫无反抗地仍由Willard将自己杀掉,Willard也不愿再留在这一片疯狂的国度中,乘着巡逻艇返航。
由于电影上映的时候越战刚结束没有几年,大多数观众的关注点在于电影所表现的美军在越南战争中的暴行和一些荒谬不堪的行径,而这部电影事实上是想展现一幅当现代文明的幕布被拉下后,幕布背后所掩盖的东西。
而原著《黑暗的心》则表现得很好。《黑暗的心》注重于刻画一个远离文明之外的世界的暴行和人如何逐渐被非文明,黑暗所吞没。
首先,在文明的外衣之下,处处蛰伏着凶险和不祥,康拉德通过大量对于景色的描写来刻画这一点:
“The air was dark above Gravesend and, further back still, seemed condensed into a mournful gloom, brooding motionless over the biggest, and the greatest, town on earth.”
这一幕是非常具有象征意义的,the greatest town on earth的上空弥漫着不详,黑暗的气氛,暗示文明的城市是表象,被不安笼罩着,就像《厄舍古屋的倒塌》的开头一样,把环境和气氛连接在一起:“During the whole of a dull, dark, and soundless day in the autumn of the year, when the clouds hung oppressively low in the heavens...”。
而随着夕阳西下,Marlow开始了他的讲诉。他在年轻的时候曾加入殖民贸易公司并深入刚果腹地。他报名加入了贸易公司,随着船来到了非洲的殖民地。
而在殖民地,Marlow最先碰到的,能触动读者神经的,就是殖民地里黑人的悲惨境遇,在树林中,有一处躺着由于生病,失去工作能力而在此处慢慢等死的黑人,而康拉德是这样描写的:
“Black shapes crouched, lay, sat between the tress...”
“They weren’t enemies, they were not criminals, they were nothing but earthly now——nothing but black shadows of disease and starvation...”。
在殖民地中,殖民者并不把黑人土著当作人类,这使得殖民者不仅在地理上远离文明世界,而在心理上也逐渐远离文明。非人化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因为我们生活在文明世界时,伤害和杀害同类,即人类,会使我们有巨大的心理负担和内疚感,但如果被杀害的不是人类,或者我们并不把他们视作人类呢?
就好像《越南战争》的纪录片里一样,一个美国海军陆战队在他的战友被北越军队杀死后,他说他不会再杀害越南人,但他会杀更多的gook(对东南亚人的蔑称),显然在他的心中已经把北越军队非人化了。
当今天我们回顾纳粹在二战的暴行时,我们会疑惑,为什么诞生了尼采,黑格尔等诸多思想家哲学家的富有人文,科学氛围的社会,会诞生这样的一个暴政,请不要忘记,希特勒上台时,曾大力发展公共卫生运动,包括烟熏驱虫灭鼠等运动,随后他将犹太人,吉卜赛人比喻为害虫,寄生虫。在这种环境下,你很难指望大多数德国人和德国军队再把犹太人视为人类,排队进入毒气室和集中营堆积如山的尸体都不过是害虫罢了。只要理解了非人化这一概念,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阶段,任何一个社会的mass atrocity的施暴主体也就并非在现代人眼中如此遥远和不可理喻了:施暴者和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只不过他们不再把被施暴者视作人类罢了。
回到《黑暗之心》中,在殖民地,Marlow第一次听到了Kurtz的大名:Kurtz有着远大的前程,在刚果腹地负责一个重要的贸易站,将象牙源源不断地从蜿蜒的刚果河送出。Marlow接着来到总站,等待汽船准备好就深入刚果腹地,会一会这位Kurtz。而Marlow却觉得在这一片远离文明的荒野中,无尽的空旷和寂静正侵袭着他的心智:
“And outside, the silent wilderness surrounding this cleared speck on the earth struck Me as something great and invincible, like evil or truth, waiting patiently for this fantastic invasion.”
康拉德用各处场景来暗示Marlow此行非常凶险,而Kurtz也绝非善类,比如Marlow在站里还看见了Kurtz画的一幅画:
“Then I noticed a small sketch on oil, on a panel, representing a woman, draped and blindfolded, carrying a lit touch. The background was sombre——almost black. The movement of the woman was stately, and the effect of the torchlight on the face was sinister.”
