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童年、怀念童年-村西头(1)
在我上高中以前,偶尔也会回忆起童年的事情,但是谈不上怀念。走上工作岗位后,童年越去越远,自己也越来越怀念。最近几年,有时候半夜醒来睡不着,想起童年的趣事,不知不觉伤感起来。因为童年越来越模糊,熟悉的人都在变老的变老,离世的离世,而曾经的老家也被拆迁,一切已经面目全非。索性记一些往事下来,恐怕以后会逐渐忘记。
有时候和亲近的人谈论记忆,我说还能记得2岁以前的事情,甚至是1岁以前的事情,别人不相信,但我确实记得。我记得1岁(可能还不到一岁)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有我睡在一张大床上,那床贴着墙,有一个晚上我哭得厉害,我爸爸说:明天去买个符来。第二天买来了一个恶人(现在明白是钟馗)贴纸贴在墙上,好像是紫黑色的,张牙舞爪的,好像有一只手举着一个棒子。后来有没有哭得少了不知道,只觉得那个画很可怕。冬天被妈妈用被子裹着,上面用个被角盖住,常常有婶婶大娘打开看看,每次打开就好像天亮一样。然后她们说”哦~窝俊窝俊,欧豆眼(大眼睛)“,而我一般也不喜欢她们这么打扰我,会用哭表示不高兴,有时候也会好奇研究这些婶婶大娘的表情,觉得她们这时候很不一样。春天被放在篮子里面,带着放到田埂上,篮子把上系一个红布条。躺着睡觉,睡醒了看着风吹布条。妈妈去干活,时不时来看看。
那时候小,却很奇怪没有我姐姐的印象。
小时候学说话,觉得大人的嘴巴好奇怪,不仅可以吃东西,还能发出不一样的声音,两腿能支撑一个人稳稳地站立、并且走来走去。一次有个邻居(好像是文友大)来我们家,站着说话。我在堂屋门口,面朝南,邻居的嘴巴,自己也学着张嘴,但是只发出呀呀的声音。两腿软绵绵,可以轻易把头靠在脚趾头上,但是两双腿沾地完全使不上力气。腿、胳膊上一圈一圈的肉,也不像大人那么利落,还经常流口水。
小时候特别怕洗澡,夏天的时候热得很,热气蒸得受不了。家门口有个汪塘(池塘),在院子里面能看到汪塘边芦苇直直的、青青的,不时有鸟在里面叫唤。晚上我妈妈端一盆水,要把我放下去,我的脚刚沾到水,就吓得勾起腿大哭。洗完澡,照例是扑一扑痱子粉。妈妈一边扑,一边说小孩热量真大,一头痱子!
我奶奶经常带我,在水稻刚插下去的时候抱着到处乘凉。家西面路边有一棵柳树,我奶奶有时候抱着我在那里。其实很热,常常睡得一头汗,热醒了。树上有知了在叫,风从秧田里吹过来也是热风。有时候醒来发现奶奶也闭着眼,那时候感觉大人睡着了让人害怕,就把奶奶喊醒,醒了就还是慈祥熟悉的奶奶。奶奶只在白天带我,晚上还是和爸爸妈妈睡。
自我记事起,我爸爸就喜欢钻研,一次不知道烧什么,把一条小板凳中间烧掉一块,落下半个巴掌大的黑坑。我经常用那个板凳,有次下大雨,院子里面全是水,碰巧要拉屎。因为是夏天,我到院子里面拉屎,雨打在地上,迷迷茫茫。妈妈把那个板凳拿出来让我趴着,趴着省力气。趴在板凳上一边拉屎,一边看着蛤蟆在院子里跳来跳去。
后来大一些,大概2、3岁会说话了。那时候我三爷(三叔叔)当农兵,经常拿着木头做的步枪去操练。回来的时候把木头枪往门后一放,会跟我吹嘘外面好玩。我说你那是木头枪,他说他也用真枪,还参加了打靶。有一次还真的带回来一个子弹壳给我,说可以当口哨吹。三爷能吹出声音,我吹不出,但是我还是挺喜欢那个子弹壳。
东面隔壁的文喜爷有小儿麻痹症,经常坐着或者躺着,也喜欢和我玩。我端着碗到他家吃饭,吃完饭他比划着外面树上的麻雀说,“你的麻雀飞走了。吓得我把碗扣在下面哭着跑回家。晚上想起来又哭,妈妈说不是还在吗?这才明白大人会骗人。晚上如果不想睡觉,妈妈总是会说:快睡觉,外面有老猫急子(怪物),不听话就来抓你!我也有一点怀疑这是妈妈骗我,但是也不敢违拗,怕真的有怪物来抓小孩。
文喜爷家的东面是二大(伯伯)家,他家生了一个又一个,想要儿子,结果是3个女儿。老大比我大,我喊大姐,有次跟我一起玩,被我的镰刀砍到鼻子下面的人中位置,鲜血直流,吓得我要命,后来二大借了东院四爷家自行车,带她去街里看医生了。后来她回来也没有骂我,也没有打我,那会觉得这个姐姐很好,有姐姐样。她家的奶奶我喊二奶,只有她是裹小脚的。后来大了我们几个小孩跟她在一起晒太阳,问她裹的小脚疼不疼,她说不疼。是什么样子?她把裹脚布松开,原来是脚趾头卷到脚心里,而且和脚底一平了。
二大家门口的地里有棵桑树,别的桑树是矮的,春天结紫黑色的大桑枣,那棵树高,结浅绿色小桑枣,而且偏甜,我喜欢吃那个桑枣。二大一有空就抱起我,用胡茬子刷我,嘴里说着“来香一个”,我很不喜欢,每次看到他总要保持一点距离。春天时他会提条件说“香一个就摘桑枣子给你吃“,偶尔他也真的爬到树上去摘。
二大家东面是四爷家,家里有大爹(爷爷辈老家喊“爹”)、大奶、四娘,家里的小孩大的女儿、二的儿子,都比我小一点。我有时候也去他们家玩。他们家堂屋门口有一棵树(像葡萄树一样弯弯曲曲),一到春天就开一树黄色的花,在地上像半个花球盖在地上,满院子都香。我们问叫什么树,他们说叫“全不香”(音),我说这不是很香吗?怎么叫“不香”呢?他们又重复一遍,好像是“全部香”?现在想来可能是“木香”树,我们那边的发音和普通话有差别。
大爹会针灸,有时候在他家看到有的人上门找他扎针,在堂屋东墙(其实是芦苇捆成手臂粗的一小捆一小捆,然后排成的墙)根下放着一张小床,来人趴在那张床上,背上扎满了针,还一晃一晃的,我觉得很可怕。有几次肚子疼,我爸爸把我带去商量着要不要扎针,跟我说不疼,我根本不信,极力挣脱。可能大爹也不想扎小孩,最终没有扎过。
四爷家本来经常去玩的,后来他家养了一只大公鸡,那公鸡别人不啄,专门啄我。后来不仅不敢去了,过他家门口都不敢出气。有几次路过,大公鸡还冲出来,一扑,比我还高,扑到头顶啄。
中秋节的时候家里买了月饼,我老爹(爷爷)拿一个给我,自己拿一个捧在手里吃。那是五仁月饼,面饼一层一层的,里面有冰糖、青红丝。一上嘴,上面的面皮就会破碎掉下来。老爹的月饼有一些渣从手里掉在地上,他赶紧捡起来吃掉。
那时候的人很艰苦,很少买肉。买肉都喜欢买肥的,因为肥的能炼油,每次炒菜放一点点,每次都觉得很香,可以吃的时间长一些。面条里面加一点点荤油也是很美味的,看着荤油在热面条里面化掉,心也融化了一样,但这是很难得的待遇,有时候是生病了妈妈才会舍得。我妈妈有次嫌我爸爸买的肉偏瘦了,站在院子里提着肉埋怨,说我爸爸太老实,而供销社的人坏。