一位手持火把的女人的,却被黑暗包围着;她举止庄重,火光却在她脸上映出凶险。这无疑是Kurtz内心的真实写照:他来自文明世界,手持文明之光,却深入刚果腹地,深入旷野,被无边的黑暗包围;他的举止还竭力维持着文明世界的礼仪和姿态,但他的内心已经在被黑暗蚕食着,透露着凶险。
在临启程的一个傍晚,Marlow无意间听到了关于Kurtz的谈话,原来Kurtz已经不再让公司把新人送去,把助手送出贸易站,孤身一人在那里。接着再也没有消息,只有各种谣传。这让Marlow对于见到这个传闻中的Kurtz有了更多的期待和好奇心。
而航程开始,Malow就正式离开文明的最后一站,深入黑暗之中。康拉德花了大幅的笔墨来描写丛林中的原始,寂静,蛮荒而又凶险的自然环境对主角的影响:
“Going up that river was like travelling back to the earliest beginning of the world, when vegetation rioted on the earth and the big trees were kings.”
“There were moments when one’s past came back to one, as it will when sometimes when you have not a moment to spare to yourself; but it came in the shape of an unrestful and noisy dream, remembered with wonder amongst the overwhelming realities of that strange world of plants, and water, and silence.”
随着汽船深入,见到的情景也越发的光怪陆离,在岸边有时会见到残破的贸易站,一些白人从歪歪斜斜的棚屋中跑出来手舞足蹈地表示欢迎,Marlow却觉得这些人“had the appearance of being held there captive by a spell.”越靠近Kurtz的领地,这些人被异化的程度就越深,值得一提是在《现代启示录》中,这个场景被表现为Willard的小队在到达距离Kurtz上校的最后一站都郎桥时,这里的美军士兵已经濒临疯狂,纷纷跳入水中游向Willard的巡逻艇。
这里事实上也是人和真正的黑暗的最后一个节点,无论是《黑暗的心》里此处的白人,还是《现代启示录》里都郎桥的美军士兵,他们都距离真正的黑暗只有一步之遥,疯狂是通向黑暗的最后一道门,要在这漫长,不祥的河流中,在这原始,孤寂的旷野中忍受自己内心的疯狂和奇怪的想法而不被吞噬,才能推开这道门,直面Kurtz,否则就只能被疯狂吞噬。
而Marlow平静地说到:“We penetrated deeper and deeper into the heart of darkness.”。这说明Marlow具有和Kurtz一样的潜质,拥有黑暗之心的潜质,这也是他急于和期待见到Kurtz的原因。
而当千辛万苦终于到达了Kurtz的营地后,见到是却是非人的景象:木桩上干枯的人头;到处都是土著人,而Kurtz却不知所踪。
在这里Kurtz成了土著人的神明,在这一片土地上,Marlow觉得:“After all ,that was only as savage sight, while I seemed at one bound to have been transported into some lightless region of subtle horrors, where pure, uncomplicated savagery a positive belief, being something that had a right to exist-obviously-in the sunshine.”
为什么来自文明世界的Kurtz所掌管的王国,存粹的野蛮会成为信仰?我深信,当Kurtz初到贸易站时,他有着雄心壮志和人文关怀,他认为自己运出象牙,能过给这里为开化的土著人带来现代文明,而随着他逐渐深入,发现殖民者所做和行当只不过是打着文明的遮羞布的抢劫与暴行,土著人并未从现代文明中收益,反而成为现代文明枷锁下的所有物,奴隶。
在看清这样一个事实后,Kurtz便不再用文明来掩饰自己,一方面,他堕落了,他从一个受过教育的文明人堕落成了一个黑暗的腹地中的暴君;一方面,他解放了自己,他明白文明只是他用来克制自己的枷锁,深入刚果腹地,也就是深入他黑暗的内心,他将自己这颗黑暗的内心从文明的薄膜下撕开,解放了出来。
而Kurtz并不是一个强壮的人,或许曾经是,Marlow首次见到他时,他由四个土著人抬着,形容枯槁,活像一具活着的骷髅,Kurtz深受重病折磨,却不愿意离开这里,回到文明世界。最终Kurtz死在了汽船上,临死前,喃喃自语道:“The horror! The horror!”。这个horror是指的什么?也许是Kurtz在临死前看到了人们那蛰伏在文明下的,强劲地跳动着的黑暗的心;亦或许在汽船上,Kurtz终于看到了将自己吞没的无边黑暗,便如同一个溺水的人一样,在喉咙灌满水之前最后发出呼救声:The horror! The horror!”。
《黑暗的心》是康拉德最富盛名的作品之一,至今读来仍有深厚的现实意义,因为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条蜿蜒的刚果河,这条河流湍急,凶险,深入未知的腹地,而我们距离这个腹地有多远,只看我们是否能够探索这条河流。
Marlow的故事讲完了。
The offing was barred by a bank of black clouds, and the tranquil waterway leading to the uttermost ends of the earth flowed sombre under an overcast sky—seemed to lead into the heart of an immense darkn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