生病了待遇会好一些,平时吃不到的白糖也有机会吃一点。把药片化在小勺子的水里面,说:你把药喝了,这糖就喂你。这边爸爸的药刚灌下,那边妈妈马上喂糖。
我奶奶跟我爷爷分开来过,奶奶有个针线簸箩,柳条编的。里面有针线、顶针、篦子,有时候还有自己纳的鞋底。我奶奶喜欢自己做鞋。
那个时候我对姐姐有印象了,姐姐和我、二大家三个女儿,我们经常一起玩。四爷家妹妹和弟弟比较小,我不怎么和她们玩。我姐姐有次去献西二哥家那边,被献西二哥家还是学叔爷家的狗咬破了腿,后来我们小孩都很怕狗。村西面全是农田,秋天时种的“哨帚”(音,可能是苜蓿)到处疯长,我们在里面滚爬。“哨帚”长到春天比小孩还高,我们就能在里面捉迷藏。有次深秋傍晚我们正在玩,突然有人说西北有一条“疯狗”跑过来咬我们,我回头看没看到狗,再看他们全跑了,我也不看了,跟着使劲跑。跑到家里一头冲进堂屋,躲在门后,焦急地告诉奶奶说有疯狗。奶奶正在大桌子上好像在做面条,非常淡定,让我在伸头看看。我战战兢兢出来,看院子里、门口果然没有狗,又重新跟奶奶絮絮叨叨讲刚才的“疯狗”。
印象里奶奶住的屋子里有几个长条板凳,配的大桌子。我有时候躺在长条板凳上装睡觉,用家里的《毛泽东选集》做枕头。我奶奶每次看到,都要夺过来说“枕不地的枕不地的”,意思是有罪过。我三爷有时候来了兴致,会翻开《毛泽东选集》读几句,试着说给我听。那时候听起来觉得没意思,奇怪大人怎么经常还学习它!
大人有意思的事情更多,老爹经常早上在院子里面吐痰,”哦,嗦“,像个子弹一样,射在地上。我也跟着学,”噗“,口水出口就碎了,没有”准头“。还经常看到他们站在墙角撒尿,尿在地上嗖嗖嗖起泡泡,而我的尿一点泡泡没有,觉得不好玩。
东边的三奶经常生病,一生病就咳嗽,我们家跟她家隔着一个土矮墙,有的地方墙都快没有了。隔着墙我能看到她躺在椅子上佝偻着咳。她生病时总是喝药喝糖浆,又吃冰糖化痰。她吃的药怎么跟我生病吃的不一样呢?每次去她家玩,好像都能闻到一股子糖浆味,妈妈一再告诫我去三奶家不许吃她的冰糖。
三奶喝完的药渣倒在门口路上,那种药没煮之前是什么样子没见过。有一次我和妈妈在大块地的田里,一个邻居了提了几个牛皮纸包。一包一包叠着用细绳子捆好。那人和妈妈打招呼,过去后我说:某某(那个人的称呼,我忘记了)家真有钱,买了好多馃子(点心)。妈妈说那可比馃子贵多了,是药,中药!包药的是牛皮纸,包点心的也是牛皮纸,并且包的形状大小都差不多,我看见这种纸包以为就是馃子。我说:大人真奇怪,干嘛花钱买药吃呢?真不如买馃子,便宜又好吃!又想想三奶老是喝中药,赶得上天天吃馃子了!
我们家西南那边也有几户人家,是大把刀、二把刀、邓大爹他们几家住的地方。我记得先是大把刀的老婆去世了,后来好像又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村里人说那块的宅子不吉利,他们陆续就搬家了。只记得邓大爹家有柿子树。有一年秋天爸爸带我去干农活,经过他家时爸爸让我站在田埂上等一会。他去邓大爹家有事情。回来时候弯下腰跟我说变个柿子,他把黑色的外套闪开一条缝,里面掏出(“变出来”)柿子的时候我高兴坏了。爸爸教我咬开一个洞,吸就行了。果然一吸,里面有一团一团的柿子肉。那是第一次吃柿子,觉得很甜。